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蘊幾百年前路過這裏,正好碰上店家的孩子,身旁有幾個販子要誘拐他,她便出手救下了。她把孩子帶回了店裏——那時候這裏還不是珠寶店,隻是一家糕點店。老板很感激她,也送了她許多東西——畢竟那是一家小有名氣的糕點店,一盒冰點也要預約些時候。辭蘊沒要其他什麽貴重東西,隻收了一盒普通的糕點帶走了。


    當十幾年後她再次來到這裏時,糕點店已經拆了,改成了一家珠寶店。名字也改了,桃木牌匾上隻有娟秀內斂的兩個字。


    桃夭。


    她走了進去,看見當年那個小孩子已經長成了一位翩翩公子,手旁一塊璞玉,台上皆是筆墨紙硯。他就伴著玉與紙墨,在喧囂鬧市中垂眼潛心。


    櫃台後麵一對楹聯上有一句詩,辭蘊看之後,心猛的跳了一下。


    那是這麽多年來,她的心第一次有了不同的感受。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原來還有人會記得她,原來被人記得,是這樣的感覺。


    老板認出了她,激動得紅了臉。反正也是閑來無事,辭蘊便在店裏閑坐了一天,和老板聊了聊其他的趣事。她看得出來老板一直惦念她,言辭間婉拒了老板的心意。黃昏之時,她留下了一朵桃花形的玉,之後再沒有回來過。


    如今已經過了許久,店名沒改,楹聯有些舊了,店主也不知道是當初的老板的第幾輩孫兒。店內布局沒改,隻是櫃台上的一個櫃子裏,多了一個她當年留下的桃花玉。


    “兩位姑娘是要買玉?”


    意料之中的溫潤聲音。


    店主眉宇間與當年的老板有些相像。


    “隨意看看。”


    辭蘊隨意走了走,最後走到那桃花玉前,問道:“這桃花玉怎麽賣?”


    店主愣了愣:“這個不賣的,這玉是祖上留下的,說是要讓我們傳下去,記住要行善報恩。”


    蘇灼聽了覺得有趣:


    “那你們祖上肯定是經曆過什麽事兒吧?”


    “是啊,當年我們祖上差點被拐走,一說是個姑娘救了她,姑娘走的時候隻留下了這塊桃花玉。”店主也來了興致:“父親說是個淒美的愛情故事,不過我想,也許那姑娘是個仙子也不一定呢?”


    辭蘊輕輕摸了摸那塊桃花玉。


    自己連當年那個老板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公子,冒昧問一下你的名字?”


    辭蘊想了想,名字也許是無緣知道了,但姓氏,還是了解一下吧。


    “小生宋晗,姑娘問這可是有什麽事?”


    辭蘊搖了搖頭。


    “好奇罷了。”


    “老板,既然玉不賣,那你能不能給我做一個一樣的桃花玉呀?”蘇灼趴在櫃台上,托著臉看辭蘊把玩那塊桃花玉。


    辭蘊一定很喜歡,我要送給她!


    “好,想用什麽玉料?”店主說著,遞給了蘇灼一本玉料冊子。


    “嗯……墨玉吧?”


    玉料冊子看的蘇灼頭疼,不過她倒是一眼看中了一塊沉穩的玉。


    “姑娘也是陰陽家?陰陽家都喜歡用墨玉做縛靈石。”


    “縛靈石?那是什麽?”


    蘇灼沒來過人間,也沒見過什麽陰陽家。


    “是能盛裝魂魄的容器。生死無度,也許別離之時,這縛靈石可以派上點用場吧。”


    “哇真的嗎!好厲害!那要一塊吧!”


    辭蘊還在端詳那塊桃花玉,眼裏的情緒,說不明道不清。


    ……


    兩人出了店。


    “辭蘊,你是不是來過這裏?”


    蘇灼剛才就覺得,辭蘊的眼裏有些懷念之意,就好像是在故地重遊。


    “若是我說,那店主說的仙子就是我,小蛇你信嗎?”


    “哇,我就知道,那麽善良的人,除了辭蘊沒有別人啦!”


    辭蘊輕輕笑了笑。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經走了很遠,也越來越接近蘭陽城中心。百花爭豔一般的人群中,辭蘊一身簡單白衣裙十分惹眼,一旁的蘇灼蹦蹦跳跳,金色的眼睛也引來許多人關注。


    “那姑娘眼睛好漂亮。”


    “是妖吧?”


    “你看那個白裙姑娘,像仙女一樣。”


    也許是應景,蘭陽路旁有些桃花簌簌落了下來,辭蘊就像攜著花雨從光中而來,溫柔,美麗,惹眼,不沾塵俗。


    終於,一個淺銀色長衣的少年走了過來。他臉色微紅,羞澀地遞給了辭蘊一朵梨花。應許是剛剛及冠,淺棕色的長發用一個銀冠束住,風度翩翩之中還有些稚嫩。辭蘊接過那隻梨花,笑著說了句謝謝。


    “公子有心了。”


    蘇灼打量了一下這少年,輕輕哼了一聲。


    “在下禦錦明,想跟姑娘做個朋友,可好?”


