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與淮澤在懶搖山的半山腰上定居了下來,甪瑞獸就時不時地來串門子。


    自從衡惑神君不在了,琬炎的性子也開始變得古水無波。


    原本最喜歡熱鬧的少女沉靜的一連幾日也說不了幾句話。


    甪瑞獸說,琬炎最喜歡做的就是一個人在北鬥宮裏頭吹簫,吹的是衡惑神君留下來的那把玉簫,也正是四萬年前玉川神女送給衡惑神君的那把。


    琬炎從前沒學過音律,那簫吹的本不好,但萬物磨不過時間,最近她的簫卻是吹的越來越好了。


    隻是那曲子裏頭透露出深深地哀怨之情,甪瑞獸聽著難受。


    就時不時地往我與淮澤這兒跑。就算我與淮澤顧不上搭理甪瑞獸,也有臘八可以與它玩一玩。


    它思念衡惑神君,那通曉四方語言的本事便又派上了用場。


    常常是我在院子裏頭曬太陽打盹兒的時候,甪瑞獸就會冒出來用衡惑神君的聲音喚我。


    “錦華仙子。”


    我揮揮手裏的扇子,連眼皮也懶得抬,自然知道是甪瑞獸來了。


    這時淮澤就會從屋裏頭出來,笑著問甪瑞獸:“你不在天庭上好好待著,怎麽又來吵我家娘子清閑?”


    甪瑞獸那顆碩大的腦袋又聳拉了。


    “天庭上沒有意思?”


    我打著扇子笑問它:“那哪兒才有意思?”


    甪瑞獸晃了晃腦子,語氣有些悲涼:“我在神君在的地方才算是有意思。”


    我手裏的扇子“哐啷”一聲落在地上,心裏又湧起一陣悲涼,他家神君,是衡惑神君。


    衡惑神君是仙界裏頭最冷的神仙,就數他最喜歡嫌甪瑞獸聒噪了。如今在甪瑞獸眼裏,衡惑神君寡言也好,衡惑神君少語也好,隻要衡惑神君在它身邊兒,那就是有意思。


    淮澤見狀忙上前兩步攬了我。


    “深深,沒事……”


    衡惑神君幾乎成了我心頭的一塊心病,世間之人都得圓滿,偏偏要他一縷孤魂漂泊在外。


    甪瑞獸見我麵色不好,這一次便會悻悻地回北鬥宮去。


    但頂多再過個十天半個月,我與淮澤在田野裏頭種莊稼的時候,就又會有衡惑神君的聲音響起來。


    “淮澤。”


    淮澤頭也不回,自虎自地將手裏頭的種子往田地裏頭撒。


    甪瑞獸見我們不理它,就踱著步子站到我們兩個身前來。


    我笑了笑,道:“琬炎一個人在北鬥宮,她這些年不愛熱鬧,不喜歡回南海龍宮去,也很少來這裏,你這樣三天兩頭地往外跑,豈不是要三天兩頭地將琬炎扔在北鬥宮裏頭?”


    甪瑞獸晃晃腦袋:“可我就算在北鬥宮裏頭陪著她,琬炎公主也不肯同我多說幾句話。”


    淮澤停下手頭的動作,而後歎了口氣,道:“我就這麽一個妹妹,我這妹妹命苦,喜歡上的人沒讓她享一天女子該享的福氣,她雖然不愛多說話,但想必心裏頭也難受,她與你與我們都一樣,日日思念著衡惑呢。”


    甪瑞獸這才點了點頭,淮澤說的話,他也明白。


    隻是……再過半個月,它還是會溜下凡,冒出來。


    “錦華仙子?”


    我歎了口氣:“甪瑞大爺,我說你怎麽就這麽陰魂不散呢?”


    甪瑞獸撅了噘嘴:“你是不是嫌我煩了,可憐啊,可憐我甪瑞獸這樣欣賞你錦華仙子,你居然嫌我煩……”


    淮澤黑線:“大爺,我求您就別欣賞我家娘子了,有一個窮奇獸已經夠讓我頭疼的了!”


    甪瑞獸傻愣愣地解釋:“不是不是,我說的欣賞,不是窮奇獸那個欣賞……”


    我被逗笑了,終於忍不住出聲打斷他們兩個。


    “甪瑞,我與淮澤並不是不歡迎你來我們家,更不是嫌你煩,隻是……隻是你下一回冒出來的時候,能不能不要再模仿衡惑神君的聲音,你學的不像,還……徒增傷感。”


    甪瑞獸一怔,埋頭道:“我還以為我是通曉四方語言的上古神獸,又跟了我家神君那麽多年,學他的聲音一定會像,那樣的話你們兩個或許會開心一點了。”


    我與淮澤對視一眼,俱歎了口氣。


    本以為甪瑞獸隻是為了與我們玩笑,卻沒想要它是這樣的想法,原來他隻是為了讓我與淮澤開心一下罷了。


    我正要開口安慰甪瑞獸,卻見它眨眨眼睛,聲如洪鍾:“錦華仙子,你們說我學神君學的不像,可我覺得已經很像了啊。”


    我又是一歎,微笑道:“你學的已經很像了,隻是熟悉的人一聽就知道不是他。”


    “為何?”


    “因為……你的聲音不清冷。”


    衡惑神君的那份清冷是從骨子裏頭散發出開始,不是聲音的裝潢就能達到的。甪瑞獸學的很像了,音色像,音調像,語氣也像,唯獨缺了衡惑神君的那一份清冷。


    ……


    淮澤買了一群小鴨子回來,說要好好照顧它們,等它們長大了,這山上就熱鬧了。


    山上有溪水,這日我便和淮澤一同去放鴨子。


    鴨子的絨毛還沒有褪去,嫩黃嫩黃的一顆顆圓滾滾的球,剛開了柵欄門它們就撒歡地往小溪裏頭跑。


    我與淮澤牽著手跟在後頭,哪裏說那仙界裏頭的瑤池台才是人間勝景呢,這兒的景色也是一樣的好看。


    隻是瑤池台上的春色從未老去,人間卻已是芭蕉分綠,暮春初夏。


    鴨子的“嘎嘎”和著流水聲,還是人間最熱鬧。


    “娘子。”


    “嗯?”


    “你何時讓我們這個小家變得更加熱鬧些?”


    我嗔他一聲:“你猴急什麽!先把鴨子養大了再說!”


    淮澤的意思,是他想當爹了。


    我臉頰微燙,趕忙往前走了幾步,淮澤在一旁笑嘻嘻地跟上。


    忽然間,天地萬物似乎都寂靜了,鴨子的“嘎嘎”聲聽不見了,潺潺的流水聲也聽不見了。


    四海八荒隻有一個聲音傳入了我與淮澤的耳朵。


    那聲音似乎在寒冰裏頭冰封了千年,又好像出塵仙人,沒有沾染塵世裏頭半分塵埃,那聲音耳熟,好像聽過許多遍,那聲音又陌生,好像許多年都沒有聽過了。


    那聲音,清冷。


    “錦華,淮澤。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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