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奴休息了片刻,續道:“在我準備動身的前一晚,金子、瓦罐和竹籠都已經綁在馬背上,我忙到夜深才去休息。推開我的房門、回到臥室時,看見王就站在我的床前。我明明有殺死他的能力,但那時我卻不假思索地朝房門外逃去。


    “他跑得比我更快,因為我隻有十一歲。一隻手把我的後領和辮子同時抓住,像魚鷹捕魚一樣將我提到空中,扔在水邊的芍藥叢裏。芍藥叢裏空空蕩蕩,沒有一片葉和花,也沒有毒蛇。王在那裏用老虎一樣的雙爪將我的裙和褲都撕得粉碎,但我一聲氣也不出。我說我定然不會大喊大叫,不是因為不疼,而是因為我偏偏不叫。哪怕隻是因為芍藥花叢離姐姐的宮殿太近,我也不會發出聲音來。他像迫害姐姐一樣迫害了我,又說我早就有這心願,而且也不掙紮。我永遠恨他!


    “事後他穿衣離開,因為看到有成隊的奴婢提著夜燈向蟒的住處趕去。我也想站起身來,但氣憤得無法動彈,所以裸著下身呆呆地躺在水邊看著夜空。空中落下一顆很小的星星,後來他們告訴我姐姐死了,就在這一夜。”


    鶯奴感到那捏在手臂上的五指都因為氣憤而抓得更緊。她的皮膚都被燒傷了,一根手指放上去都劇痛無比,可她聽著蛇奴的故事講到這裏,覺得皮膚上的痛楚根本算不得什麽。


    他把故事完全改寫了,他所講的是自己想聽的故事,根本不是那故事的原貌!而蛇奴猜測中被他深愛的姐姐則完全化為一條毒蟲,連一個女人的形狀都被抹去。


    “我還能怎麽辦呢?我隻希望姐姐能夠身體強健,想要說不的時候可以強硬地說出口。而她是否愛上這個男子隻是她的抉擇,我無權說不;因為我自己也出於醜惡的嫉妒之心,沒有保護她的十全,甚至試探著分享王的寵愛。


    “姐姐的死訊傳到王府的各個角落,待我穿戴整齊來到她的寢宮時,已經有人將她的臉蓋上。我沒有揭開去看。王爺仍舊衣冠鮮亮,此時正麵色惆悵地站在床前。他看見我來了,還十分悲痛地問我要如何下葬。


    “我說不必下葬,她還活著。請王給我找來一條大蟒蛇,明日姐姐就會複活。”


    鶯奴聽到這裏就懂了,她的猜想和現實在這裏連接了起來——就像狐狸食嬰的道理一樣,蛇奴為蟒奴尋找了一個“瓶”,將蟒奴的魂靈裝到了裏麵,從此蟒蛇就是蟒奴,蟒奴就是蟒蛇。


    於是湊羅棟便為她找來了一條蟒蛇,而她就在他的注視下讓蟒蛇吞掉了姐姐的屍體。她看著姐姐的身體被擠壓到蟒蛇食道中去,渾身的骨頭都在那細長的腸道裏被壓碎,發出沉悶的骨折聲。她看著這一切,回過頭去露出一個笑容,說“這就又活了,又能動了”。


    那是一個怎樣的笑容啊?


    “那時紅蟒蛇還不夠大,腰隻有兩個巴掌那麽粗,花了很久很久,久到王數度無聊得離開房間,才把姐姐的身體全部吞下,從它的身體外麵還可以看清姐姐頭和手的形狀。她的頭發將蟒蛇的喉嚨纏住了,我還不得不把姐姐的發髻剪下來,那座發髻被我放在從遠方帶來的瓦罐裏,瓦罐裏還存著那隻被針紮得變形的惡病婆婆布偶。我心想姐姐現在已經是一條蟒蛇,再也不會病不會痛,所以這些東西應當沉到湖裏。


    “蟒蛇吞下了姐姐,從此我就把它當成我的姐姐。她還活著,魂靈仍在容器中。我拖著‘姐姐’毅然決然地逃出王府,將她藏在馬車的裏麵帶出了羊苴咩城;最初的幾天,我還能看到姐姐的頭和手在蟒蛇體內逐漸變形、移動,它腹中鼓鼓囊囊的人形慢慢地被拉長、擠扁,最後完全變成蟒蛇糞。我們曾坐著馬車趕到數十裏外,可我發覺我們也不能離羊苴咩太遠,因為蟒蛇的胃口實在是太大了,隻有羊苴咩城才能每天買到足夠的食物喂養它。但我也沒有錢……所以我搶劫周邊農人和獵戶的東西,有時也引誘活人到樹林裏去,給蟒蛇充當食餌。我的事傳到陀西和小王府那裏,王爺替我打點了官府,並且每旬在城門的東北角放一小袋金子。


    “我需要錢,知道那是他的錢也毫不猶豫地去拿,也終於被他逮住機會,趁著我取金子的時候抓住了我,在城門下又一次強迫我與之交歡。他有備而來,遠處停著他的馬車,馬車後麵有一個裝載珍奇異獸的籠子,我們南詔向你們李唐進貢山虎和猞猁時,也會用這樣的馬車。他把受了傷不能行走的我裝在這個籠子裏帶回王府,我在那裏過了五個日夜,換回五袋金子。


    “姐姐如果知道這件事,會覺得可恥嗎?但我猜她會裝作不知道。錢用完了我就趁著人少時混進王府,他可隨心所欲地對待我,隻要按月給我五袋金子。但我逐漸發覺他並不對我做其它傷天害理的事情,甚至我稍稍服從一點,他就會像從前一樣對我說起甜言蜜語來。可是我很少服從。偶爾深夜去王府時,聽見他其餘的嬪妃會在寢殿裏發出各式各樣的媚語聲,我對她們既嫉妒又藐視,我死也不要在此事上取悅他!


    “我不取悅他,但他仍然每月給我五袋金子之數,這超過了一個小王應該分給妻妾的份量;你看,我不取悅他,但卻比任何人都昂貴。從王爺那裏得了錢,我盼望姐姐能變得更強壯一些,所以又用起之前那招。我在市場上精心挑選優秀的鬥雞和鬥犬,有時也買賽馬和老虎,運回樹林裏供養巨蟒。


    “她長得並不算快,可也比一開始胖了很多,能夠纏滿整棵大樹了。我靠著每月五袋金子絞盡腦汁地思考供養她的方法,王爺找到我,說在見龍二年三月十五的昆侖山就將展開第一場競賽。我直到這時才猛然想起有這回事,而這消息來得實在太是時候。


    “我們馬上準備了車馬,向昆侖山趕去。在那裏我收獲的第一隻鬥犬就是你,鶯奴!是我第一個砍下你的右手臂,最後你的整個骨架也都是我的。”她說到這裏的時候,少女的聲音在黑暗中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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