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巧合,當張忱翊進入回憶夢境,子桑越和風華剛好從雲海回來。風華意猶未盡,站在斷情崖邊發呆。


    “謝謝你啊子桑,太美了……”


    “若是你每天都能寅時到這裏,那你每天都能看到。禦劍也不是難事,隻要你學。”


    “好啊,我學。”風華轉過頭看著子桑越笑:“你教我我就學。”


    “學會禦劍是本事,說得好像我求著你一樣。”


    “不是你求我是我求你,你教我禦劍吧。”


    “當真?”


    “當然,反正我也是跟著其他同門一起聽大課,我也沒有自己的師父,正好,偷偷認你當師父。”


    “胡說什麽,師父怎麽能隨便認。”


    “好好好,那你教不教我禦劍?”


    “教。”


    嘴硬心軟,哎。張忱翊心裏暗歎。


    就這樣一上午過去了,風華還是學不會禦劍。他本來就沒有天賦,來南山也屬於“差生”,和一學就會的張忱翊相比,真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可是子桑越一直在耐心教,教到最後張忱翊都看不下去,一個勁在心裏說風華笨。


    “呼,抱歉啊子桑,我比較笨,讓你白費力氣。”風華又坐在崖邊了,子桑越也累了,跟他坐在一起聊天。


    “沒關係。”


    “嗨,就我這點天賦,怎麽好意思跟你做朋友。”風華有點自卑,低下頭自嘲。


    “天賦如何並不影響你和我做朋友,朋友是交心的。若是靠修為高低決定是否做朋友,太功利了。”


    “……嗯。”


    “其實你很有天賦,隻是天賦不在靈與劍上罷了。”子桑越又說:“你很浪漫。”


    “我很浪漫?”風華懵了。


    “你很擅長發現美,而我不行。”


    原來子桑越說的浪漫是指風華會彈琴作詩。


    “那都是瞎寫的,我寫的詩永遠比不上先人的。”


    “你的曲子很好聽,”子桑越生怕風華不自信似的,又加一句:“這是事實。”


    “哈哈,謝謝你給我自信。”風華伸了個懶腰,而後指著遠處的看不太清的山影:“你看那座山,那座山是什麽山?”


    “是禱過山,一座普通的山而已。”


    “其實什麽都不普通的,你看你覺得普通的山從遠處看是不是很美,朦朦朧朧的。”


    “……”


    “希望有一天我能去那兒看看,可以的話就住在山裏,自由自在的,總好過在蘭陽當一輩子店小二。最好呢,是能找到一個不嫌棄我窮,願意跟我歸隱的姑娘,那我人生就圓滿了。”


    “你就這點追求。”子桑越無奈。


    “哪兒啊,說著容易做到可不容易,你知道找一個喜歡的人有多難嗎?”


    “有多難?”


    “很難,就跟在星星裏找星星一樣難。”


    子桑越不懂喜歡,他沒有經曆過,所以覺得風華是在誇大:“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喜歡一個人啊……喜歡一個人就是你會想她,會想每時每刻都和她在一起,但是真在一起的時候又會尷尬,會不好意思……其實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我喜歡一個人的話,我就肯定會夢到她。”


    “……”


    喜歡就是夢到,夢到就是喜歡?


    “雖然我說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喜歡一個人是會很開心的。沒有喜歡的人,你就像星星裏的星星,周圍都是同類,但都擦肩而過,不會有什麽交集,你也隻是一個人孤單地按照軌跡走;但是如果你有了喜歡的人,你的眼裏就會多一個月亮,周圍人再多你也可以把她看得一清二楚,你會改變自己的軌跡,去追她,去離她更近。”


    “是這樣嗎。”


    “我是這麽理解的,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風華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


    “那你有過喜歡的人嗎?”子桑越又問。


    原來悶蛋十六歲的時候這麽八卦。張忱翊想。


    “真正意義上的喜歡,沒有過,但我有直覺,我很快就會有了。”


    “為什麽?”


    風華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直覺。”


    子桑越懶得理他的裝神弄鬼,轉身走了。


    “去哪兒啊子桑?”


    “吃飯。”


    風華聽了,抱著琴跟著子桑越跑了。


    午覺過後,子桑越帶著風華去了晝夜潭。


    “為什麽上午不帶我來?”風華顯然還沒睡醒。


    “長老說晝夜潭要下午來才好看。”


    “像這種有山有水有樹的地方就應該在早晨來,你想想霧氣籠罩著林子,朦朧美,總比現在太陽暴曬好。”風華說著就躲到了一棵樹底下,臉貼著木琴“取涼”,順便偷著打瞌睡。


    “是你讓我帶你來晝夜潭,也是你來了晝夜潭卻在這裏睡覺。”


    “就睡一會兒……春困秋乏冬打盹,馬上冬天了就是想打盹。”


    子桑越哪管這個,直接把風華敲醒了。


    “既然帶了琴來就不要睡覺,既辜負琴也辜負我。”


    “辜負你?”風華嘿嘿笑了:“原來是你想聽我彈琴啊。”


    子桑越別過頭:“不是。”


    “切,還不承認,那我不彈了,你聽和尚彈琴去吧。”


    “和尚?”


