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或許也不是不愛,隻是沒能愛的那麽深,深到可以讓她願意為其衝破一切阻礙,深到可以讓她願意丟棄一切她視為重要的人,或是物。所以,愛不夠,亦當斷。


    景皇年邁卻對楚家虎視眈眈,王家和淩策死而不僵,在朝中的殘逆仍在,太子和七皇子如今各成一派均在試圖拉攏楚家,而楚家中立之姿也勢必會有一日成為他們的眼中釘,甚至還有白國、風國,乃至大周都對楚家成觀望之態,試圖在在最有力的時機齊齊而上瓜分楚家。


    這些,她明白,楚墨言也明白。所以,才會為她頂下南國柳家的婚事,為的便是能讓她在需要的時候不是孤立無援。


    楚墨言能為她,三下柳家提親悔婚又再請,她就不能負了楚墨言的心意,不負楚家,不負柳雲安。


    “楚離央,我隻問你最後一句,若有一天......若有一天,你會不會後悔今日所說的話?”軒轅霽抬起眼,眸色暗沉,烏雲翻滾。


    “人不能為了過去後悔。”楚離央隻有這一句話。


    軒轅霽卻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願......”軒轅霽最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後悔”


    他踏出清水居,揚長而去,再無回頭。


    楚離央看著他離開的身影,抬起手觸摸著心髒所在的位置,感覺好像失去了什麽,又好像什麽也沒有失去。


    “不會後悔的。”像是在對他說,又像是對自己說的。


    軒轅霽回到景國的消息並沒有公開,至少楚離央派人打探得到的消息是如此的。隻是自從上次月夜過後,她也在沒有見過軒轅霽,而大周那邊也傳來消息,說是新帝登基和大婚的事項已在如火如荼地準備中,等到此次六國聚會之後,就是大周新帝的登基大典,同時也是與那位諸葛家女兒的大婚之日。


    他,應該回大周了吧?


    這樣,也很好。


    楚離央如是想著。


    景都城一如既往的熱鬧喧囂,雲楚跟著楚離央身後一齊去一趟優姬閣,收取整理何書生、胖子幾人從各國傳來的消息,霖色如今入魔,全靠斂曐劍的劍靈以及每日她輸送靈力壓製住,暫時處於昏睡狀態,令前兩日已經傳來消息說是已經進入了景國國界,到達之日應該就在這幾日了。而情報收集整理一向是霖色負責,如今他情況特殊,隻得由她和雲楚接手。


    前方傳來一陣喧囂。


    “又是誰進京了?”雲楚摸著下巴思索


    還有半月不到,就是十年一遇的六國聚會了,雖然各國皇室還有六大世家的重要人物基本上已經到齊,但還是陸陸續續有著許多身份貴重的人前來,比如說,白宮宮主白儀,風國女皇風清泠。


    轆轤的馬車從前方駛來,四周是精美的絲綢裝裹,外層覆有蛟紗,在日光下有熒光閃現,隨著風緩緩飛馳而來,除去領頭的景國官員,車架兩旁皆是騎著駿馬穿著鐵甲黑衣衛士持刀而立,永遠保持著高揚的身子,紋絲不動,麵目冷漠,像是穿著盔甲卻毫無活人氣息的鬼兵。


    身旁的小老百姓們興致勃勃地小聲嘀咕打探討論著馬車中的人物。


    “這是哪國的公主吧?”小老百姓甲說。


    “興許是哪位世家的大小姐?”小老百姓乙說。


    “哎!你們消息怎麽這麽落後!”小老百姓丙輕蔑地看了他們一眼。


    “你知道呀?老哥,快跟我們說說!”甲和乙好奇地湊過去問。


    丙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得意洋洋地指著那家華貴的馬車說道:“你們不知道吧,這可是大周魔宮的聖女!”


    “魔宮?!”甲乙兩人驚呼,又急忙小心翼翼地捂住嘴。


    魔宮!


