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雨已經停了。白虎睜開眼,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翻了個身,露出了一個小小的洞口。狼已經不在了。


    白虎起身出洞。林子裏已經是一片熱鬧。陽光穿透繁密的葉子,在地上留下一個個光斑。枝間的鳥叫聲此起彼伏,薄霧還未完全散去,空氣中還有雨和新鮮泥土的味道。


    “嗷嗚,去哪兒好呢。”白虎想著。正在它迷茫的時候,狼回來了。它叼著兩隻兔子,扔了一隻到白虎麵前。


    “這是?”白虎歪了歪頭,問道。


    “給你的,吃了。”狼似乎白了它一眼,然後低下頭,把那隻兔子毫不留情地吃掉了。


    白虎撥拉了一下麵前的兔子,又看了看狼——它很瘦弱,但皮毛卻很幹淨。


    它應該是隻落單的狼吧。


    白虎想著,然後把那隻兔子還給了狼。


    可狼這麽傲氣,都是給出去的兔子了,它才不吃。它甩了甩尾巴,又獨自離開了。


    白虎有點想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傲呢?它低下頭,默默地啃著那隻兔子。


    ……


    又是不知道多少年過去了,白虎幾乎走遍了整個人間。它最喜歡的還是西北草原或者大漠——因為熱鬧,而且地方大。於是它想著化成人的模樣——可惜它靈智太低了,化成人,也是類似於“傻子”一樣的人,再說了,人心這麽複雜,它可琢磨不明白。它就窩在一個大林子裏,做了個山大王。


    有一天,它聞到了可口的味道。它醒來,發現麵前是太陽神,景。


    神仙之於神獸,就像人類之於猛獸,脆弱,不堪一擊。


    景站在林子裏,似乎在欣賞這美麗的凡間風景,完全沒注意到白虎。白虎很久沒開葷了,它盯著景,想著什麽時候把景撲倒然後吃掉。結果景好像心情不錯,伸開手,變出了一片花海。他就獨自佇立在花海之中,在燦爛的光芒中自賞。


    “真自戀。”白虎想著,它可沒空再看景自戀下去了,磨了磨爪子,準備撲出去。然而這時,它聞到了一種熟悉的味道。


    它回過頭,發現是狼。


    可惜此刻狼的眼裏根本沒有白虎,有的隻是花海裏的景。


    “花癡狼?”白虎想著。不過也不知道為什麽,它看狼喜歡看,也就沒對景下手,默默地走開了。


    “留景一命,當還你那隻兔子的人情。”


    過了一兩年,白虎倦了,覺得人間也不過如此,它想回仙界了。


    “小朱雀騙我?說什麽人間有意思,無聊的緊。”


    它窩在山洞裏,眯著眼打著瞌睡,想著醒來就回仙界逍遙去,結果好巧不巧,有一群熱熱鬧鬧的人來了。


    是最初時,拓拔家寨的人。


    他們之中有一個被簇擁起來的人,那人意氣風發,一身裝扮奢華至極。他手中拿著一把赤紅色的弓,目光凜凜,注視著白虎。


    是景。景化成普通人,混進了人群。


    “少主,這老虎可是在這山裏作威作福老久了,今天咱們就解決了他怎麽樣?”


    隨之而來的是眾人的歡呼。


    “作威作福?不要什麽帽子都往我頭上扣好嗎!”白虎嚎了一聲,準備離開,反正那些弓箭打在它身上也不會痛,而且它想,太陽神也沒那麽大膽子招惹它。


    結果一聲清脆的女聲,卻把白虎留住了。


    “景哥哥!”那是個一身深藍色短衣的少女,不算好看,但很幹淨。然而最吸引白虎的,還是她身上那種熟悉的傲氣——她看著白虎的時候,總是有一種傲氣,與對其他的人的和藹可親截然不同。


    是那隻狼。


    白虎和她對視一眼,愣了一下,然後一躍,離開了。


    白虎突然感覺人間有了點意思。


    翌日,一個俊秀的中原少年來到了拓拔家寨。寨主見了,十分喜愛,索性將他留了下來,做了養子。那少年似乎是個傻子,話不會說,字也不會寫,唯一會的,隻是嗷嗷亂叫。寨主想,給他起什麽名字好呢?結果那少年拿過一支樹枝,在地上畫了一隻老虎。


    “老虎?”寨主若有所思,“好!老虎!就叫拓拔虎吧!”


