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棠閣的三閣主終於忍耐不住——唐襄調任後,霜棠閣的二閣主仍然空缺,上官武好像是不打算讓別人占了這個位置的;而大閣主的位置自然是從朱玉藻死後就一直空缺了,因此這三閣主算是閣內除了上官武之外職位最高的——他向上官武那神魂不定的瞳子凝視了片刻,問道:


    “該上報的事務,我等已向上官閣主報了。屬下懇問這一個月閣主又是去了何處,這般去也匆匆,想必是什麽驚天的大事。”


    就在這時,本就嘈雜的人群裏忽然爆出一陣低呼,原來還可以勉強留在原地的弟子們忽然就朝著中庭的方向擠去,甚至呼朋引伴。


    上官武也來不及回答三閣主這略帶不滿的問題,向著人群怒吼道:“做甚麽,離她遠一些!”說著便分開人群,隻見鶯奴已從車廂裏跳出來,正拍打身上的衣褶。她下了地,見那樣多的人睜著好奇的眼睛看向她,再一次露出那友善的、愉快的笑容,並向著分開人群向她走來的閣主微微點頭,示意自己有話要說。


    上官武也覺得自己方才對人群脫口而出的訓斥有些失了體麵,他怎麽喊出這樣的話來,這就好比他當時在石舫的臥室裏對著鶯奴和紫岫喊出“我要殺了他”一般,其中的占有欲實在是有些露骨了。抱著這樣的窘迫,他將鶯奴稍稍向人群遠處推了推,低頭看看她,想知道她忽然落車,究竟是有什麽想說的。


    鶯奴的目光在那熱情的人群中停留了片刻,隨後轉過頭來:“閣主,可否遣車夫送岫去天樞宮休養呢?”


    上官武才要反對,鶯奴就像是知道他的顧慮一般,搶道:“玄機是我的朋友,我待她也像親人一般,沒有什麽可對她隱瞞的。她早已知道我是什麽人,自然也知道紫岫是何人,不會害怕他,也不會傷他。”言辭切切,差不多斷絕了上官武說不的權利。


    他遲疑了。他不同意將紫岫送到天樞宮去療傷,是因為天樞宮是他原本計劃消滅掉紫岫的地方,現在鶯奴竟然提出這樣的建議來,實在是諷刺得令他有些失語。魚玄機知道鶯奴的秘密,這是他暗中料到的事情,正是因此,他才早就擬定了將紫岫拜托給魚玄機殺滅的計劃——這件事他尚未對魚宮主說起過;更古怪的是,他與魚玄機雖然隻有一山之隔,霜棠閣與天樞宮的關係也曆來密切,可他們二人卻從未謀麵。


    他與魚玄機都可說是唐襄“最恐懼的一類天才”,以唐閣主自己的話來說,她最恐懼的便是為達成目的不擇手段,而魚玄機的性格恰似從薇主身上扒下來的一般,遠比他上官武來得駭人多了;有時乃至超過李深薇,因為李深薇到底還有情勝過智的時候。大約是因為許多年前在李深薇那裏受的一些打擊,令他至今還不太願意與這類人打交道,而一想到魚玄機竟是個十六歲的李深薇,他就不大肯接近這位宮主。


    再者一山不容二虎,唐襄既然都將他們歸為一類人,隻要想想當年李深薇是如何有意遷走上官武的,便能想見上官武有多麽不想與魚玄機來往,這並不是因緣報複的緣故,而是這樣的人,這座霜棠閣裏隻要有一個就夠了。


    他見鶯奴還滿懷期待地盯著他看,這不免令圍觀的弟子們有些莫名的躁動,於是倒也顧不得立刻回應,隻說他要想想。這麽說著,一手將鶯奴向馬車那頭搪過去。鶯奴還要支吾什麽,他就有些氣惱了,低語道,鶯奴,你全不知魚玄機是什麽樣的人,怎敢將岫托付與她。


    這一下鶯奴倒是圓瞪了眼睛,才想要說話,海棠林前的人群裏忽然響起一個聲音:


    “上官閣主,並非屬下無禮,恰恰相反,吾等見閣主遠迎佳人而來,微在此尚未行禮,心有戚戚。敢問閣主這位夫人的身份,小子有失禮遇,應當萬謝。”抬頭看時,正是方才那位性子剛直的三閣主,此時麵有不忿。


    他雖不掩其怒,倒也不再進一步,隻是站在人群最前說了那話。弟子們見三閣主走出來說話,好像也清醒了些,稍稍退後,不敢造次。


    這霜棠閣的主事們雖然從未見過鶯奴,也從未見過秦棠姬,但對上官武當年在北方閣時因為與秦棠姬熱戀而擱置了教務的事早有耳聞。這次帶回個陌生的女子,怕不是當年光景又重現了。而這女子額心沒有血棠印,可見不是教主,閣主約莫是有了新歡一時情好,又要置萬眾於不顧了。


    這倒將上官武逼得一時無話了,他自覺有愧於秦棠姬,再不能像當年從長安回霜棠閣時那樣,對著眾人大聲道“我們已有了新教主”,也不能對著他們明示自己與新教主親近的關係了。他半句話尚在喉頭,不想身旁的鶯奴已經揚聲道:


    “是我與閣主有要事未決,眾位少安毋躁,等停當時,我自來與你們會麵。”


    這話將在場的人鎮住了,既不稱妾而稱我,可見這女子自持極高的身份,恐怕比上官武還要高。又說事後將與眾人正式會麵,這樣的話竟不是從上官武嘴裏說出來,而是由她本人開口,想必上官武應當反而要聽從這女子的。


    底下的人一時不說話了,但還繼續打量著鶯奴。從容貌來看,這女子未免年輕了些,什麽樣的女子這般年輕就爬到了上官武的頭上,想來想去,恐怕隻有皇胄州官之家了。


    隨後她回過頭來,對著上官武說道:“閣主,你不讓我將岫送上山去,那請許我將玄機接到山下來過幾日,我與她良久未見,本盼著一到湖州便與她相會的。”


    上官武何嚐不知道她想見魚玄機的急切,因為那些與他怎麽都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之事,說不定早都在魚玄機的預料之中,鶯奴迫切想見魚玄機,並不全因為思念。若是往壞處去想,兩年前鶯奴非要踏上這趟旅途,說不定也是魚玄機暗中計算好的。但鶯奴此時這樣百般懇求,他雖沒有準備好如何迎接這從未謀麵的小李深薇,看樣子一時也推脫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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