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無辦法,迷糊中隨著蒙皚向帳後走去。戍邊的軍隊約有五千人的規模,大帳後麵還有成百的營帳,練兵的呼喊此起彼伏。鶯奴跟在蒙皚身後,一路經過這些住著軍人的帳篷,心中極為不安。


    用餐的軟帳更在大軍之後,可容三十人,一看便知道是貴客和大將休息娛樂的所在。鶯奴隨蒙皚走到這裏頗費時間,帳內早已有人把一切準備齊全,等著蒙皚撥簾而入了。


    蒙皚來到帳前,並不急著進去,而是繞到一旁對著一名雜役說道:“你可有通知驪真人?”


    雜役抬起頭來,回應道:“真人今早回青城山去了,將軍若有需要,小的去跑一趟。”


    蒙皚擺了擺手:“那便不打擾她。替我準備一匹南蠻千裏馬,就按以往的規矩。”說著向他使了個眼色,仿佛有不方便說出來的指令。


    那雜役點點頭,放下手中掃具,向別處去了。


    鶯奴被攔在遠處,看著蒙皚與這雜役一來一去,心裏已經知道他正打點著如何處理她了。她還兀自心慌意亂地站在原地,蒙皚大步流星而來,當著她將軟帳門簾掀起,說道:


    “先生請吧。”


    鶯奴進了這帳子,隻見帳中擺著八隻金爐,擺在八卦方位,每隻金爐都點著香煙,熏得帳中又香又熱。本來就已是春日,氣候正好不熱不涼,帳子裏點起這許多的香爐,反而令人不快。她踏進帳子的第一刻便皺起眉來,回頭看了蒙皚一眼。


    蒙皚看見鶯奴臉上有不適的神色,立刻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笑道:“這八隻香爐是青城山上的驪真人留下的,說這戍邊的方位不吉,山陰水冷,將士易受病氣。點起香爐雖然熱些,但可以熏走瘴癘,所以輕易熄滅不得。”


    鶯奴方才就在大帳中看見小童煉丹,這裏又看見八隻香爐,想到最初兩名士兵說“將軍尚道”,如今看來確有其事。此人若是頗通道法,自己的這層假身份難免更容易暴露,她緊張得話都說不出口了。


    蒙皚見她臉上不快的神色始終不散,便特意大笑起來,拿手去拍鶯奴的脊背,說道:“怎麽,先生在南詔兩年,這點炎熱也受不住麽?”


    他那寬大的手一拍到鶯奴背上,鶯奴立刻就打了個激靈,迅速轉了個身。轉過身,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擠出一個笑臉來,回答道:“非也非也。隻是將軍為了留住香薰,將帳子掩得嚴嚴實實,稍後還要浪費火燭照明,真是熱上加熱。”


    對方摸了一把胡子,點頭道:“先生怕熱,自有涼快的辦法。盡管先落座,某來替先生思量。”


    鶯奴頭上的冷汗早已經流下來了,卻好在帳子裏的悶熱反而把她的緊張掩藏起來。她顫顫巍巍坐到賓席,蒙皚朝著帳外說了些什麽,不久便有數名軍伎抱著羽扇從簾外魚貫而入。


    這些女子入了帳,坐到鶯奴身邊,紛紛舉起扇來,向她殷勤扇風。蒙皚入座,一邊拍手令後廚傳菜,一邊探過頭問鶯奴道:“先生,這樣還熱麽?”


    怎會不熱,這五六個渾身火燙的女人坐在身邊,再怎麽扇風也是熱的。鶯奴本來就長途奔波,疲勞得很,如今被這樣的熱氣一熏,隻差一點就會熱昏過去。她的雙頰緋紅,眼皮上都染著赤色,因為掛著汗珠而微微垂著,十分動人。那幾位執扇的軍伎也看得發呆,手上停了,熱氣烘得鶯奴汗流浹背。


    片刻以後,後廚更是將火炭炙烤的牛羊肉、騰著水汽的魚羹送進帳子來,一碗一碗端到兩人麵前。蒙皚像是早就習慣了這種溫度,仍然談笑風生。鶯奴熱得連他的話都聽不清,隻覺得耳鳴不止,更不想抬起筷子用飯。


    蒙皚見她不吃,就對她身旁的女子下令,要這些軍伎替鶯奴夾菜喂飯。那一雙雙皓腕放下羽扇,轉而替她搛起肉菜來,將吃食徑直送到她嘴邊。


    鶯奴此前雖然是蝕月教的大弟子,但也算秦棠姬的半個侍兒,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待遇。那精心烹製的食物送到唇邊,她竟不知道是吃還是不吃,半推半就無所適從。但這群軍伎卻是知道如何服侍人的,見多了這種從未經受過優待的“下等客人”,招待這樣的客人更像是她們的娛樂。鶯奴雖是女兒身,她們也像對待軍爺那樣,將她的身子摟過來,把湯湯水水含在嘴裏喂她。見鶯奴驚恐萬狀地逃開,她們反而笑起來,要去解她衣衫。


    她當真嚇得跳了起來,對著座上看得津津有味的蒙皚求告道:“將軍招待太過熱情,小道無福消受,這就該走了!”


    蒙皚麵上的笑意就像被突然抽走,忽然一拍食幾站起來:“先生入了座卻不賞臉用飯,那就是我招待還不夠周到,先生對我不滿!”


    她無意識地說著“不是的、不是的”,一邊朝著帳外邁出一步。蒙皚立刻向軍伎們使個眼色,十餘隻手立刻像藤蔓一樣抓住鶯奴的腳踝,將她重新摁在席上,一張張脂粉抹得慘白的臉朝著她看,她們的汗珠也混著鉛粉濺落到鶯奴頸邊,如同帶毒的**。


    鶯奴像一條擱淺的魚一般張合著嘴,一雙眼睛來回掃視這群女人的臉。她此時才好像恍惚明白過來,這軟帳裏燃著的爐香不是什麽驅散瘴癘的藥氣,而是某種使人精神渙散的毒。蒙皚和這群軍伎都已經習慣了這毒,乃至完全離不開它了。


    她不知自己接下來是如何用完這餐飯的,隻聽到宴席的最後,帳子裏此起彼伏地響著男女的笑聲。出席的將軍和歌舞伎們徜徉在那炎熱的香氣裏,逐漸陷入極樂的幻想中,最後反而將鶯奴的存在完全忘卻了。


    她自己也昏頭昏腦的,躲在帳子的一角渾身抽搐。等她想起要從這頂軟帳裏逃走的時候,一雙手忽然從簾外伸進來,將她用力拖出去,一把拖到了馬背上。馬背上裝滿了水和糧食,但還裝著一副鐐銬,那人把鶯奴牢牢鎖在馬上,一拍馬臀就將她從軍營裏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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