    楚離央和雲楚對望一眼,眼裏有著同樣的驚奇。


    魔宮是百年前赤雲大陸一躍而起的新興勢力,行事手段狠辣詭異,但並沒有掀起很大波瀾,直到二十多年前,突然崛起,赫然成為了赤雲大陸數一數二的大派。傳聞,它的身後有著整個大周皇室的支持,背後真正的主人便是現今的軒轅皇帝,隻是卻一直得不到證實。


    六國聚會,雖然並不限製參與人員的身份,隻是想不到,魔宮中的人也會參加此次聚會。


    馬車從長街駛來,在經過風滿樓時停下。


    蛟紗掀起,鐵盔銀甲護衛齊齊下馬,行禮恭迎聖女。


    青碧水漣鞋邁出馬車,帶出一角絲羅衣襟在瑟瑟的秋風裏微揚,輕薄的裙紗隨風旋轉了個角。


    隨後,能看到的是腰間束著的流光的白綢帶,身著淺綠色煙羅軟紗,逶迤漸變天水之青水乳交融的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裙幅褶褶如雪月光華流動輕瀉於地,挽迤三尺有餘,使得步態愈加雍容柔美。


    再往上看,微微的起伏之上,露出線條優美的宛如白天鵝般的頸項和精致小巧的鎖骨,耳邊掛著盛滿星河璀璨的耳璫,頭上有簡單大方款的一隻玉釵,腰上帶有流光的月牙色綢帶上佩戴著翠綠色的玉石,點綴著幾粒深海珍珠,明珠即便在光天白日裏也能有特定光芒,閃閃發出微光。


    姿態凝重神情高遠文靜自然,寐含春水臉如凝脂,三千青絲用發帶束起,一縷青絲垂在胸前,薄施粉黛,隻增顏色,雙頰邊若隱若現的紅扉感營造出一種純肌如花瓣般高潔。


    這是魔宮聖女——碧水。


    亦是楚家為奴為婢數十載的阿碧。


    掩去風華,隱去姓名,藏於大家。


    碧水在同樣麵無表情的婢女扶持下下了馬車,他們拒絕了景國的驛站安排,而是要求單獨住在景都第一大飯店風滿樓。


    整個赤雲大陸都知道,魔宮可不僅僅是一個江湖勢力,它的身後代表的就是整個大周,是軒轅皇室。所以,盡管這要求很奇怪,景國上下官員還是包下了風滿樓讓魔宮眾人居住。


    碧水全然沒有了在楚家在楚離央身前時的開朗活潑,整個人環身都是冷寂的死氣,唇角保持著固定的完美的弧度,卻沒有絲毫溫度,眼眸中如一灘永遠不會波動的死水,往裏麵望去滿是無盡的幽潭,潭下仿佛有一隻猙獰的巨獸隨時準備將你吸入體內再抽幹人的精氣。


    楚離央靜靜地看著離她數米遠的碧水,熟悉且陌生,明明臉仍然是那張臉,卻能更讓人莫名地覺得全然不識,熟悉的五官拚湊出的仿佛是另外一個人,何其可怖?


    突然,那雙沒有波動的眼睛轉了方向,四目而對,才能發現死水之下並非全無生命。


    碧水微微張動了唇,似是想要說些什麽,卻終究什麽也沒有說。


    身旁的婢女低聲開口:“聖女,該走了。”


    碧水收回目光,斂下眼簾,最終還是在魔宮眾人的跟隨下踏進了風滿樓。


    過了一會兒,許是見到魔宮所有人都已經進去,而風滿樓也已經封下,街道上的人群再次散開,再次恢複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模樣,隻剩下楚離央和雲楚兩人仍然停步,駐足觀望著風滿樓。


    “原來阿碧竟是魔宮中人,身份還如此高貴。”雲楚驚歎,“欸!你說,魔宮怎麽舍得派他們的聖女來景國做一個丫鬟做了二十年?”


    楚離央瞟了他一眼:“你與其花心思想這個,不如想一想魔宮為什麽要安插一個眼線在楚家。”


    “按理來說,楚家和魔宮並未有任何交涉。”


    “未有交涉,那就隻能說明一點。”楚離央看向雲楚。


    雲楚接著回答:“魔宮對楚家別有目的!”


    雲楚也想到了這,他看著前方的風滿樓:“那這一次魔宮參加六宮聚會,是否也是因為這而來?可是,楚家到底有什麽能夠吸引到魔宮,不惜這麽大的代價也要潛伏在楚家,卻又數年都沒有任何行動呢?”


