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蘊拎著食盒找到了蘇灼。


    她的身上還穿著禦錦明給她的那件白色大氅。


    蘇灼偷偷打量了下,暗歎:


    這大氅當真是繡得精巧,做工精致。


    要費不少錢吧?


    我怎麽比得上。


    辭蘊打開了食盒,裏麵的飯食還冒著熱氣。


    蘇灼點了點頭,而後強裝無事。


    “辭蘊你做的什麽呀!好香!”


    食盒裏是蘇灼最喜歡的糖醋排骨。


    “啊——辭蘊你喂我。”


    辭蘊笑了笑,夾了一塊輕輕吹了吹,放進了蘇灼嘴裏。蘇灼誇張地嚼,剛想說好吃,淚水就落了下來。


    是熟悉的味道,是辭蘊總是給她做的那個味道。可她一想到辭蘊被禦錦明搶走,以後再也不會在她身邊,心裏就空落落的,就好像有一萬隻螞蟻掏空了心窩。


    空,疼,難受。


    “怎麽哭了?是我做的不好吃嗎?”


    辭蘊慌了,趕忙放下食盒,抬手去擦蘇灼眼角的淚,蘇灼淚眼朦朧看著辭蘊,哽咽道:


    “辭蘊,你一定要嫁給禦錦明嗎……”


    辭蘊聽了,放下了手。


    “嗯。”


    辭蘊低下頭,餘光看到那塊桃花玉就掛在了蘇灼腰間。紋路生動:店主簡直將這塊玉琢得和她許久之前留下的那塊一模一樣。


    “為什麽啊……你就那麽喜歡他嗎……”


    “也許吧。”辭蘊揉了揉蘇灼的頭發:“我活了這麽久,第一次有心動的感覺。有個人能和我誌趣相投,肯對我好,我就會離不開他。”


    蘇灼又何嚐不是呢?


    “我不好嗎?”蘇灼抓住了辭蘊的手,“我不會讀書,可是我願意學的呀,我也願意對你好,你為什麽就離得開我呢?”


    “傻小蛇,你陪了我這麽久,我怎麽可能離得開你呢?”


    “那你能不能不要嫁給他?”


    辭蘊搖了搖頭。


    “既是答應了的事,我不能反悔的。”辭蘊頓了頓,“我也不想辜負他。”


    “可我也喜歡你啊……你嫁給他,我怎麽辦?”蘇灼擦了擦眼淚,“我就是怕你不喜歡我,怕我變成男人糾纏你你會煩,所以想不如幹脆做個姑娘陪著你!你要是覺得我膽子小,覺得我是個姑娘你難以接受的話,我就…大不了我再渡一次劫,再挨他天王老子一頓劈,變成個男人!”蘇灼慌了,“我會對你好的辭蘊,怎麽都好!隻要辭蘊你別走,你別嫁給他!”


    辭蘊沒有回應。半晌,也隻吐出一句:


    “快吃吧,要涼了。”


    辭蘊低著頭,沒有去看蘇灼。蘇灼就這麽攥著她的手,看著她的側臉,眼裏盡是難言。


    禦錦明是她遲遲不成仙,在等待的那個人嗎?


    還是說,她不成仙是舍不得什麽她已有的東西?


    她不知道。


    ……


    深夜,辭蘊找到了黎庚。


    “大哥,過幾日我就要成親了。”


    “啊,嗯,成親,成親好啊。”黎庚撓了撓頭,“禦錦明不錯,運氣也挺好,把辭蘊你追到手了。”


    辭蘊笑了。


    “可惜了老三了。”


    “大哥……”辭蘊有些猶豫,“小蛇……是我辜負了她。”


    “哎,哪兒的事,是她自己膽子小,怎麽能怪你呢?沒事沒事,辭蘊你放心嫁,她要是敢搗亂,我給你教訓她?”


    “其實,我有一件事想拜托大哥你。”


    黎庚斂了斂表情。


    “什麽,你說。”


    “那壇酒,”辭蘊指了指樹下的那壇酒,“是我埋下的。曾經我想,等我出嫁那天,我一定會和我的夫君交杯對飲。可是現在……”


    “現在?”


    “我想留給小蛇,和大哥你。”


    黎庚難以置信。


    “畢竟你們是我最親的人。”


    辭蘊抬起頭笑了笑。


    她沒有告訴黎庚這是女兒紅,也沒有說這壇酒對桃花妖來說,究竟有什麽意義。


    反正黎庚不知道,反正蘇灼不知道,反正禦錦明不知道。


    反正誰也不知道。


    ……


    辭蘊不辭而別,隻留下了兩張請柬。


    蘇灼捏著那張紅紙,淚氤淡了顏色。


    她抬起頭,頭頂依舊是爛漫星河。


    也隻有星河。


    ……


    “辭蘊,你看那顆星星好亮!”蘇灼指著遙遠天邊一顆最亮的星,雀躍歡欣:“那是什麽星星?”


