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玄機趁著池小小鬆手的一瞬狼狽逃開——池小小隻剩下一隻手,若想要抓住石印,隻能鬆開她的身體。那枚假印被魚玄機用力丟上半空,秦池二人宛如二星相衝,都朝著那顆贗物衝去。不想芍藥臨死所贈之物,或許真能幫她逆轉乾坤!


    她趁著兩人相爭,極速捉住伸進水麵的那根樹枝,邊哭邊爬上樹頂,抬頭時,一副她從未見過的壁畫又出現了!


    正有賴秦棠姬的那招“電”,使得洞穴中光耀是原來百倍,此時映亮了整個石壁——在洞廳的頂部,也繪製了極大篇幅的壁畫!在原本幽暗不可見的石穹上,繪者一反常態地使用了極其鮮亮跳脫的顏彩,繪製了人世百態、鳥獸爭鳴、山高水低、海天爭色的環形畫卷,無所不包無所不容;在這圈繪畫的中間,一身長似蛇、尾大如魚,但細看時又不似這二物的雪白人影繞住洞頂的入口,說是人影,是因為它似乎伸出一雙人的手來,身體環繞一圈向前捉住自己的腳,如此呈長蛇噬尾無限象。


    這個人影,難道不就是剛才自己的“造影”麽?


    而再看,四周那些飛天的女子正是向“它”看去;方才在水底,泉壁上所繪的女子也是向著寶台中心看去,正是那個造影浮現的地方!那個造影就是萬物之始,一切物像之始都是這道白影,繪師想要說明的是這個嗎?


    而在這一卷畫中,最讓魚玄機心顫的還是角落裏極不起眼的一小塊:那裏,畫師繪製了幾名列隊行走的凡人,額頭上留著鮮紅的印記。


    是觀音奴。


    這群人有一個孱弱的年輕女領頭,半臥於步輦之上,神態已十分虛弱。為之抬駕的男男女女額上也都留著紅印,但體態非常健碩。一隊人來到花樹環繞的溫泉,步輦上的女子伸手握住其中一名抬輦人,其後的畫麵裏就再看不到那名女子,與之握手的那名抬輦人重新坐到步輦上離開花泉。


    她也忽然明白,石壁上的這些女子為何看起來如此熟悉卻從未在任何書本上見過,因為這個形象就刻在她自己的額頭,她已經凝視這尊坐像長達十四年。雖然模糊,但毫無疑問那個形象就是這個洞窟裏的異族女,她們用自己的形象在凡人身上打下烙印——像自己、池小小、秦棠姬這樣的凡人,像自己母親這樣的凡人!——奴隸的烙印在她成為和她們平起平坐的一員之前不會消退,而那就相當於永遠不能消退,秦棠姬說的那句“這個洞窟裏有比你更強大的飼主”是真的,“主”還遠在他們之上;他們永久帶著奴隸的標記,獲得的力量是那個遙遠異族的恩賜,她在“那股力量”麵前渺小得就像一粒灰塵,她們揚起手時,可以帶起億萬顆像她這樣的灰塵,灑在各個世界中。


    可是“印主”二字就像有魔力,她無法不去想自己能夠控製那顆石印,她無法不去想自己能夠造世,無法不去想自己能夠成神!無窮的痛苦和渴望浸透她的心,如果能夠造世,所愛的人都可以永生,自己將成為萬千宇宙的主宰,心想事成這四個字再也不是天方夜譚,隻要能擁有血棠印,為奴的身份將被粉碎,壽命的限製會被解除,一切的幸福都唾手可得,難道不是嗎,難道不是那樣嗎!


    她甚至懷疑剛才的一觸,靈石已經在她身上下了咒,否則此刻她怎麽會如此痛悔難平,那不是平常的那個自己!……


    魚玄機茫然地伏在花枝上看著底下鬥得花雨紛亂,似乎靈魂已經枯朽。但在池小小和秦棠姬風雲之爭進行到最烈時,她怎麽可能被置之度外,更何況她根本就沒有逃到兩人的攻擊範圍之外。正是此刻,身下狂濤倏然驚起三丈,池小小的怒吼衝破漫天花雨,身形已經向著魚玄機這頭閃來。


    魚玄機這才如夢初醒,才要鬆開手向樹下跳,兩條人影已經從雪亮的水麵上飛起,一枚紅石精準無誤地朝著她襲來,竟然不偏不倚地落進她因為驚恐而張開的嘴唇,順著咽喉衝進了食管裏!她被這出其不意的一擊嚇得雙手連忙去捂喉嚨,整個人失去平衡從樹幹上翻滾著跌落到泥地上。


    她馬上意識到那是什麽,那是她方才扔出去的那枚贗品棠印,他們故意讓她吃下,是為了阻止她再把它丟進水去,接下來他們就會逼著自己讓出觀音主之位。依照洞頂壁畫的描述,傳位甚至隻是一握手的功夫,事後他們甚至可以不由分說一拳打穿她的胃、去奪那顆權印!


    這樣下去不論石印是不是真的,她都會死了!


    她畢竟是魚玄機,心思何等迅疾的人,想到這裏的時候,才不過剛剛落到地麵。一落地,她就把整個手塞進口中去摳咽喉,企圖將石印嘔吐出來——此時她不能告訴兩人這仍是贗品,誰都不會相信。更難以捉摸的是,她的心中此刻滋生出的願望,與其說是保全自己,不如說是保全那顆真正的血棠真璽的萬全!


    她一邊試圖嘔出那顆石印,一邊攥緊雙拳,努力集中意念去控製印力由印奴流向自己。這種禦奴之力她從第一次感知到,到如今也不過七年,沒有任何人教過她怎樣鍛煉這種能力,故而她從來不能真正知道它的操縱方法,但此時再去痛悔此前多麽怠惰都是無用了,隻能硬拚!


    唾液混合著猩紅的血絲滴落下來,隻是無法嘔出那顆石印。它似乎被卡在胃門的位置不上不下,頂住某個破損的內髒,激得她熱淚翻湧卻就是無法吐出。她痛哭著抬起頭時,看到的是池小小的臉——壓製拔山般的借力之痛,他仍舊站到了魚玄機麵前。


    “認輸吧。”


    魚玄機的身體因為幹嘔和傷痛不停打顫,她聽到池小小的這句話,先是默不作聲,隨後發出一聲輕笑,最後是一聲冷笑。她纖小的手撐著地麵,慢慢從泥土上直起身,站在池小小的麵前,抬起小臂用力拭去嘴邊帶血的口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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