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長溪與一眾好友約了出來登高踏青,本意想出來散心小聚,可早上出門前被妻子幾句話說的心中憋悶,卻也理不清是何原因,是以一路上都沉默寡言,沒說幾句話。


    “鬆直今日為何如此少言?可是有煩心之事?”賀長溪的好友方淨茗走近兩步輕聲詢問。


    “不過是些公務上的事,無妨。”賀長溪低頭看著腳下的路,故作輕鬆回答。


    “別的還好說,既是公事,恐怕我就愛莫能助了。”方淨茗與賀長溪少年時曾在同一書院讀書,二人不僅是同窗,更是性情相投的摯友。方家是當今皇後的娘家,家世顯赫,隻是身為方家嫡長子的方淨茗生性不受拘束,喜歡到處遊曆,因此,並未與賀長溪一般走仕途。


    “走吧,再晚些,山頂就沒有遠眺的好位置了。”賀長溪收斂心神,邁步走遠。


    “這小子,多半是將心丟在某人處了。”方淨茗站在原地,看著賀長溪的背影,笑著搖搖頭,便快步跟了上去。


    下午未時剛過,賀長溪著實提不起心思應酬,便辭別友人,回到賀府。


    “二少爺······”翡青坐在門外廊下,正繡著一件嬰兒肚兜,感覺有人走近,抬眼一看,沒成想竟是賀長溪。正欲起身行禮,卻被賀長溪一個眼神製止了。


    “少夫人呢?”


    “少夫人下午有些疲倦,這會兒正在屋內小憩。”


    “我進去看看。”賀長溪劍眉微蹙,邁步進了屋子。


    彼時,張弗瑜午後疲乏,正窩在美人榻裏打著瞌睡,連手中的書何時掉落都沒發覺。


    賀長溪坐在榻邊,仔細瞧瞧妻子,見她麵色正常,這才放心些。


    許是感覺到身邊有人,張弗瑜很快便睜開了眼睛。


    “相公?”


    “嗯。”


    “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不是要在外麵用過晚膳才回嗎?”張弗瑜坐起身子,看一眼窗外,果然見外麵陽光正好,看樣子離黃昏還有兩三個時辰。


    “我早些回來,你不高興嗎?”賀長溪想起早上張弗瑜說的話,心中就不大舒服,因此,說話也不似往日一般柔和。


    “自然不是。”張弗瑜剛睡醒,思緒不似以往敏銳,聽丈夫這般說,隻是下意識的回了一句,卻沒注意到賀長溪語氣的變化。


    “······”賀長溪見她這般漫不經心的模樣,心中更是著惱,便一言不發的沉著臉坐在旁邊。


    “今日出遊相公不盡興?”張弗瑜從榻上下來,來到賀長溪麵前,這才看出賀長溪滿臉寫滿了不快。


    “到處都是人,真不知是人賞景,還是景賞人。”賀長溪心情不好,看哪裏都不順眼。


    “年年如此,上巳節出門遊玩,不就是圖熱鬧嘛。”張弗瑜不知賀長溪這火氣是從何來,可看丈夫這般鬧別扭的樣子,竟讓她覺得十分可愛。


    “弗瑜。”


    “嗯?”


    “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很高興?”賀長溪抬眼,正巧看見妻子臉上恬淡的微笑。再想想自己今日在外麵一直想著她那句話,滿心煩悶。她倒好,沒心沒肺笑的很開心嘛!


    “相公為何這樣說?可是妾身做錯了什麽?”張弗瑜笑容僵在臉上。


    “沒,我,我有些餓了。”賀長溪眼見妻子一雙眸子似有星光點點,也顧不上再發牢騷,正巧看見桌子上放著食盒,便伸手拿過,扯開了話題。


    “這個先別動。”張弗瑜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委屈走過去。


    “這是什麽?”賀長溪微愣,看向妻子。


    “母親房裏的珍兒送來的,說是母親賞賜的血燕。”張弗瑜答了一句,便不再開口。


    “既是母親所賜,為何不用?”賀長溪話一出口,就意識到了不對:


    “難不成有什麽問題?”


    “眼下還不清楚,珍兒今日有些奇怪,我目前也隻是懷疑,許是我多心也說不準。”


    “你最是細心,想來不是你多心了。這血燕可有請大夫過來查驗?”賀長溪眉頭緊皺,若是這碗血燕真有問題,那到底是誰要害自己的妻兒?