    眾人又是歡呼。


    “果然人類總是沒來由的熱鬧,撿個傻子還這麽開心。”白虎心想。


    ……


    日子一天天的過。白虎用它實在是無法吐槽的智商,終於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太陽神,景,在仙界閑得無聊了,來凡間做了個寨子的大少爺拓拔景,每天酒肉笙歌,好不快活。


    落單的狼,不知怎麽的就成了大漠中鄭家的大小姐鄭桑榆。鄭家和拓拔家寨世代交好,自然而然,鄭桑榆也就成了拓拔景未過門的媳婦兒。


    白虎呢?它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要湊這個熱鬧,就好像這是一場化裝舞會。拓拔景,鄭桑榆,拓拔虎,三個人都知道彼此的身份,心照不宣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白虎每天也懶得去想那麽多事,隻是在屋子裏睡覺。睡醒了就去吃,心情好了就去周圍轉轉。反正他現在是拓拔家的二少爺,家業輪不到他繼承,他也樂的快活。


    雖然他並不明白為什麽拓拔寨主要收他一個傻子做二少爺。


    那時的拓拔家寨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寨子裏的屋子都是用寨主種的竹子做的,每家每戶都十分愛惜,所以那些竹子也就長青不敗。每個人都是開心的活著,沒有人嫌棄拓拔虎的傻,也沒有人嫉妒拓拔景的瀟灑意氣。


    鄭家的大哥鄭黎總是來找寨主聊天,鄭桑榆也就總是跟在鄭黎身後,遠遠的看著拓拔景。她的目光永遠都停留在拓拔景的身上,那般柔情似水,少女情怯,根本不像一匹狼。偶爾鄭桑榆的目光落在拓拔虎身上,便又是那種熟悉的傲氣。


    拓拔虎想不明白。


    你是對我有什麽意見!


    一天,拓拔虎晃悠著來到了寨子遠處的一座山上。那座山在大漠中仍滿是綠色,山中有數不清的鹿。


    拓拔虎愛上了這個地方。


    他總覺得,盡管寨主很疼他,但和人打交道實在是太費勁了,還是和野獸打交道自在,於是就常常來這靈鹿山。有時候他會帶一些酒,把下人遣散,然後變回老虎,自己在這山中發呆。


    還是山大王自在哇。


    可是拓拔虎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可他又不知道少的是什麽。整座山都是綠色,他隻覺得索然無味,可他又不知道該怎麽點綴。


    直到有一天,拓拔景和鄭桑榆來了。拓拔景一如當年,伸出手,便是一片棠梨花海。他摟著鄭桑榆,兩人說著甜蜜的情話。


    “桑榆,這花海送給你。”


    景這個家夥,走到哪裏都喜歡穿的這麽騷包嗎?拓拔虎看著景一身浮誇至極的衣服,實在是無奈。他此刻就靠在一棵樹後麵,聽著景和鄭桑榆卿卿我我。


    “景哥哥,”鄭桑榆紅了臉,怯怯地去拉景的胳膊,“謝謝……”


    拓拔虎甩了甩頭:受不了受不了,太肉麻了。景你也真下得去手,連一隻狼女都不放過?


    “等你及笄,我娶你可好?”


    及笄?集雞?雞!


    鄭桑榆愣了愣,然後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兩人又是一陣甜言蜜語。拓拔虎現在是出來也不是,不出來也不是,隻能翻著白眼,等著這倆人什麽時候離開。


    等到天黑,兩個人終於是停止了他們“可惡”的秀恩愛行為。拓拔虎說有事先行離開了,也不顧著紳士風度送鄭桑榆回家。


    “我一隻老虎都知道讓女孩子一個人回家很沒道德!你太陽神還不知道?!”拓拔虎心道。


    不過他知道,景這個人在仙界就是個自私自利的自大狂——他是最早的神仙,也是仙冊之首,曾率領眾神打過不少勝仗,自然喜歡受追捧的感覺。這會兒提早走,誰知道幹什麽去了。


    鄭桑榆還呆呆的坐在景留下的那片棠梨花海裏發呆。


    拓拔虎看著眼前的棠梨花,似乎知道這山林裏缺的是什麽了。


    缺點花~


    拓拔虎走了出來,也打算回家了。他現在還是個“傻子”,能聽懂人說話,但自己還是支支吾吾說不了幾句。


    鄭桑榆聽到動靜,警惕回頭,發現是拓拔虎,朝他扔來一個一如既往的傲氣的眼神。


    “你偷聽?!”鄭桑榆瞪了他一眼。


    拓拔虎連忙搖頭。


    “你在這呆了多久了?你說,我和景哥哥說的話是不是都被你看見了!”


    拓拔虎此刻真的很想說他在這裏已經坐了一下午,可惜他說不出來。鄭桑榆見他這副模樣,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你還是變回老虎吧,這樣說話怪費勁的。”


    拓拔虎聽了,變回了原型,趴在鄭桑榆身邊,傻兮兮的撥弄著周圍的花。


    若是此刻旁人經過,會看到的是這樣一幅景象:盛放的花海之上,是漫天繁星,一個妙齡少女手中捧著花,身旁臥著一隻氣勢洶洶的白虎。白虎偶爾打個滾,沾惹一身草毛。


    “你怎麽也會來這的,還和我一樣,都變成了人?”鄭桑榆不像和景在一起時那樣羞怯了,似乎狼的本性又回來了那麽點。


    “仙界的日子太無聊了,我偶爾也想玩玩。”白虎甩了甩尾巴。


    “仙界?”鄭桑榆挪了挪,“你是神獸白虎?”