    “是啊,這不是你們蜀人地盤嘛。”風華趴在琴上,側著臉對著子桑越開始唱:“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為你一揮手,如聽萬壑鬆,客心洗流水,餘響入霜鍾,不覺碧山暮——嘿嘿,你既然不是想聽我彈琴,那就讓我睡一會兒?你去找個和尚來給你解悶兒,我醒了再給你彈琴。”


    “胡言亂語。”子桑越皺了皺眉,好像要生氣,風華一看立馬不鬧了:“好了好了我鬧著玩的,不睡了不睡了,不能辜負你的心意嘛。”


    子桑越這才服軟。


    “不過每次聽到晝夜倆字的時候我都挺難受的,”風華突然正經:“想想自己就這麽行走在晝夜之中無法回頭就覺得很無力。”


    “時光流逝,萬物之理。”


    “我知道,但是眼睜睜看著一年又一年過去我會很難過,所以我有一個特別大的願望。”


    “什麽願望?”


    “長生不老。”


    風華是典型的北方少年長相,膚色偏黑,相貌硬朗,不過笑起來的時候很溫柔很好看。他說長生不老的時候讓人感覺他在開玩笑,但又不是十足的開玩笑,隻能說一半玩笑一半認真。


    “……”


    “可惜我不是秦始皇,沒錢讓道士給我煉丹啊——”


    “與其想這些,還不如想想如何過得更有意義。”


    “嗯,我是想過,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呢。我想學劍去保護我掌櫃的,子桑我跟你說,我家掌櫃的特別摳門,一個月隻給我三十文,還說他包吃包住再給我三十文很便宜我了,我來了這才難得清淨。不過他人還是很好的,除了摳門之外也就是膽小。他特別怕鬼,半夜有點什麽動靜都能想成鬼,所以我想,等我下山回去了他再害怕,我就唰唰兩下告訴他,這地方我風華罩了,什麽妖魔鬼怪都別想來。到時候,他肯定特別崇拜我,說不定就給我漲工資了!”


    風華喋喋不休地說起“遠大理想”,子桑越一邊表情嫌棄,一邊在心裏默默地記。


    風華的理想和他的相比簡直是鴻毛對泰山,一個掛念小家,一個心懷天下。可誰又能說得出究竟哪個更好呢?見仁見智罷了。


    “呼,說這麽多子桑你也煩了吧,不說了不說了,咱們繼續走吧。”


    “歇一會兒吧,過一會兒會涼爽一些。”子桑越走到潭水邊的山洞裏拿了壺,又在小溪邊打了壺水。


    “為什麽山洞裏會有壺?”


    “我經常會來,來的多了,自然知道在哪放什麽東西是方便的。”


    “你……你一直是一個人嗎?”


    子桑越點了點頭。


    “是因為你的表情太僵硬所以沒人敢跟你說話吧,我覺得喜歡你的人挺多的。”


    “何出此言?”


    “你忘了玉師妹啦?我敢打賭,像玉師妹這樣的姑娘還有一堆,隻可惜被你冰山臉嚇跑了。”


    的確喜歡子桑越的姑娘不在少數,飯堂常常有女弟子拿著做的小玩意兒等子桑越,但最後都是遠遠的看。子桑越因為話很少,再加上表情看起來很嚴肅,總給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久而久之敢鼓起勇氣接近子桑越的人也就不多了。


    但實際上子桑越是個很溫柔的人。


    “你應該溫柔一點,多笑笑,這樣我們都會更喜歡你的。”


    “你們?”


    “是啊,我,和姑娘們。”


    “……”


    “不跟你鬧了,如此美景怎能不作曲一首?正好配著唱詞試試。”說著,就開始撥弄琴弦。斷斷續續的琴音傳了出來,他一邊彈一邊記,子桑越就在旁邊靜靜地等。


    過了會,風華把那些斷斷續續的音節連綴了起來,琴聲和水聲一起回蕩在山穀中。水聲清亮,琴聲悠揚,二者在空中結成伴侶,一起飄向了遠方。


    螳蜩朝生暮死,不知春秋


    其實蚍蜉渡海,總歸尋得到盡頭


    人生是客,滄海一輕舟


    執子之手,霜雪共白頭


    “好聽。”


    “嘿嘿,”風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隨便彈的。”


    “這是你之前寫的詞吧。”


    “對,我改了改。”


    “有名字嗎?”