    “不曾。先等等吧,我已派人暗中留意珍兒了。”張弗瑜搖頭。


    “也好,這碗血燕留好了,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這般歹毒!”賀長溪拳頭緊握,心中有個答案呼之欲出,隻是他不願相信。


    “相公息怒,目前也還隻是猜測。再說,內宅之事,相公就莫要費心了。”張弗瑜挨著賀長溪身邊坐下,伸手撫上賀長溪緊握的拳頭,柔聲寬慰。


    “此事關係重大!我隻要一想起有人在暗處不懷好意的盯著你,盯著你和孩子,我就想將他碎屍萬段!”


    賀長溪的話,令張弗瑜心中一暖,早上心中的那點芥蒂頓時便消散不見。


    黃昏時分,賀長溪出了趟門,待到夜裏回來時,臉色便猶如寒冬裏的天一般冷。


    “太醫怎麽說?”張弗瑜見丈夫冷著臉,心裏就知道,這碗血燕果然有問題。


    “血燕裏被人加了一種叫清靈散的藥。”賀長溪將袖子裏的小瓷瓶拿出,放在桌子上,那裏麵裝著他灌進去的一點血燕的湯汁。


    “清靈散?”


    “對,清靈散本是化熱祛瘀的良藥,可婦人有孕期間是決不能碰的。”賀長溪想起太醫說的話,心中一陣後怕,若是妻子喝下那碗血燕,恐怕要不了幾日,大人孩子都難逃一劫!


    “可珍兒這樣做,就不怕被查出來嗎?”張弗瑜一手捂著小腹,心中也是後怕不已。


    “這藥的厲害之處就在於,孕婦服下不會立刻發作,藥性隻會慢慢滲透進血液,待三四天以後才會······”賀長溪說到這兒,額頭青筋暴起,顯然是怒極了。


    “······”賀長溪所說的話一字字落在張弗瑜耳朵裏,隻覺像是被人在寒冬臘月裏兜頭潑了一盆帶著冰碴的冷水,冷的徹骨!她從未害過誰,可今日竟有人想要了她和腹中孩兒的命!


    “弗瑜?”見妻子久不出聲,賀長溪抬眼望去,見妻子臉色發白,淌了滿臉的淚水。


    “莫怕!為夫一定將害你之人揪出來!”賀長溪起身來到妻子麵前,將她顫栗的身子摟在懷裏,低聲寬慰著。


    “我不怕,隻是一想到孩子尚未出世,就有人要對她痛下殺手,心裏難過。相公你說到底是誰這般狠的心?”張弗瑜漸漸平複了心情,良久,才慢慢開口。


    “若是這家裏的,無非也就······”賀長溪斂去怒氣,低聲說道。


    “咱們眼下先什麽都別說,這件事就交由我來查吧,若是有用到相公的地方,相公再來幫我也不遲。”內宅陰私之事,張弗瑜實在不願讓丈夫一個大男人來沾染。


    “可你眼下懷著身孕,不如,將此事告知母親,交給母親來······”


    “相公不可!”


    “你放心,我敢拿性命擔保,此事絕對與母親無關!”賀長溪見妻子直接拒絕了自己的提議,還以為妻子連母親都懷疑上了。


    “相公說什麽呢?我怎會懷疑母親?可這事很可能與珍兒有關,你別忘了,珍兒是母親身邊最得力的丫頭,若是珍兒都不忠心,母親身邊會不會還有別的刁奴,眼下咱們誰都不清楚!”張弗瑜連忙解釋,生怕丈夫誤會自己。


    “也好,一定謹慎些,切莫著了別人的道。”賀長溪眉頭緊皺,還是不大放心。


    “相公,你去柳姨娘那邊走一趟吧。”張弗瑜忽然道。


    “什麽?”賀長溪聞言,眉頭皺的更緊了。


    “若那人是想害相公的子嗣,柳姨娘那裏恐怕也不安全。”張弗瑜出言解釋。


    “她如今被禁足在自己院中,一應吃食都是院子裏的小廚房料理,也不容易被人做手腳。明日我去找母親請安,就說我這兩日去見過柳姨娘,眼瞧她再有一個多月就要臨盆,可還是胃口不濟,怕如此下去傷了孩子,求母親指派一個懂藥理的婆子過去幫柳姨娘調理調理飲食。這樣說,既不會引起別人懷疑,又能保障柳姨娘的飲食安全。”


    “你處處為別人著想,也要想想自己。不如明日一並回了母親,你的飲食也放到咱們院裏小廚房來。”賀長溪見她事事周到,連自己的妾室都不忘了顧及,心中感動之餘,更心疼她懷著身孕還得這般勞心費神。


    “如此大的動靜,豈不是要打草驚蛇?”看到丈夫這樣心疼自己,張弗瑜心中高興,隻是,眼下確實不宜這麽做。


    “相公放心,我既然已經知道了這件事,以後一定會多加小心的。眼下呢,相公不如去看看柳姨娘,也好讓她心裏有個數。”


    “你呀,為夫真是拿你沒辦法,那我便聽你的,去慕鬆軒了?”賀長溪搖搖頭,很是無奈,大晚上被妻子趕到妾室院子裏的,恐怕除了他賀長溪,便是整個大勳也難尋吧?