    “也許,隻有他們自己才知道吧!”楚離央淡淡地說。


    這一團以楚家為中心展開的棋局已經一點一點剛開始撥開迷霧,顯出它本來的模樣,卻又在冥冥之中為它設下新的謎題,危險而刺激。


    “我們現在是去優姬閣,還是回楚相府?”雲楚問。


    楚離央仰著頭,說:“不急,也許很快就會有人來了。”


    從風滿樓後門出來一個小廝打扮模樣的人,低著頭小跑朝楚離央他們的位置過來,粗衣麻布卻遮不住身上肅殺的氣質:“小王爺,我家主子有請小王爺前往風滿樓一聚。”


    楚離央和雲楚相視而笑。


    “好!”


    整個風滿樓都被魔宮的人包圍著,但碧水居住的二樓卻是隻有她的兩個貼身婢女伺候。小廝將楚離央和雲楚帶上來後,便是由碧水的其中一個侍女接待帶入她所休憩的房間,為大門打開房門後就悄然退下。


    碧水背坐在桌旁,在門推響的一刻便轉身相迎。


    她微微一笑,眼神裏也有了光彩:“世子,雲楚,好久不見。”


    “阿碧,不,碧水聖女,您的問好我們可接受不起!”雲楚冷嘲熱諷。


    碧水絲毫不在意雲楚怎麽說她,隻是目光一直凝視著楚離央,她真正在乎的也隻有一個楚離央罷了。


    “碧水,好久不見了,你的變化很大。”楚離央淡淡地開口,從她逃出楚家的那一日起,再見她,卻並沒有任何氣憤等諸類情緒。


    碧水本以為楚離央會和雲楚一樣,卻沒想到她什麽也不提,眼神微微暗沉:“我以為你至少會生氣的,而且,我更喜歡聽你再喚我一聲‘阿碧’。”


    楚離央搖搖頭:“過去的阿碧就已經死了,死在了楚家,死在了我的手上。如今的你,隻是魔宮的碧水聖女罷了,我又何須生氣?”


    “當真回不去了嗎?”碧水低聲呢喃,神情落寞。


    “我以為以聖女的心智,既然能在我楚家隱匿二十載而按兵不動,當是冷心冷血堅定不移之人,必是不會為了一點虛幻的情誼而心生留戀的,不是嗎?”楚離央反問。


    碧水抬頭看著她:“我並非你口中的冷血絕情之人,這麽多年,我的確是帶著滿腹心機接近楚家,但對你,卻是真心的。我剛入府時,你才剛出生,繈褓中什麽也不懂的嬰幼兒,我又能對你玩弄什麽心機呢?”


    她走到窗前,看著風滿樓下麵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以至於她也看不見楚離央眼底淡淡譏諷的幽光和了然:“好久沒看到這麽熱鬧的景都城了,魔宮中隻有黑暗,所有人都受冷冰冰的象是沒有感情的機器人,明明哪兒才該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和小時候的記憶一模一樣沒有一點變化,我應該感到熟悉才對,可真當我再次回去我心心念念的地方時,卻又是那麽陌生了。我才發現,我在景國,在楚家,度過了我人生中最長久也是最重要的二十年,好多時候,好多時候,就連我自己都會記不得,自己到底還是不是魔宮的人,到底是楚家的阿碧,還是魔宮的碧水呢?”


    “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做阿碧。”楚離央走到她的身後,又補填了一句話,“永遠。”


    “世子!”阿碧回身,微微激動地看著她,上下唇顫動,“你還願意認我嗎?”


    楚離央歎了一口氣,輕喚了一聲就如同過去的每一次呼喚:“阿碧姐姐。”


    “其實,無論是阿碧,還是碧水,你就是你,永遠不會改變。真正的選擇權不在於我,而是你。而楚家,不能也不敢選。”


    “你還是不願信任我?”阿碧的聲音一下子低沉了下來。


    “我用了二十載的時間,都沒能看清身邊最親密的姐姐,我已經不敢再用楚家為底注,來猜測站在我麵前的,到底是從小到大疼我愛我的阿碧姐姐,還是欺我騙我的聖女碧水了。我生平最恨背叛,你可懂這種感覺?”楚離央幽幽地說道,似心涼又似悲傷。


    “......對不起。”阿碧哽咽著說出這句話。


    “阿碧姐姐,告訴我,你們來景國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麽?六國聚會是不是有什麽謀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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