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一個時辰,葉圖隻記得滿眼看去都是倒下的怪物和飆起的綠色液體。


    她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過劍身擦過怪物身體時候的感覺。


    那種鈍感在經曆了幾百幾千次的重複以後,由最開始的陌生逐漸變得習慣。


    到最後已經和走路、呼吸一樣,成為了她熟悉的事物。


    麻木最先從指尖傳來。


    也許是因為緊張導致握住劍柄的手用力過度,那指尖的麻木漸漸向上,連帶得整個手掌也跟著麻木起來。


    再然後是胳膊、肩膀、後背、退、腳。


    最後連脖子和腦袋也覺得麻木了。


    意識也跟著麻木,她隻記得一件事。


    她已經將這件事做得很好了。


    無生劍的劍鋒已經被那些濃稠的綠色液體沾染,劍柄哧溜溜地打滑。


    而文蔚平那邊就要比葉圖這邊好多了。


    文蔚平站在地上,一手橫在身前,一手托著下巴,完全沒有一絲慌亂的神情。


    小蓮附在昊陀蓮生上,在半空中輾轉騰挪,以各種角度刁鑽地襲擊這些齜牙咧嘴麵目猙獰的怪物。


    葉圖抽空擦汗,遠遠地就看見文蔚平好整以暇地站在戰場中發呆。


    那些看到昊陀蓮生爽快利落地除掉妖怪的人,全都改了說辭。


    “四公子這神器使得不錯啊!”


    “怎麽?不是說神器認主的嗎?”


    “他用得這麽利落,不會這東西本來就是他的吧?”


    “嘿,你說什麽呢!”


    “大公子和四公子是兄弟,哥哥受傷了來不了,弟弟來當然要支持一把了。”


    “支持一把?”


    “我聽說大公子沒了一條胳膊!”


    “你聽誰說的,這怎麽可能。”


    “不信你就等著瞧,我有個兄弟出事那天就在現場,他看見了!”


    “呦,那要你說的是真的,我看沒準這昊陀蓮生就已經歸了四公子了。”


    “這我可不信,一件神器怎麽能隨便送人。”


    半空中的古鐮旋轉飛馳來去,鉤破了一個又一個醜陋的皮囊,卻無法收割這些閑言碎語。


    “風平,他們的話你不要在意。”


    葉圖一邊掃清障礙,一邊移動著身體,直到走近文蔚平的身邊。


    剛剛忽然有一瞬間,秋無極雙頭的身影又從她眼前一閃而過。


    文蔚平淡定地看著昊陀蓮生飛轉的軌跡:“我怎麽會在意他們那些話呢?”


    他當然不會在意。


    這樣的閑話他聽了二十年,早就習慣了。


    隻不過這次閑話的內容有一點和真相很接近。


    昊陀蓮生現在是他的了。


    也算是殊途同歸了吧。


    葉圖也算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兩個人背靠著背來了個大殺四方。


    時間一到,幻境關閉。


    所有弟子同時被召出幻境。


    摘星樓前一片綠色。


    粘膩的汁液順著劍鋒和刀刃留下來,在地上形成一個個水漬。


    有的人臉上、頭上、身上也沾滿了綠色的汁液。


    摘星樓前飄蕩著淡淡的腥氣。


    “這味道可真難聞,我回家去恐怕也洗不掉。”


    “到時候我娘得問我到底捅破了多少苦膽。”


    “我還要解釋我是來學武道的,不是來學宰魚的。”


    文蔚東自顧自講著冷笑話,他頗為自得其樂地自導自演,還企圖逗笑周圍的同門。


    被大家紛紛看穿,不上他的當。


    “好了,安靜一下啊。”教導師父將兩個手掌向下壓了壓,做了一個安靜的手勢。


    “接下來我宣布一下前十名的名單。”


    說著拿起一張紙就開始念。


    上麵包括姓名和擊殺怪物數量。


    葉圖靜靜地聽著教導師父念著人名,當聽到文蔚平和自己的名字的時候,她終於鬆了一口氣。


    “我們過了呢!”葉圖開心地望向文蔚平,卻發現他隻是靜靜滴拿出一塊手帕擦著昊陀蓮生上麵的綠色粘液。


    “嗯。”文蔚平顯得很平靜。


    對於那個擊殺怪物的數字也很平靜。


    葉圖輕輕地拉住他的臂彎,指著周圍的那些人道:“大家都好開心啊。”


    大家都很開心。


    葉圖看著眼前的這幾個通過試練的弟子,最小的也有四十幾歲了。


    最大的一個須發皆白。


    這些人用他們的方式進行著狂歡。


    有的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有的滿場飛奔,有的絮絮叨叨地和同伴說著一路走來有多麽不易……


    在葉圖來說,這種開心在她心中凝聚成了一種力量。


    一種充滿希望的力量。


    她隻想快一點和文蔚平一起,走向六階的試練。


    在勤勉齋外,葉圖叫住轉身離去的文蔚平:“風平,我明天一早來找你,咱們去學六階的功法。”


    文蔚平轉過身走到她身前,微笑道:“葉圖,我想先休息一陣子。”


    葉圖沒有想到一向視升階為生命的他會說出想要休息這樣的話來。


    文蔚平看著她不解的神情道:“哦,是這樣的。”


    “馬上要過年了,我想休息一陣子,明年再繼續。”


    葉圖心裏忽然有些失落,但還是順著他說道:“這段時間也實在是太累了。”


    “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做了人家幾年甚至十幾年、幾十年做的事情。”


    文蔚平笑笑:“要不要進去坐一會兒?我讓瑞兒做晚飯吃。”


    葉圖看看那扇半開的院門,再看看眼前的文蔚平,總覺得有一種奇怪的疏離感。


    明明一起朝夕相處了幾個月的人,怎麽突然就生出了一種陌生感呢?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婉言推辭了:“之前有人對我說,武道修習欲速則不達。”


    “明年再參加試練也好,可以鞏固基礎,防止出岔子。”


    “還是你想得周全。”


    文蔚平還要再說什麽,葉圖連忙趕在他前麵說:“今天挺辛苦了,我們都早點回去休息吧。”


    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她沒有停下來聽文蔚平說完剩下的話。


    第二天一早,葉圖依舊來到演武場上練功。但是沒有見到文蔚平。


    第三天一早,還是沒有見到文蔚平。


    第四天,依然沒有。


    終於葉圖還是敲響了勤勉齋的院門。


    “叩叩叩”三聲輕響,木門開了。


    是瑞兒。


    “葉姑娘?快進來坐。”


    葉圖笑道:“瑞兒,怎麽這些天也不見你家公子練功啊?”


    “剛升階就偷懶,有點兒鬆懈啊。”


    瑞兒瞪大了一雙杏眼道:“我家公子前幾日就已經外出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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