    “嗯哼。”白虎被稱作神獸,還有點得意。


    “切。”誰知鄭桑榆還是一如既往的傲,“神獸又怎麽樣,我景哥哥是最好的。”


    “景哥哥景哥哥,聽了都讓我虎皮疙瘩掉一地。他太陽神算什麽,我一腳就能把他踩扁。”


    “太陽神?”鄭桑榆聽了,眼睛都亮起了光,“景哥哥原來真的是神仙!”她從懷中拿出半張眼罩——正是景那個騷包留下的眼罩。“原來,赤神就是景哥哥!”她說著,臉上是難以抑製的激動。


    “……為什麽你的態度轉變這麽快?明明我更厲害。”


    “哼。”


    “我一直想問問你,為什麽你每次見我都是一臉不屑?我得罪你了嗎?”白虎道,它現在很委屈,那天晚上它還給鄭桑榆治傷擋雨呢。


    “人們都說老虎是百獸之王,我不服,”鄭桑榆道,“我們狼也一樣霸道,憑什麽我們就不是?我討厭老虎,所以我也討厭你。”


    “……”這什麽鬼理由。


    “不過——”鄭桑榆往白虎身上扔了一把花,起身拍了拍屁股,“那天你把我的傷治好,還給我擋雨,謝了。喏,這些花兒給你了。”她白了一眼白虎,“你就乖乖當好你的傻兒子吧。等我十五,和景哥哥成親,宴會上請你吃頓好的!”說完,蹦蹦跳跳的走了。


    白虎看著她遠去的身影,尾巴甩了甩。它嗅了嗅那捧棠梨花——淡淡的清香。它心中莫名的開心,但它並不知道為什麽,隻以為是這花香讓它愉悅,於是它用尾巴托起那些花,往自己身上灑。它就這樣自娛自樂,在花海中折騰蹦噠。不一會兒,景的棠梨花海就被它折騰的不成樣子。鬧騰夠了,它看著腳下的一片狼藉,心中莫名的暢快,哼著歌回了拓拔家寨。


    那天之後,拓拔虎就愛上了靈鹿山這個地方。


    ……


    今天,景和鄭桑榆吵架了。盡管鄭桑榆低聲下氣的道了歉,景依舊提早離開了。


    “狼女!”白虎見景離開,不知道從哪抓了一隻野兔,扔到了鄭桑榆麵前。它膽子也大了,也不叫鄭桑榆名字了——它本能的不願意去叫鄭桑榆的名字,因為“狼女”是它獨一無二的稱呼。鄭桑榆見了那隻野兔,不像狼一樣立馬把它撲倒,反倒是把它抱到了懷裏——這下,她是真的成了少女了。


    “你活太久了?”果然,景不在,鄭桑榆溫柔氣息全無。


    “嘿嘿——”


    “有給我打野兔的功夫,不如去學點東西,”鄭桑榆白了它一眼,放走了懷裏那隻野兔,“拓拔寨主對你那麽好,你也別光讓他白養著你,也學學怎麽報恩行不行?”


    “報恩?”白虎甩了甩尾巴,“怎麽報恩啊?”


    “以你這個智商,給寨主老人家帶回去隻兔子,他就很高興了!”


    “哎嘿,好主意,我這就去抓一隻!”


    鄭桑榆無奈捂臉。


    “你說,你這化成人形也不賴,怎麽著也能算是個好看的家夥,找個媳婦兒安安生生過日子也不錯。”


    “誰願意嫁我啊?”白虎歎了口氣,“我化成人就是個傻子,連話也不會說了,嫁我的女孩子肯定是圖我的錢還有身份!不情不願的,我才不要。本虎追求的是真愛——”


    “哎狼女,你有沒有姐姐妹妹啥的?你跟她們說說我是神獸,說不定就有願意嫁給我的了!”


    鄭桑榆二話沒說,扔給它一個滾字。


    “哎,你跟景那自私鬼吵架了?”


    “你有沒點眼力見兒,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就問問,這不是看你不開心?”白虎打了個滾,然後四腳朝天仰過頭,衝著鄭桑榆伸舌頭,“看我看我!我好玩不?好玩你就笑一個唄?”


    鄭桑榆看著傻兮兮的白虎,不動聲色的笑了笑。


    “嘿嘿,你笑了!”


    “你太傻,不能不笑。”


    “嘿嘿,”白虎又翻了回來,“哎,他為什麽跟你吵架啊?”


    “明天我就十五了。”鄭桑榆低下頭,“景哥哥說過要娶我的,可他卻說他……說他沒辦法擔起一個家庭的責任,讓我,再等兩年。”


    屁,都他娘的借口。


    “臥槽?”白虎愣了愣,“還有這家夥式兒的?還出爾反爾?果然是個自私鬼,跟他在仙界一模一樣。”


    鄭桑榆沒再說話,把頭埋進了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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