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瑜三天兩頭地鑽在這裏,倒也不是回回都來宿娼,他的工俸還不至於能供他這樣揮霍,但也說他在樓裏有相好的娘子,沒開工時,相會就不用支付。他在這忙活,是為了置地,蝕月教現在平康坊和周邊已有地盤了,另有一家不大不小的酒肆,簽在一個做商人的教徒名下。先前為了在這裏置地的事情,她與魚玄機真是沒有少吵,最後還是妥協了。因此這一趟魚玄機如若不來,蝕月教真是會往另一條路走去的。


    鶯奴來這裏考察過,當然也知道房瑜若是逃工會在哪裏,懶得去各地找他,徑直往他常去的館裏走了。鴇兒見大白天進來兩名俊俏絕倫的公子,才要招呼,魚玄機便伸手打斷她道:“我找房瑜。”


    她倒怕是江湖中人尋滋鬧事,一邊連連討饒道,公子若是有恩仇要解,老身這窟裏狹窄,求求公子……


    門一開,房瑜糊裏糊塗的,燕居衣裳也沒仔細穿,見教主推門而入,一個猛子蹦起身來,“罪過罪過”的又掛在嘴上了。愛娘見有客,赤腳起來,很懂禮地煮了一壺茶,分完三盞,這才穿戴完衣裳退了出去。魚玄機捉弄了他,幸災樂禍,盤坐在地,揀愛娘替他剝好的石榴吃。


    房瑜頭發也未梳,便陪著兩位上司議事。鶯奴忍了片刻忍不下去,嫌道:“大閣主把儀容修整些個。”


    魚玄機也很不客氣,當著房瑜麵說道,夫人的做派與上官閣主愈像了,拘這小節。她這會兒還記著去年上官武替她化妝的事情呢,先前從不喚她夫人。


    鶯奴知她話裏意思,一下噎著,側過眼來看她。


    房瑜忙賠笑兩下,說道:“非屬下有意失禮,隻是從沒有自己梳過頭的……”


    話未完,鶯奴竟氣急起來,你枉活這樣大,梳頭也不會了,上官武在時,你倒敢蓬頭垢麵,逃在歌舞館子裏?


    魚玄機見她被說得心急,這才滿意,忽然高興得大笑。那句話後麵,便該是懇求佳人替他梳頭。房瑜見她笑,才敢同笑,與魚玄機相視會意。風月之事也不過是能憑天賦學來的事,小宮主深得其髓了。她伸出手,指著房瑜的鼻子說道,大閣主這樣玲瓏精通,今晚我與你比試比試,這樓中的姐兒是喜歡你多一些,還是喜歡我多一些。


    房瑜作一揖,稱一聲不敢,回頭便對教主連聲賠罪,方才隻是怕局中氣氛凝重。


    但鶯奴以為不過是玩笑的比賽,魚玄機卻是當真的,到了日頭西斜的時候,她要帶魚玄機回去,她不肯,一臉吃驚地說道:“你不知房瑜都已在下麵辦了酒菜了?”


    鶯奴大惱,我什麽時候要他辦的!


    魚玄機說,這怎麽要明令實言呢,一顰一笑便會意的,房閣主溫柔善聽,我已用眼睛告訴他了!


    鶯奴忿忿道,我左右竟有這樣聰明的人,我卻不知道,原是我不慧。


    但最後還是怕魚玄機發病,終於留下來看這荒唐絕倫的比賽。說是較量魅力,但並未對姑娘們說起有這回事,仿佛隻是照常營業的一晚,常來的房郎一時興好,請了一桌,招待相識的貴公子。鴇兒搬來年節才用的大桌,放在廳正中,燈燭撚得亮亮的,滿席佳肴玉饌;席上左右各坐一位公子,鶯奴換了簡單女裝,坐在魚玄機一側。


    館中姐兒都是會看排場的,一見今天這樣陣仗就知道其餘客人隻是蝦兵蟹將了。為搶占先機,早有懂事的美嬌娘各執一邊,剩下不敢靠近的都是館裏沒有地位的年幼小妓,怕搶了姐姐們風頭,瑟瑟縮縮躲在後麵,等著讓姐姐先挑。但這自己找上門的都不好驗證二人的能力,他們沉默著交換兩下眼神,約定那獨坐在酒席後麵的琵琶女為彩頭。


    這目標並不容易,那女子是清倌人,本身就不興投懷送抱,那不是她職責所在。誰若是能誘得她動情,就是真有一手。此女成了競賽的目標,自己渾然不覺,遠遠地坐著撥彈,目光渙散。


    要求花落我家,自然是先引她注意。這招房瑜已是熟手,他也不去驅趕身旁的紅梅綠萼,酒席前半,先與魚玄機喝了個六成醉,這桌上最熱火朝天的時候,他忽然取一筷,沿著瓷碗敲了一圈,開了個《乞兒》調子:


    “素心向來愛長安,春窗朱門歌聲飛。


    小子三歲涉風月,酒綠燈紅早看完。


    曾是翰林舊家人,羞將我名掛齒邊,


    遍尋阿瑜何處,醉在琵琶腳前。”


    這樓裏女子熟識房瑜,早對他這破落戶的作為念念在心了,哄笑了一通,喂酒搛菜,等著魚玄機那頭怎麽回複。


    魚玄機怎會這就被比下去,也拈一支筷子,敲道:


    “最憐多情餘杭女,號鍾綠綺推不知,


    我本江南浪蕩子,鳳歌珠玉豈少聽。


    夏將輕舟推落去,荷深卻好放聲吟,


    縱然易得無價寶,隻是難得有情郎。”


    她唱得一半時便有姑娘尖聲叫起來,羞笑得連連撲在她身上,場上一時大沸。客人唱歌,樂伎們是要合聲的,那琵琶女亦在其中。她手還未活動開,漏了一拍,房瑜妙通音律,都聽在耳裏。


    他再唱道:


    “耳得阮鹹瑟瑟聲,口中嫌無妙妙名。”


    那琵琶女至此還無知無覺,一旁的老伎連推了她一把,這少女才嚇得不彈了,捏著撥子惶惶然朝這裏看來,卻見那頭所有人的眼睛都聚在自己身上。她大駭,口不能言,有姐兒將她連人帶琵琶送到席上兩人中間坐了,在房瑜耳邊悄悄說了名字叫珍珠。近了看,這姑娘不過十三四歲。


    珍珠不賣身,坐下來便麵無人色,也不懂風情,縮著身體不敢動。一旁圍著的女子要替珍珠倒酒,房瑜一把拂過,接下酒壺替她斟上,將她懷裏的琵琶取了放在一邊。她沒了懷裏的東西,更加手足無措,一雙眼一直朝櫃上媽媽看去,祈求鴇兒來替她解圍;但今天這種情況,房瑜便是酒醉買了她的身子,鴇兒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莫說這裏情還未調起來,來勸止就太敗興了,不是生意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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