    少年彬彬有禮,微微彎了彎腰,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一旁蘇灼的不爽。


    “我叫辭蘊,這位是蘇灼。”


    “禦公子好,我是蘇灼。萬物複蘇的蘇,桃花灼灼的灼。”


    蘇灼對他感到好奇,但她心中更多的是不悅。


    也許是她不爽辭蘊跟別人交談甚歡吧。


    “蘇姑娘好,”禦錦明似乎覺得蘇灼和辭蘊性格相差很大:“二位可是來蘭陽遊玩?”


    辭蘊點了點頭。


    “那兩位姑娘可介意在下陪同?”


    蘇灼哼了一聲:“陪?為什麽要陪?”


    “在下看兩位麵生,想著兩位是從外城來。蘭陽這麽熱鬧,有個指路的人不是更好?”


    “麵生就是從外城來呀?禦公子你難道把蘭陽所有姑娘的臉都記住啦?”


    “好啦,既然禦公子相邀,咱們就不要拒絕了。”辭蘊拍了拍蘇灼:“真是麻煩公子了。”


    “榮幸之至。”


    “切。”


    兩人隨著禦錦明在蘭陽走。禦錦明也是個麵容俊秀的大家之子,行為舉止也很遵循禮數且恰到好處。


    “姑娘從哪裏來?”


    蘇灼頓了頓,她並不知道她在的那座山叫什麽。


    “鍾靈。”倒是辭蘊應了一句。


    “鍾靈?”


    “對對對,鍾靈!那兒可好看啦!我跟你說,到了春天夏天滿山遍野都是桃花,粉撲撲的,特別美!”


    禦錦明笑了。


    “蘇姑娘說的在下也想去看看,鍾靈,在哪裏?”


    “出了城門向西一百裏便是了。眼下盛夏將盡,花也開始落了,公子若是想看,還要趁早呀。”


    “原來鍾靈就在蘭陽附近。”禦錦明有些吃驚:“是在下孤陋寡聞了。”


    “切,一看你就是個書呆子。”


    “蘇灼……”辭蘊有些責怪,“禦公子,蘇灼失禮了。她性子直,還請公子不要怪罪。”


    “怎麽會怪罪?”禦錦明笑了:“蘇姑娘這麽直爽,在下喜歡還來不及。”


    “切,油嘴滑舌。”


    蘇灼翻了個白眼,不過心裏倒是對禦錦明多了些好感。


    街邊有一個賣紙鳶的攤子。


    “兩位喜歡紙鳶嗎?”禦錦明停了腳步,問道。


    “喜歡啊!”


    “還好。”


    “那兩位挑一挑有沒有中意的吧?”


    蘇灼拿起一個燕子形的紙鳶:“我喜歡這個!燕子,春天!”


    “喜歡?那便買一個吧。”辭蘊笑了,掏著荷包的時候,禦錦明卻已經付了錢。


    “怎麽能讓姑娘掏錢,在下來吧。”


    “這……”辭蘊有些難為情:“我們與公子你相識不過一瞬……”


    禦錦明轉過頭,對著辭蘊露出一個少年羞澀的笑。


    “長久,都是從一瞬開始的。”


    蘇灼擺弄著手裏的紙鳶,抬起頭瞪了禦錦明一眼。


    接下來,蘇灼一直沒再說話,倒是辭蘊,和禦錦明相談甚歡。蘇灼一直緊緊的抓著手裏的紙鳶,那燕子翅膀上氤了汗。


    “蘇灼,怎麽,不開心嗎?”


    “沒,我,我就是有點累。”


    禦錦明聽了,停下了腳步。


    “正好也要正午了,不知兩位可否賞光,來寒舍做客?”


    這禦錦明還真會鑽空子,哼。


    “這……太麻煩公子你了。”


    “就是就是,不用了不用了!”


    “沒事的,兩位姑娘若是能來,在下榮幸之至。”他說著,也不再打算帶著兩人前進:“兩位稍等,在下有些東西要買。”


    不等兩人拒絕,他便快步走向了街邊的一家店。


    一個藥鋪。


    “唔……辭蘊,真的要去嗎?”


    “小蛇想去嗎?”


    “我……我其實不想……辭蘊你想去嗎?”


    “我隨意呀。”


    “那要不咱們走吧!”


    “不能失禮,等禦公子回來再和他說吧。”辭蘊笑了笑,“小蛇,紙鳶被你這麽拿著都要壞了。”


    蘇灼這才反應過來,燕子翅膀上已經皺了。


    “這個紙鳶……嗯,送給你吧!”


    “嗯?為什麽?”


    “因為……”蘇灼有些窘迫:“因為我不會放。”


    “傻小蛇,等回了鍾靈山,我教你。”


    蘇灼笑了。


    “好哎!”


    禦錦明拎著藥回來了。


    “走吧?”


