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襲坐在鶯奴懷裏,他總用一手挽著鶯奴的乳,兩眼閃閃地看著她。鶯奴低下頭去,用手指點他的臉頰,一碰他他就格格發笑。她拈住那心想事成的金鎖看。


    “你還記得和紫閣交易那一半的流水都是他的?”魚玄機抬起臉來笑。


    鶯奴放下金鎖。“不會少了你的。”她笑笑,挪了挪身體,坐到魚玄機的身邊去。魚玄機掀起車簾,她們已經快到太湖邊。芳山躺在另一輛車裏,她自從殺了紫居純以後總是驚懼,長途顛簸更吃不消,魚玄機備了安神的藥讓她睡了。


    “你送我去長安,多久回來?”


    鶯奴側過頭去看了看簾外的風光。“等你在那裏安頓下來——我留了三閣主和韓奇仙在此,在我回來之前,把霜棠閣殘餘的事務再做些安排,紫閣的店鋪,我安排教徒們去幫忙,但也怕到底會起爭執,畢竟蝕月教和紫閣也曾經緯複雜……”


    “湖州這樣大的一份家產,你分送給數萬教徒,一點都不心疼?”


    鶯奴笑了:“不是你說的?說唯有我說起生意來,像要懸壺濟世。”


    “他們會糟蹋你的心血。”


    鶯奴低下頭去:“心血……不提也罷。我本不用付出這些心血,你知道我不必付出這些心血。”因為她心想事成。


    “那份神力你用不得的。”


    她又笑了,捏了捏魚玄機的手,靠在她耳邊嬌嗔:“你說話現在怎麽這樣短短的,我不習慣。”又說,“我知道我用不得,用了必有報應。但我又實在見不得不順遂我心意的事,霜棠閣這五年我過得小心翼翼,怕見任何奸淫殺戮,但卻逃不脫,唯有忍耐。我想這是俗世的本來麵貌。”


    “你把家產分送給他們,肉肥膾甜,隻會使得蠅蛆更甚,隻不過你走了,所以看不到。你寧願看不到、聽不到?”


    “我寧願看不到、聽不到。”


    魚玄機放下了手裏的畫冊,伸出手去,慢慢地撩起鶯奴的鬢發。雖然是個幻影,她卻能美得如此驚心動魄,妾心似鐵如她,唯有在此時也會心旌搖蕩片刻。鶯奴對她微微笑了笑,她一時迷失,又想去吻那雙唇,被鶯奴悄悄地推了推:“好了,你實在是不會厭。”


    她自己也訕訕一笑。


    鶯奴順著她的眼神看往簾外。有鳥兒停在她們的車頂上,跳來跳去,鳴囀起來像小小的鈴。


    “看不到,聽不到。……”魚玄機緩緩地重複了一遍,回過頭來看著她,“美的醜的,都不要緊了?”


    “既看不到聽不到,何來美醜。”


    鶯奴回過頭來,見魚玄機用柔順的眼睛盯著她看。這不是她的眼神,因此每見總覺得她有話要說,隻不知她想說什麽。她不習慣費心猜魚玄機的心思,唯有順遂之。魚玄機的睫發如銀,像許多白雪蓋著大地,顯得靜謐;有樹和枝從其中生出來,攀緣其上可以見最光怪陸離的風景。


    她盯著鶯奴看了一會兒,見她不說話,開口道:“你便沒有什麽想說的?”


    鶯奴倒是想說,微微張開嘴唇,但又卡在喉嚨。她略有些茫然地掃視著魚玄機的眉眼,小襲抓著她的領口爬上來了,一腳踩在她的小臂上,像猴兒一樣拉著她的頭發。


    她說:“……是我不好。”


    魚玄機啞然失笑,回問:“你有哪裏不好?”


    “你便當作哪裏都是我不好。”小襲兩臂掛在她脖子上,她拿手按著裙口,不讓他用腳蹭下去了。


    魚玄機把次子的手解開,從她懷裏接過來。鶯奴這一次沒再依依不舍,眼隻是不離魚玄機。她調了調襲在她懷裏的位置,抬起頭看見鶯奴那雙似會人語的眼正對著她看。


    她歎了一口氣。“你看著我。”


    鶯奴向著那白色的眼睫看進去,她的眼裏刮著她出生之日的大風雪。在那大風雪中,她站得遠遠的,抱著小襲,仿佛融化在天地間。小襲的身體也靜靜的,一動都不會動,像她親手雕的一個木偶,鬆開手就能看見他頭上吊著絲線,像她長發一樣雪白的天蠶絲。


    她開口道:“如若你想聽,耳聾亦能聽。若不想聽,不必聽。人言你所欲,向來如此。此世之真在於你,非真亦然;假如少聽能靜,何妨不聽。”


    鶯奴站在雪中看她,忽然想起給狐奴送葬那一日。狐奴為何被她捏造成一個女子,她現在明白了。這影像的重疊令她有一縷模糊的傷感,想必是這畫麵喚起了親手割斷他喉嚨的回憶。她不願親手割斷魚玄機的喉嚨。


    她在那大雪之中回應道:“是我不好。……你不要離我而去。”


    魚玄機在風中對她一笑,一步步向她走過來,越近便越清楚,風亦漸止。待她走到鶯奴跟前的時候,雪也停了,她靠在鶯奴的耳旁說道:“這便由不得你。”


    魚玄機抱著小襲探出車去,對車夫喊停。車馬在路旁踢踢踏踏地停下,鶯奴掀開簾子對她喚道:“你去哪裏?”


    魚玄機仿佛回頭對她說了句話,她聽不清。但她馬上發現並非隻是這句話聽不清,而是聽不見一切聲音。她目送魚玄機往太湖邊去,有人從後麵上來,敲著廂壁問教主要不要趁此時補給些吃喝,她一直沒聽見,直到那人掀開簾子。


    她的表情很錯愕,來人也很錯愕,又對她重複了一遍問題。她發現此時可以聽見他的話了,隻不過不知聽到的是自己所想,還是對方所說,心中一時仿佛卷起千層巨浪,口上卻很安然地回複:“歇會兒罷。”


    她竟失聰了。


    魚玄機已經消失在她的視野中。


    湖邊有個紅衣少女在浣衣,魚玄機抱著孩兒從她身後靠近,她沒有察覺。旁邊立著一座土墳,供著一壇酒,不過壇子已碎了,裏麵的酒不知是被哪個乞丐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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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在那少女背後等了一會兒,側過頭去看那墳前的碑。碑上沒有寫秦棠姬的名。


    小襲在她懷裏睡了,她再往前走了幾步,那少女從水裏看到她的倒影,駭然抬頭,看她抱著一名熟睡的幼兒,又不敢高聲語,隻是放下衣裳站起來,兩手在裙上揩。


    魚玄機對她笑了笑,從衣袋裏摸出一錢銀子,輕聲說,怕擾醒了懷裏的小兒:“四娘,把你家的浴桶帶給我。”


    那少女很驚愕,不知她從哪裏知道自己的名字。看到她額上有一個和秦棠姬一樣的紅痕,不敢多想,於是接過錢來,將水裏的衣服絞了絞,夾在腋下,小跑著回去。她頂著家中那隻木桶回來,魚玄機還在岸邊等她。


    “夫人,我家的浴桶底下有條縫。”


    “無妨。你走吧。”


    她跑開了。魚玄機將孩兒放到桶中,將桶一把推到太湖水中,退回岸上,看著那桶一點點漂遠。日暮時的風從陸地吹往湖心,小襲就坐著那桶舟漸漸離開人間,誰也不知他最後去往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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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卷《金鸞穿月》完,後事請見第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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