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奴看準那道縫隙張開的片刻,雙手一鬆,便被饕餮擺動帶起的水流倏地吸了下去。她體輕如燕如魚,從未如此靈活過。而一到饕餮身下,水底景色令她一時歎為觀止——


    這分明是一座花園。那閃著幽光的不是水草,而是一頭頭細蟒似的活物,半個頭鑽在潭底的沙中,尾部高高翹起,隨著水流擺動。細蛇如簇,本是叫人不寒而栗的畫麵,此時卻不知為何看來尤為幽靜,宛如生靈之苑。她腰肢稍稍發力,緩緩下潛接近那片蛇田,手掌衣擺所及,小蛇便膽怯縮進沙土,光芒也隨之一暗。鶯奴覺得有趣,在蛇田上遊弋兩圈,發著幽光的小蛇似乎也十分友好,隻是她靠近時躲進土中,令她眼前暗些,既不咬她,也不逃走。


    然而背後哢哢聲又接近了。這一次不是饕餮的鱗片與岩壁相互摩擦,而是饕餮笨拙遊動時老鱗作響,宛如生鏽的刀刃彼此貼緊時發出的刺耳聲音。鶯奴抬頭,這一次她能稍微看清這巨獸的長相了。它從潭井將自己碩大的身體倒行排出,首先映入鶯奴眼簾的是一條魚形的尾。


    這扇尾大如屋頂,隻是微微扇動,鶯奴就看到底下已掀起一陣狂沙。


    隨著那陣狂沙掀起,蛇田中的小蛇就紛紛躲進沙中,偌大潭底又開始轉暗。


    鶯奴突然意識到危險所在,慌忙用力刨挖身下細沙,也想效法小蛇躲進土中,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沒想到剛從它口中逃生,竟還是躲不過第二擊麽?她不甘心,伸手狠狠抓住土中兩根細蛇,說也奇怪,沙土雖然鬆軟,小蛇似乎也不堪一握,此時卻尤為牢靠。麵前一股漩渦拍來,鶯奴竟能巋然不動;隻是滿麵泥沙也席卷而來,嗆得她隻能塞氣閉目。


    現在她隻能靠身體的觸覺,判斷水流的方向,來猜測饕餮的動作了。


    她能感覺到這水中巨神已然完全從窄窄潭口解脫下來,遊弋到深深潭底。它遊得極慢,似乎是因為體型實在太過碩大,動作略猛就要碰到四壁。它悠悠巡視,宛如緩緩漫步著搜尋獵物的龐大幽靈。


    鶯奴的心髒跳得快要從口中迸出。她不能看到頭頂的景象,也不敢看。


    忽然,身下的軟沙傳來一陣長顫,由遠及近;與此相伴的,又是那古怪的哢哢聲。鶯奴憑直覺也能知道,遠處的巨獸已經張開巨口,埋入沙中吸食蛇群,這便是它下唇鏟過堅硬潭底石塊時發出的聲音!


    它竟是真的餓了!


    這百年來,它吃的不是人送來的童牲肉鬯,而是潭底沙地上這些柔弱小蛇。或許它月餘才一食,而一餐即是千百生靈。


    鶯奴心底一陣惡寒。也就是說,如果它遊向自己,被卷入那副穢臭奇寒的腸胃也不過是它輕輕一吸的功夫而已。


    想到這些,她便連雙手都酸軟了,每一刻都像是等著第二次死亡。


    她感覺到背上擦過一叢細鱗。那叢細鱗不比得剛才在潭井裏摸到的那樣粗糙,密些,也柔軟些。鶯奴終於鬆了一口氣,這是它的腹鱗。它從她頭上擦過去了。


    鶯奴抓著細蛇的手更緊,隻要躲過那扇屋頂般的尾,她就活下來了!


    兜頭蓋臉的沙灌進她的衣領,甚至有不少鑽進了她的耳鼻,直向喉肺流去,然而她不敢動。那些沙將她淺淺掩埋起來,如同一方小小水墓。正在此時,一股奇大無窮的水流從背後襲來,她手上力道也更大,她一手鬆開小蛇,向更深處摳挖、妄圖抓得更緊些,指尖幾乎碎在沙裏。


    那巨尾帶來的水流像是無形的手,提住她的衣衫向外撕扯。鶯奴定住心氣,腰背繃直,一點內力向脊柱運去。


    便隻堅持這片刻就好!


    隻這片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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