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死狐悲。


    山穀裏散發著骨鯤遺褪留下的陣陣惡臭,泰極殿已再無主人。


    帶領弟子重回武功山的米千每日仍處於焦慮和恐懼之中。


    他讓弟子們在蘇氏的道場上建了一座橋涼亭,亭中為蘇氏所有死難者立了一塊碑。


    文蔚平常常到山上來看他,聽他絮絮叨叨地說一些過去的事情,然後陪他去法修的一邊祭拜。


    晚霞如血。


    米千麵對著石碑負手而立:“我和蘇夢枕爭了一輩子。”


    文蔚平等他說完,不緊不慢地接道:“米掌門,我實在搞不太清楚,你和法修有什麽可爭的呢?”


    米千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仿佛將要哭出來:“盟主,說來你可別見笑。”


    文蔚平搞不懂他這是思念這位爭鬥了半輩子的老對手,還是想到了這個和他共享同一座山的老友。


    隻好點點頭,表情嚴肅道:“好。”


    米千垂眼看著眼前的地,那上麵的土還是為了修建這做亭子剛剛翻出來的。


    “因為我們同占了這做武功山。”


    “米掌門,你和蘇掌門還真是……童心未泯呢。”此刻文蔚平也真是不知道說他們什麽好了。


    真是兩個老小孩,明明所修功法都不是一道,居然也能因為搶地盤起爭執。


    “哎。你也別多想了。”他還是顧及到自己這個盟主身份,決意勸他兩句。


    “如今蘇掌門已經不在了,以後這座山還要靠你繼續繁榮下去。”


    米千沉默著沒有說話。


    畢竟突然遭到如此危機,即便心裏再強大,難免想起來後怕。


    文蔚平隻當他還沒有從那天的事情中緩過神來,於是道:“既然骨鯤之禍已平,那麽我過幾日便也該走了。”


    米千著急地問:“盟主要去哪裏?”


    文蔚平笑了:“回家去啊。這幾日不在,想必已經堆了一桌的公文了。”


    嘴上雖然這麽說,但他心裏是極不願意回去的。


    長歎一聲,文蔚平轉身準備下山,回武修那邊去。


    畢竟活下來的幾個人也已經離開。


    這邊一個人也沒有,生活起居不方便,也少了些生氣。


    “盟主。”


    米千忽然叫住文蔚平,聲音猶猶豫豫的,也不知道是要說什麽。


    文蔚平很自然地回過頭去問:“什麽?”


    米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扯動著下巴上花白的胡子也跟著抖了抖。


    “盟主什麽時候走?”


    文蔚平好笑道:“大約明後天吧。十二衛準備好路上的東西,我們就回去了。”


    米千伸出兩隻蒲扇似的大手,連連搖晃:“不,我不是要趕你走。”


    文蔚平沒有再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邁步走了。


    留下米千一個人,在夕陽的餘暉裏對著涼亭裏的石碑發呆。


    果然,次日清晨文蔚平叫來米千,準備辭行。


    “盟主,東西準備好了再走吧。何必急於一時?”


    文蔚平讓他也落座:“昨晚就已經備齊了。我們幾個趕路很快就能到,實在也是用不上什麽。”


    米千撓了撓頭:“如果可以,總也該再住幾日。”


    文蔚平聽他似乎總想留下自己,於是問:“這話是怎麽說呢?”


    米千道:“盟主繼任以來,還從未到過武功山。如今來了又遇到這樣的事,我怎好就這樣倉促地讓你回去。”


    “原來是因為這個啊。”文蔚平笑道,“我們來日方長。”


    說罷就要起身。


    “盟主。”米千又叫住他,卻不再說下去。


    文蔚平看他吞吞吐吐的樣子問:“米掌門,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麽事情?還是有什麽事要我出力?”


    米千一咬牙道:“盟主昨天和我說,骨鯤的事情已經過去了。”


    文蔚平點頭:“是啊,剩下的無非就是些修葺房屋、清點損失之類的。這些就不許要我在這裏看著了吧?”


    米千道:“這些小事,自然不勞你的大駕。”


    “隻是,骨鯤的事恐怕還沒有完。”


    文蔚平道:“你我都是親眼見她化了骨甲,換骨重生了的。難道還有假?”


    米千搖頭,眉心擠出了一個深深的川字型深溝:“這確實是不假。”


    文蔚平不解地問:“那你到底在擔心什麽呢?”


    米千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無力地用雙手捂住連,狠命地上下搓了幾把,重重地嗐了一聲:“這裏麵有些事情,盟主你並不知道。”


    “哦?”文蔚平立刻問,“什麽事情?”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聽聽,到底是什麽事情自己不知道。


    無論如何不能讓這事情影響到自己的計劃!


    米千道:“這骨鯤,是來換骨的不假。隻不過那些骨頭,本來就是她的。”


    一隻鯤竟然有兩副骨頭?


    這個疑惑才剛剛冒出來,米千就慢慢地向他講述了事情的原委。


    “她不僅是取回屬於她的東西,更是來複仇的。”米千瞪著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睛,驚恐地說,“她滅了蘇氏,下一個就是我們米氏了。”


    文蔚平聽他講述完這個故事,不由得看米千的時候眼神裏多了一分鄙夷。


    雖然這和他本人沒有什麽關係。


    他直截了當地問“:那你和我講了這些,你想要我怎麽做?”


    米千佝僂著身體,雙手胡亂地插在頭發裏仿佛坐著最激烈的掙紮。


    終於,他開口道:“如果你們走了,她又回來了怎麽辦?”


    “武功山怎麽辦?”


    “我們米氏的這些人怎麽辦?”


    一連三問,文蔚平不知道從那個開始答比較好。


    “米掌門,那天骨鯤走的時候你也看見了,並不是我們趕走的。”他指了指山穀對麵的方向,“是他們。”


    米千道:“他們那些人行蹤不定,而且並不是我們一道的。總也沒有我們自己人好信得過。”


    他心裏當然知道和對麵那幾位比起來,文蔚平這邊不一定能夠勝得一籌。


    隻不過多條路走罷了。


    “我祖上的事情,我知道錯了。”米千淚流滿麵,“先人的一念之差鑄成今日之事。我真的很愧疚。”


    “希望盟主能夠念在同道的份上,幫我們共禦外敵。”


    文蔚平看到他老淚縱橫的臉,忽然有一瞬間的恍惚。


    仿佛看到了自己父親那張年老滄邁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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