    辭蘊抬頭看去,也看到了一顆最亮的星。


    隻是和蘇灼的那一顆不同罷了。


    “你看到的最亮的星,就是最愛你的那個人,小蛇你看到的那顆星一定是大哥。”


    “那辭蘊你看見的那個肯定就是我啦,我最愛辭蘊啦~”


    “嗯。”


    蘇灼在笑,完全沒有聽明白辭蘊的意思。


    你看到的那顆星一定是黎庚。


    你看到的那顆星一定不是我。


    ……


    蘇灼抬起頭,好像終於明白了辭蘊所說的意思。


    原來你早就拒絕過我了。


    蘇灼一直靜默著沒有說話,黎庚看了心裏也難受,卻不知該怎麽辦。


    他沒喜歡過什麽人什麽妖,最疼的也就是蘇灼,如今蘇灼這幅樣子,他隻手足無措。


    “老三。”


    “幹嘛?”


    “喜宴,去嗎?”


    “去啊,幹嘛不去!”蘇灼白了他一眼,“都說成親那天是姑娘最美的時候,我怎麽能讓禦錦明那家夥一個人獨享辭蘊的美!再說了,我要去警告他,要是欺負辭蘊對辭蘊不好,我就放蛇咬死他!”


    “行,有骨氣。”黎庚拍了拍蘇灼,“咱老三就是厲害,拿的起放的下!走,跟哥下山去!”


    “下山幹嘛?”


    “哥給你買身兒好看的,咱風風光光去參加喜宴。怎麽著辭蘊也算咱家的人,咱不能給她丟人不是?”


    “你哪兒來的錢啊你?妖術?我可不要,辭蘊不喜歡騙人。”


    “能不能別把你哥想的這麽廢,我也是幹活掙錢的人好嗎?”黎庚拍了下蘇灼的腦袋,“看見沒,我胳膊上這肌肉,看看那堆木頭,我簡直是伐木的藝術家,掙點小錢還不容易?”


    蘇灼被逗笑了。


    “行,走吧!”


    ……


    蘭陽夜晚,街邊依舊熱鬧,燈火倥傯,一派繁華景象。


    想必辭蘊現在一定開心極了吧?


    蘇灼神遊時,看到了路邊一個賣糖人的攤子。


    正是那天趕集賣給她們糖人的攤主。


    他認出了蘇灼,笑問:“姑娘又來買糖人啦?”


    蘇灼笑著點了點頭。


    “那位白衣姑娘呢?”


    看來是辭蘊和蘇灼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哈哈,她呀,她明天就要嫁人了呢。”


    “那恭喜恭喜啦!趁著喜事,我也就沾沾喜氣,這糖人送你啦姑娘。”


    “多謝老板。”


    蘇灼繼續向前走,並沒有去吃糖人,隻是呆呆的拿在手裏。


    熱鬧的人群中,糖一點一點融化。


    突然,蘇灼瞥到一個賣麵具的攤子。她愣了愣,然後拉著黎庚走了上去。


    琳琅滿目之中,有龍鳳,有飛禽,有走獸,有妖魔鬼怪,有神佛仙人,個個形神兼備,栩栩如生。然而蘇灼卻想也沒想,從色彩斑斕的麵具之中拿起了一個最簡單的白色麵具。


    蘇灼輕輕帶上麵具,一片白色遮住了上半張臉,隻露出蘇灼金黃色的眼瞳。


    白色麵具的右眼角,有朵盛開的粉色桃花。


    老板見蘇灼戴上麵具的樣子不禁讚歎:他並不是吹噓想要賣出這個麵具,而是真的發自內心的讚美。


    “姑娘真美。”


    黎庚也笑:“那可不,我家老三,能不好看嗎?”


    “這麵具多少錢?”


    “十五文。”


    黎庚掏了錢。


    “哥,好看嗎?”


    蘇灼抬臉,一臉期待。


    “好看,好看死了,特別好看,跟仙女一樣。”


    蘇灼笑了笑。


    “那,像嗎?”


    “啊?像什麽?”