    “快去吧!再晚些,估計柳姨娘都睡下了!”張弗瑜點點頭,笑著將丈夫送出了門。


    “翡青,珊彤!”直到賀長溪的身影消失在暗夜裏,張弗瑜這才回過神來。


    “少夫人,怎麽了?”翡青與珊彤很是納悶的進來,心中疑惑,二少爺怎的又走了?


    “珍兒送來的那碗血燕,對外就說我全喝了!”


    “是。”


    “去吩咐人準備熱水,我有些乏了,想沐浴完早些休息。”說完,張弗瑜回頭看了眼空蕩蕩的內室,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是,奴婢這就去。”


    第二日一早,賀長溪照常出門去上早朝,張弗瑜一早洗漱完,則去了主院向婆母請安。


    “給母親請安。”張弗瑜道了個萬福。


    “快別多禮!都說了你不用這般日日過來找我請安,都是些虛禮,我不在乎這些!”淩氏連忙伸手扶了兒媳一把。


    “多謝母親疼惜。兒媳這不是昨日沒見您,想您了嘛!”張弗瑜笑著,竟有幾分嬌憨少女之態。


    “哎呀!竟不知我這兒媳一早吃了多少蜜糖?說出來的話都甜我心窩!”淩氏笑著打趣,接著問道:


    “昨日我讓珍兒送去的血燕,你吃著可還好?”


    “母親所賜的,自然極好。”


    “喜歡就好!”淩氏笑著看向身側的龔媽媽道:


    “去把我私庫裏的血燕分一半出來,給二少夫人帶回去。”


    “母親,那怎麽行?這血燕珍貴,兒媳怎能······”


    “再珍貴,無非也是用來吃的!不過是些燕窩,還能珍貴的過人去?”淩氏打斷兒媳的話,笑道。


    “是,那兒媳就卻之不恭了。”張弗瑜心中溫暖,這家裏疼她的人還是不少的。


    “母親,兒媳有件事想求您······”張弗瑜話未說完,就見有丫頭前來稟報,說是大少夫人來了。


    “既來了,那就請進來吧。”淩氏笑容頓時去了六分,心中納悶,今日既非初一,也不是十五,更沒有什麽年節,這楊琬琰抽的哪門子瘋?


    “兒媳給母親請安。”楊琬琰進到屋裏,一眼便看到坐在淩氏下首的張弗瑜,不著痕跡的睨了一眼,這才來到淩氏麵前行禮。


    “免禮,坐吧。”淩氏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便不再開口。


    “大嫂。”待楊琬琰落座,張弗瑜頷首打了聲招呼,方才楊琬琰打量她那一眼,雖很是隱秘,可她還是感覺到了,心下便更肯定了幾分。


    “二弟妹近些日子氣色真好,我這做嫂子的在你麵前,都要自慚形穢了。”楊琬琰臉上笑著,眼底卻隱隱藏著寒意。


    “多謝大嫂誇獎。”張弗瑜淡淡回了一句,便不再開口。張弗瑜很聰明,可卻不虛偽。原本昨日之事她就懷疑是大房所為,如今楊琬琰又如此巧合的主動來了主院請安,張弗瑜心中那點疑慮幾乎完全坐實了!


    “這不年不節的,你怎麽來了?可是有什麽事嗎?”淩氏敏銳的發覺,張弗瑜今日有些不對,以往她總是很會給人留麵子,從未見她這樣下過誰的臉麵。


    “也沒什麽,就是昨日上巳節廟會,洛兒這丫頭看到些女孩子喜歡的新鮮玩意兒,非鬧著要買兩份,說是不能少了她妹妹淺兒的。兒媳想著今日來您這兒總能遇上二弟妹,便把東西一起帶來,讓二弟妹給孩子拿回去。”楊琬琰說著,示意身邊的丫鬟拿過自己帶來的東西,遞到張弗瑜麵前。


    “廟會上的小玩意兒,難免粗糙,還望弟妹莫要嫌棄。”


    “如此,我先代淺兒謝過她堂姐了。”張弗瑜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示意翡青將東西收下。


    楊琬琰又坐了一會兒,見自己屬實不受歡迎,便起身告辭離開了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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