    “公子這藥,是……”


    “這個呀,是買給母親的。”禦錦明答到,“母親身體抱恙,在下要常常守著,今日得空,才來了街上。”


    蘇灼聽了,有些愧疚。


    “對不起,不該說你書呆子的。”


    “哈哈,這有什麽呢?玩笑話罷了。”


    “禦公子,我們……”辭蘊剛想開口說不去禦家,蘇灼卻改了主意。


    “禦公子,我懂點醫術!帶我去看看夫人吧?說不定我能治好呢!”


    禦錦明聽了,眼睛都亮了。


    “真的?蘇姑娘你會醫術?”


    蘇灼有點心虛,點了點頭。


    她哪裏會醫術,會妖術倒是真的。


    辭蘊看出她的想法,溫柔地拍了拍她的頭。


    “蘇灼的醫術很棒哦。”


    “嘿嘿~禦公子,帶路吧?”


    “好!”


    三人就這樣朝著禦家走去。


    身後,一個人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


    “劉大人。”


    一個陰陽家恭恭敬敬,對著身旁一身官服的人彎著腰。


    “禦家小子身邊那兩個,什麽身份?”


    “依在下之見,應是妖,而且道行不淺。”


    “那你看,這妖丹……”


    “足夠大人用。”


    那人習慣性的摸了摸腕上的珠玉,狹長的眼睛眯縫著,盯著有說有笑的三人,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的手腕上有一道醒目的疤痕。


    是劉美意。


    ……


    禦府,想象之中的闊氣。目光過處,皆是漆紅。院子很大,與尋常富貴人家的布局也沒什麽很大區別,無非長亭,池塘,花園,錦鯉。下人來來往往,看著熱鬧,卻也寂寥。


    “母親——”禦錦明帶著兩人進了門,急切尋找著他母親的身影。一聲慈祥的應傳來,循聲看去,一位老夫人倚在院中石桌旁悠閑自在的曬著太陽。分明是富貴人家的夫人,穿著卻並不張揚,一身暗紫裙,肩上披了件墨綠底色菊群披肩。


    她麵色紅潤,可辭蘊和蘇灼還是一眼就看了出來,她命不久矣。


    兩人對視一眼,相顧無言。禦錦明並未注意到她們的眼神,見老夫人麵色紅潤,心裏也開心許多。


    “錦明回來啦?”老夫人想起身,卻被禦錦明給拉住了:“這兩位姑娘是……”


    “這兩位是我偶然結識的朋友,這位是辭蘊,這位是蘇灼。”


    “夫人。”辭蘊微微低了低頭,倒是蘇灼,傻乎乎的不知道該怎麽做。


    “蘇灼姑娘會些醫術,我想著既然是朋友,就沒多想把人家帶回來了,”禦錦明有些不好意思:“母親不會怪罪吧?”


    “這有什麽的,難道兩位姑娘是被你強拉回來的?”


    老夫人笑了笑。


    “夫人說笑了,能來貴府是我們的榮幸呀。”


    “對呀對呀,夫人你這兒這麽好看,我能來特別開心!”


    蘇灼倒是開朗。


    “好好好,”老夫人也不端著架子,像早就認識她們一樣和藹:“既然來了呀,咱就做點好的,這府裏難得熱鬧,錦明,去安排一下吧。”


    “哎,這就去,勞煩兩位姑娘替在下照顧一下母親。”


    “放心!”


    禦錦明下去安排了,老夫人則拉著兩個人坐了下來。


    位姑娘是從哪裏來?”


    “鍾靈。”


    “鍾靈……很近。”


    老夫人一聽鍾靈,眼睛都亮了。


    “可是鍾靈附近的鎮子?”


    辭蘊搖了搖頭。


    “就是鍾靈,鍾靈山。”


    老夫人有些訝異,顯然是因為辭蘊說,她們住在鍾靈山。


    “姑娘是……在山中?”


    “嗯。”辭蘊看向蘇灼,溫柔的笑了笑,“和蘇灼一起,在桃花林中住。”


    “原來如此,也怪不得姑娘如此不惹塵俗。”


    “夫人過譽。”


    蘇灼在一旁聽兩人這文縐縐的對話,有些懵。


    “夫人,禦公子不是說您身子抱恙嘛,您能不能讓我給您看看?”


    老夫人笑著說好。蘇灼聽了,學著江湖郎中的樣子給老夫人聽脈。老夫人看著蘇灼一臉認真,也沒有揭穿她。


    聽脈的手法生疏,且錯誤,老夫人既在蘭陽,又怎會看不出來蘇灼根本不會醫術?她猜也猜到了兩人的身份。


    不過她也不擔心,她見的人多了,什麽人好什麽人懷她一眼就能看出來。


    蘇灼聚精會神,老夫人就和辭蘊對視。辭蘊也是聰明人,她端坐著,對老夫人露出一個明了的笑。


    而後,便是兩個聰明人的對話。


    老夫人的聰明,是因為她已垂垂老矣,飽經人生滄桑。辭蘊呢?她在人間呆的久了,聽聽見見,心裏也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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