    “她。”


    眼角一朵桃花,於燈火下盛放。


    它就像一點朱砂,綴在眼角。


    也綴在蘇灼心口。


    兩人走在街上,沉默無言。蘭陽也有許多桃樹,夏天過了,桃花也開始落了。


    花瓣來得正好,風一吹,就隨著飄了起來。頭頂依舊是滿天星辰,透徹得仿佛能看到天外蒼穹。


    蘇灼站在一棵桃樹下,又抬起頭看著天。夜風有些冷,吹的她打了個寒戰。


    想起以前她這樣,辭蘊總會給她披一件衣服的。


    她停了停,走了。


    最亮的星星依舊在,也依舊,隻有一顆。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


    大婚之日,禦府張燈結彩一片喜慶。禦家不是什麽大家,但名聲也不小,一條巷子裏滿滿的都是賓客。老夫人坐在門邊,辭蘊就站在她身邊守著,禦錦明則一身喜服,彬彬有禮待客。來的都是朝中權貴或是商人富賈,辭蘊不認識,禦錦明也不想讓辭蘊沾惹這些凡塵,一直小心翼翼把辭蘊擋在身後,見了辭蘊的賓客沒有不多看幾眼的,還有的和禦錦明關係不錯,調笑他小氣,連新娘子都不讓看。


    蘇灼今日穿了身紅衣,若不是辭蘊站在禦錦明身邊,或許也會有人把她認做新娘子。她沒和其他賓客一樣拿什麽貴重賀禮,隻是把那白色的麵具和那身她定做的大氅送給了辭蘊。


    今天的辭蘊妝容精致,她本就溫婉美麗,此刻更加楚楚動人。清純之中多了絲媚氣,但,也和別人不太一樣。


    其實蘇灼來的時候也化了妝,她是頭一次用脂粉,目的,也隻是為了把通紅的眼眶遮住。


    見了兩人,禦錦明行了個禮。


    “都老熟人了,不用這麽客氣。”黎庚笑了笑:“辭蘊今兒真漂亮,還有你啊,沒想到穿上喜服這麽正經。”


    “哈哈,多謝黎大哥誇獎。”“喂禦錦明,我可跟你說,”蘇灼瞪了一眼禦錦明,“你要是對我的辭蘊不好,我就放蛇咬你。”說著,還揮了揮拳頭。“好好好,一定對辭蘊好。”禦錦明裝作要躲的樣,也鬧騰的歡。就好像從賓客中脫身,他也鬆了口氣。


    “切,這還差不多。”


    “蘇姑娘啊,”一旁的老夫人開口了,辭蘊都成親了,你什麽時候也嫁個如意郎君?”


    蘇灼常來,老夫人也喜歡她的脾氣,也許老夫人有些自作多情,她在心裏倒是希望蘇灼是她的千金。


    “我呀,我這樣誰喜歡,還早呢~夫人你就別操心啦。外麵兒多亂啊,夫人咱們進去吧?喂禦錦明,我帶夫人進去啦,你就留在這吧!”


    “好。”


    蘇灼準備把老夫人扶回院子。走時,她卻回過頭看了眼辭蘊。


    然後發現辭蘊一直注視著禦錦明。


    含情脈脈,柔情似水。蘇灼不禁自嘲。


    而後,她餘光瞥見人群之中有個穿著官服的人。紫金鯡魚袋,衣上金線繁雜,一看就是個有地位的人。蘇灼不知道那是誰,隻覺得那人令人不悅。


    是劉美意。“辭蘊,那是誰呀?賊眉鼠眼的。”蘇灼拉了拉辭蘊,小聲問了問。“我也不知道,應該是錦明父親的老朋友吧。”“你以後離他遠點,看起來就不是好人。”辭蘊刮了刮蘇灼的鼻子:“好好好,小蛇看人最準啦。”


    蘇灼離開後,劉美意走向了禦錦明,身後陣仗之大,甚至讓人分不清誰是主誰是客。他擺了擺手,身後人便抬上了珍貴賀禮。


    禦錦明皺了皺眉,但還是笑臉相迎。他下意識擋住了辭蘊,潛意識地不想讓劉美意看見辭蘊。


    “劉大人光臨寒舍,真是在下榮幸。”


    “哎,哪裏的話,”劉美意依舊習慣性去摸手腕,上麵一個翠綠的鐲子好像是用來掩蓋什麽東西,以至於劉美意十分在乎它的位置:“錦明你大婚我怎能不來?怎麽說我和你父親也是至交好友。”


    然後他看了一眼辭蘊。


    “新娘子很漂亮,錦明你有福氣啊。”


    “多謝劉大人誇獎。”


    辭蘊微微低下了頭,和禦錦明一起將劉美意送進了院子。


    劉美意笑著,和蘇灼黎庚對視了一眼。


    目光冷冽,令人不悅。……宴席上禦錦明拉著辭蘊一一敬酒,人人都稱讚辭蘊人間絕色,都說禦錦明是修來的好福氣。老夫人也高興,從禦老爺去世後,她也隻有禦錦明這麽一個兒子可以依靠,如今成婚了,她也可以放心了。她腿腳不好,辭蘊就扶著她,老是咳嗽,辭蘊就給她泡茶,外人看了,不禁心生羨慕。


    直至天色晚了,禦錦明才將賓客一一送了出去,當再回來時已經不早了。老夫人說乏了,早早地回了屋子,本來人聲鼎沸的院子裏,也終於安靜了下來。


    隻剩了蘇灼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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