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千誠聽了孟落的解釋,輕輕翹了翹嘴角。他也許知道這是謊言,但他並不打算追問,隻是調笑一句:


    “千金小姐這般大張旗鼓,麵上是追殺,真心可不一定如此。”


    孟落沒聽懂他的意思,不明就裏眨了眨眼。


    “公子生得如此俊俏,也許是誤打誤撞,得了一段好姻緣。”


    “我才不要和那個女人有什麽姻緣!”


    張千誠聽了這孩子般賭氣的口吻,無奈地搖了搖頭。


    “公子可有地方落腳?”


    孟落哼了一聲:“天地之大四海為家,要什麽落腳的地方,本……我才不需要你留我呢。”


    張千誠指了指前方路邊的一個小客棧:“我是想說,若是公子累了,那有個小客棧可以歇歇。對了,公子可有盤纏?”


    孟落不禁為剛才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憤,不管張千誠,自顧自往前走了。張千誠也不惱,慢著步子回了家。


    當夜幕降臨,星辰好像都落了下來,墜在山廓,熒熒發亮。張千誠放下書,走出了屋門。本想透口氣,卻看到院子裏放了很多小山楂。山中天涼得快,山楂上還帶著水珠,顯然是剛有的葉露。


    張千誠拾起一個,指尖摩挲,笑著開口:


    “既然來了,就進來坐坐吧。”


    孟落靠在籬笆外的一棵樹下抱著手,一臉不屑:


    “白天忘了和你講謝謝,山楂是給你的,我們兩清。你要是想讓我進去坐坐,是新的一碼事了。”


    擺明了一副要張千誠畢恭畢敬邀請他才進去的模樣。


    “我溫了酒,要嚐嚐嗎?”


    一聽酒,孟落舔了舔嘴唇。但事實上他對人類的酒並不感興趣,他所想接近的,是張千誠。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他和張千誠將會發生些什麽。但他不信什麽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他隻是好奇。


    所以他本可以在張千誠不在的時候變出一身衣服,但他現在依舊選擇在十月的涼風裏發抖。


    “什麽酒?”


    “果酒。”


    “要!”


    張千誠溫柔地笑了。他打開籬笆門,對著孟落伸出了手。孟落也像個孩子,毫無防備地拉住了張千誠的手,跳到他身邊去了。


    如白天一樣,張千誠怕孟落會冷。此刻他幾乎遵循本能的指引,握住孟落的手,把孟落往自己的衣服裏拉了拉。


    動作自然而熟稔,就好像一對多年夫婦。當兩人反應過來這些許曖昧時,便都不約而同後退了幾步。


    “我……”


    “我失禮了,公子莫要往心裏去。”


    孟落摸了摸臉:


    “嗯……不會往心裏去的。”


    於是兩個人又熱熱鬧鬧地坐在矮桌邊喝酒了。


    果酒甘甜不醉人,孟落便毫無戒心喝了許多。寒冷的人喝了溫熱的酒,心裏就酥酥麻麻的。他有些軟了,醉眼朦朧地趴在桌子上,手卻還想去碰酒杯,被張千誠拿開了。張千誠歎了口氣,把孟落扶到了床上,給他蓋好被子,自己一人收拾殘局。


    “喂……”


    “公子怎麽了?”


    “我還……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張千誠。”


    “千誠……是什麽意思?”


    “千人千麵,吾隻一誠字相待。”


    說完,張千誠並沒有反問孟落。孟落等著他問,卻遲遲沒有等到。


    “你怎麽也不問我叫什麽?”


    “公子想說,自然會說。”


    “我叫孟落!孟子的孟,落葉的落。”


    “落葉顯得淒涼。”


    “那你說,什麽落不淒涼?”


    “落字本悲,隻願公子命與名反。”


    孟落聽得雲裏霧裏,迷迷糊糊睡著了。張千誠燒起炭火,微微開了些窗,才放心出了房間。


    他一直獨居,自然隻有一個屋、一張床。今日孟落占了他的地方,他也隻能抱出冬日的大氅,在門外收拾出一塊幹淨地方,湊合著睡。


    是夜安靜極了,隻是孟落在睡夢中變回了小狐狸,窩在張千誠的被子裏流了口水。張千誠輾轉反側,不知如何揣測、如何平複內心複雜的情緒。


    他不知內心的激動與喜悅為何而來,也不知其中夾雜的隱隱憂慮為何而來。他看著門外低沉的月亮星辰,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孟落醒來時,張千誠還在睡。他一個人無聊,也不叫醒張千誠,索性在房間裏四處看看。櫃子上麵放著許多書,孟落拿起一本,翻看著,發現淨是些除鬼怪、修靈力之類的書。


    孟落打量了張千誠很久,最後抱來被子給張千誠蓋,自己便又去翻書看:看那些幼稚的法術,又發自心底地佩服人類摸索出的羊腸小道。


    張千誠既然心有焦灼之感,必定不會睡得如此沉。他感覺的到,孟落在打量他,於是忍著那好奇的目光閉著眼睛裝睡。他聽見孟落翻找東西的聲音,手就摸到了腰間的匕首上。可當軟軟的被子蓋到他自己身上的時候,他便把手拿開了。他逼著自己屏住呼吸,然後近乎貪婪地去體會孟落給他掖被角時貼近的溫熱。


    當孟落再次離開時,他才鼓起勇氣睜開眼,盯著孟落的背影看。


    孟落很瘦,入秋的時節卻隻穿了一身淡粉薄衣。自己的披風就掛在孟落身邊,孟落卻沒有碰。晨風透過窗子,孟落打了個寒顫。


    他看到孟落走到窗子邊,一隻腳踩在窗沿,準備跳出去:


    這實在不是一個人應該有的動作。


    張千誠的判斷很清楚準確,但他竟然試圖用解釋麻痹自己的判斷。他覺得自己睡的位置擋住了門,孟落就算要走也很不方便,所以孟落才會做出如此不合常理的動作。


    對,一定是這樣的,我要快一點醒過來。


    這樣,說不定還能留他吃一頓飯。


    此刻的張千誠忘了剛才他對孟落的提防,一心一意隻是想把孟落留下。


    可孟落還是一溜煙離開了,臨走前還回頭看了他一眼。張千誠迷蒙中覺得,晨光下孟落微眯的雙眼有些妖魅,說不出的詭異,像山最深處的白狐狸。


    張千誠猛然坐起,推開門,卻看不到孟落的蹤跡。他悵然若失,歎了口氣,起身披上衣服走出院門,卻發現了孟落的腳印。


    就好像找到了線索一般,張千誠如釋重負。


    並且滿心歡喜。


    “也許,我還可以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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