    “沒想好……”


    “那就叫《晝夜》吧。”子桑越認真道。


    “好,聽你的,晝夜。”風華重複了幾遍,好像生怕忘了一樣,“這也算是我交到朋友的證明啦。”


    跟個孩子一樣。子桑越想。


    想是這麽想,某人的懷裏還放著風華送給他的草環呢。


    “就是和我的詞沒什麽關係,不過,就當是個紀念吧。”


    風華提筆,在琴譜上寫下了“晝夜”二字。


    序:壬卯年十一月初七,吾與友越共遊晝夜潭,觀景有感而作,越名之為《晝夜》,特此記。


    “子桑?”


    “嗯。”


    “你為什麽叫越?”


    子桑越想了想,“越,渡也,一是長老希望我渡過所有疾病苦痛;越,亦於人之上也,二則是希望我做人上人吧。”


    “好有深意啊,果然是文化人起名字。”


    “你呢?”


    “我的名字就是臭掌櫃起的,他說他自讀書以來最先看到的詞是風華絕代,所以給我起名風華,至於後來,他就沒讀書了。哎——家屬是個半吊子,我也很無奈啊。”


    “那你自己是如何理解的?”


    “我?我覺得風華不是風姿,拆開講更好。”


    “嗯?”


    “來去如風,四季春華。”


    “倒是很有新意的理解。”


    “其實這也是我的夢想,我就想這麽活著,自由自在,一生順利。”


    “嗯,會的。”


    “子桑,我想看你舞劍,”風華枕著樹開始逗子桑越,“你都聽我彈了半天琴了,該你展示自我了。你這麽厲害,舞劍肯定特別帥吧。”


    這是什麽邏輯。


    “……”


    “都說禮尚往來,我都彈琴給你聽了你都不讓我飽飽眼福啊,小氣。”


    “既然你想,我便給你看。”


    “好哎!”


    子桑越抽出劍,劍鋒劃出一個好看的弧度。道袍隨著風翻飛,空氣被撕裂的聲音在多情的風華聽來竟然十分動人。和他平日裏一樣,他舞劍時也麵無表情,隻是一對劍眉下的漆黑雙眼更加清明透徹,幹淨得好像能讓人看到其中倒映著的雲,骨子裏的剛正、堅毅,好像全都寫在了他的臉上,蘊藏在他腕裏的力量之中。


    完了,這下我要成子桑越的迷弟了。風華想。


    十六歲的時候就這麽帥,了不得。張忱翊想。


    舞罷,子桑越利落收劍。


    “帥……不愧是師兄。”


    “過獎。”


    “不過你這劍法是在劍譜上學的吧。”癡迷完成,風華開始點評。


    “嗯。”


    “我就說,感覺太千篇一律了,一點都不獨特。”


    “劍法本就是用來斬妖除魔,要獨特幹什麽?”


    “說你死板吧,劍又不是隻用來殺鬼,偶爾也可以怡情,舞劍不就是消遣的方法嗎。”


    “……”


    好像有點道理。


    “剛才那套劍法雖然很好看,但是在我看來隻算一般般。”


    “哦?”子桑越挑了挑眉,“那你說說這劍法哪裏不妥?”


    “力量充沛,柔情全無,生硬老套,我就覺得應該特別出一套專門舞劍用的劍法。殺鬼就用殺鬼的套路,幹淨利落不留痕跡,舞劍呢,就應該剛柔並濟,這樣看了才有美感。”


    “那還要仰仗風華兄來編撰劍法了。”子桑越少見的開了個玩笑。


    “不敢不敢,我不懂劍,充其量彈彈琴給你伴奏,你就當我剛才是胡說。”


    “……”


    “不過雖然是胡說,我還是要說!”


    “說什麽?”


    “我有個能讓你的劍法看起來更好看的辦法,隻要加一個劍穗就可以。你想啊,你舞劍,劍穗就跟姑娘的水袖一樣,多有韻味!就這樣,我給你做一個劍穗。”


    子桑越剛想拒絕,可轉念一想,這樣也不錯。


    “好。”


    “那就這麽說定啦。”


    “嗯。”


    “對了,我看其他人的劍都有名字的,什麽淩風啊青雲啊之類的,子桑你的劍呢?”


    “還沒有。”


    “這樣啊,我的也沒有呢,不如你給我想一個名字吧。”


    子桑越想了想,隨後吐出兩個字。


    “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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