文蔚英出生的那一年,文蔚平沒有再去尋問榮夫人。


    那年十六歲的他成了這府中的四公子。


    就算是再懵懂無知,也懂得氏族中公子們的排行是怎麽一回事。


    那一天文蔚府裏張燈結彩,全府歡慶。


    散場後回到房中,他一言不發地跪倒在了榮夫人的麵前,頭輕輕枕在她的腿上。


    很久很久。


    那天他對榮夫人說:娘,我要參加二階的試練。


    榮夫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如今已經十六歲了,有些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了。既然你做出了決定,那就去做,堅持到底。


    作為文蔚府裏開蒙最快、修習最勤奮、悟性最高的弟子,文蔚平在年僅十六歲的時候完成了別人二十幾年才能勉強通過的二階試練,成為了一名二階弟子。


    他開心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榮夫人,並報名參加了半年之後的選拔賽。


    通過選拔賽的弟子可以參加武修大會,見到許多別的門派的招式,開拓眼界。


    文蔚平極為重視這次選拔賽。


    他提前去了賽場察看地形,但是一去就沒了蹤影。


    再回來的時候選拔賽早已經結束,而榮夫人也因為思念兒子一病不起,在他回來的前一天撒手人寰。


    等待他的是宗祠裏自己的牌位,和榮夫人冰冷的屍體。


    脫錦衣,穿麻衣。


    從此文蔚府的四公子一蹶不振,功課稀鬆、渾渾噩噩,一整天摸不到人影。


    文蔚府的主母,名門出身的明夫人撇下自己三個親生的兒子,對這位不務正業的四公子進行了一係列的管教,希望能將他引上正途。


    先是將他的住處從文蔚府東邊遷到了西邊演武場旁邊的雜物房裏,讓他出門就能修習,把落下的功課補上。


    另外給他專門撥了一個年輕的小丫鬟瑞兒,專門伺候他的起居飲食。


    接著收了他所有的東西放在榮夫人生前的住所裏,什麽時候進階了,什麽時候才能打開看一看。


    這些東西一鎖就再沒重見過天日。


    因為文蔚府裏升階的試練規矩變了。


    在武修能力達到的情況下,還需要教導師父的推薦。


    可是沒有教導師父肯推薦他,一個都沒有。


    他沒有四階印加持,也沒有師兄弟願意帶他,所以進不了摘星樓。


    又沒通過三階試練,或者得到教導師父的肯定,不能到天工坊領武器。


    他甚至都沒有月錢,也不能到外麵自己買一把武器。


    還是瑞兒提議將風霖居的竹子折了一支,回來用線細細地纏了,權當做武器來練習。


    說來也怪,他沒有月錢,服飾、飯食卻都是最好的。


    文蔚平曾經叫瑞兒去跟賬房說換些便宜的來,把錢省下。


    這府裏卻從來沒有人聽他們的。


    這些年來他過的日子,想的心事,怕隻有這天上的明月能夠相知了吧。


    想到此處,文蔚平不由得有些悲慨。


    他仰天長歎一聲,終於還是放下了去拿筆的手。


    而此時寄思緒與明月的,還有另一位。


    波瀾院裏的池塘裏,已是隻剩一片殘荷。


    在月光下尤其枯萎灰敗,了無生機。


    好在池水尚且潔淨,遊魚也算活潑。


    雲修坐在池邊的大石上,一條漂亮的龍尾從下擺裏沒入池中。


    他的一雙豎瞳在月色下尤其迷離,仿佛有無數的秘密想從那細細的瞳孔中掙紮著鑽出來。


    望著月亮,龍尾在池塘裏輕輕搖動。


    那些幹枯的褐色蓮蓬竟然漸漸現出了新綠,轉眼間連粉色的花瓣和嫩黃的花心也都生長了出來。


    寒秋之中,一塘盛夏的荷花開得極為詭異。


    雲修頗為滿意地看著眼前的這些荷花,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這才像話嘛。”


    這才像話。這麽美的院子,為什麽那個人不來呢?


    特意給她分配了隻有鬆樹的院子,還有清璿同住。


    特意把阿葦和嵩月分在一起防止他們獨處。


    特意給自己留了最美的院子。


    這樣精致、漂亮的院子,她為什麽不來看看呢?


    為什麽呢?


    因為兩個原因。


    第一,就是白天的功課太累了。


    第二,就是葉圖雖然有些小女生的心思,但是經過這些日子的鍛煉,她已經習慣了對環境不挑不揀的習慣。


    哪裏睡覺不是一張床呢?


    關上窗子還不是都一樣?


    此刻累了一天的葉圖正在酣睡。


    高高低低的鼾聲自動作曲,隨著夜風廣為流傳。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呼嚕聲穿透力太強了,清璿始終沒有睡著。


    她披了件衣服打算在院子裏走走。


    兩棵鬆樹在月光下拉出了長長的影子,那濃密的影子裏似乎有什麽在暗暗醞釀。


    “好久不見呀,蘇姑娘。”


    清璿啞然回頭,向那樹影裏看去。


    有什麽東西正在向外湧出,像是一座黑暗的噴泉源源不斷地翻滾著。


    “你是古神?”清璿很快回過神來,“你來做什麽?”


    古神笑道:“我來看看你啊,看看你怎麽樣了。”


    清璿有些懊惱地說:“我還能怎麽樣?”


    “呦,別生氣呀。”古神說道,“看來是沒成功呀。”


    “多麽好的機會啊。”它從一棵樹的影子移到另一棵樹的影子裏。


    “葉圖和嵩月消失,那小院子裏隻有你和雲修。”它桀桀笑道,“半年的時光啊,你都做了些什麽?”


    沒有理會他的譏諷,清璿直奔主題:“你今天來到底是什麽事?”


    “好事啊。”古神壓低了聲音對她說,“把那地圖放到她的枕下,我們繼續幫她找回記憶。”


    清璿擺了擺手向屋子走去:“我沒空和你玩這些遊戲了,我累了。”


    “雲修現在是一個人住哦。”古神提醒她,“你不想去看看他嗎?”


    清璿瞬間提高了警惕:“之前你要看哪個地圖,葉圖就被那個山洞迷住了半年。這次你是不是又想耍什麽花招?”


    “呦嗬。”古神笑道,“原來你知道是我讓你有機會和雲修獨處半年的呀?”


    “你也不用謝我,就當是我還你的人情,我們兩不相欠。”它又說道,“怎麽,你難道不希望再多和雲修多一些相處的時間嗎?”


    清璿咬著下唇死死地盯著那團流動的黑暗,終於一扭頭走進了屋裏。


    她從櫃子裏取出了那張藍色水晶地圖,輕輕地推開了葉圖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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