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州,柳下城。


    城如墨色,黑白一抹,山水一隅。


    老者坐在門坎上打坐。蘇扶白色衣衫坐下,看著那閉眼的老者,又看了看一旁攤桌,準備晚飯的青衣女人。


    “離娘是如何與這老人家相識的?又為何喚他一聲仙人。”


    “仙人常年來此,偶爾出沒。對我有救命之恩。他自道是山中成仙之人,所以喚一聲仙人。”


    “哪座仙山?”


    “不知。”


    離娘神態未有變色,自如地擺好了菜桌。桌上兩菜一湯,皆是素食小菜。


    “公子如何稱呼?”


    “蘇扶。”


    “蘇,扶。你來尋離娘,所為何事?”


    “我一好友中了魔。師父說,非離娘不可救治。”


    “蘇扶你怕是被騙了。此處離娘千萬個,無一人會治人、除魔的本事。你那師父可能是不想讓你太難過,隨便給你打發了個去處罷了。”


    蘇扶皺眉。


    女子說的,他的確猜到過。想來師父是想給自己一絲希望,便讓自己一直不停地找下去。可事實根本查無此人。


    “那離娘,你之前說的那個將軍是我白國人?”


    “是!是名盛一時的瀟狼——無棘。”


    “無棘將軍!”蘇扶一驚。


    這個無棘,自小他還要喚聲老師。隻因此人武力高強,白帝便安排無棘進皇城當了自己的師父。那時他已征戰一方,名盛各州,隨白帝一統了天下。


    修仙之人不問世事,自七歲離開皇城,少年就再也不知此人此事。


    離娘眸子傲冷,又平平道著。


    “那年他征戰而歸,途經此處,駐足些許時日,便來梨園聽戲。將軍烽火鐵騎,身上殺伐戾氣隔著戲台都能感覺得到。”


    “而後,又如何?”


    “他一眼就說要娶我。人人都覺得是大好的事,可我卻不願嫁無理之人。”


    “那你又是如何喜歡上他的?”


    “我以為他隻是一介莽夫。誰知他句句詩詞,信手拈來。當時便對他頗有改觀,卻還是覺得此人輕浮,不作理會。他便不眠不休,日日來尋。”


    離娘眼中慢慢有了些許溫和之色,又接著道。


    “那人有些天生的趣味,說的句句在理,還偶爾夾雜兩句糙話。經常一句兩句就逗地我笑個不停。時日長久了,我還沒答應什麽呢,他卻要走了。還說征戰之後,必來娶我!”


    “嗬!他這人果真是戲言?”蘇扶聽地有些生氣。


    “


    “之後他征戰而歸,一回就娶了天下的郡主。將過半月,消息才傳至我楊州。再過一年,無棘再次出征,便死於非命。故事已了,就如此而已。”


    離娘鳳眼低垂,轉眉又直直朝蘇扶看來。他臉頰微起,嘴角禮貌一笑。瞳孔之中,又變回了冰冷之色。


    “用餐吧。”


    “啊!”


    打坐的老頭忽然大叫一聲,蘇扶看了過去。


    老頭手中拿著一個紙卷,另一隻手摸著自己的腦袋。一副作痛的樣子。


    他又打開紙卷,氣氣地看了看。


    眼角紋路垂下,眉頭緊鎖,睜大了雙眼,轉頭看了過來。


    “蘇扶!你說的中魔之人可是赤尤?”


    “赤尤?怎麽了。”


    “隨我回山!”


    老者輕巧翻身過來,抓住了少年的手臂。他一手作勢,口念咒法。


    一劍鋒忽至眼前,壓住瞳眸,蘇扶動彈不得。


    少年順著劍鋒看去,劍身有如彎月,劍柄旋雲,竟然是離樂劍。


    他隻得突然抱拳道,“普一仙人!”


    “哈哈,出劍太急,劍鋒偏了。”那老頭卻笑盈盈地道。


    普一仙人又看向劍身,勢指過去,道了一句“轉過去!下來一點!”


    那劍便乖乖聽了吩咐,轉了過來。又調整了位置。


    老頭又轉身拉起離娘,一同上了劍。


    離娘深有不解,直問“仙人抓我作甚?”


    “離了你釀的酒,和你的曲,我哪裏在那山裏待的住!哈哈哈……”


    老頭所言坦蕩,也讓人著實無奈。


    楊州位於白國最南,與東隅長修相隔甚遠。禦劍之行,還需一天一夜。


    這一天一夜,長修卻發生了大事。


    眾人剛進鎖妖塔中,準備一探究竟。塔便狂震幾番,腳下實在不穩。人人東倒西歪。


    穆林本就沒有太高修為,又不常練功。這震地兩下,她便要倒下去。


    隻忽然!一手伸來,將她摻住,又緊緊靠近了掌心。穆林臉頰緋紅。


    流長吉穩穩牽著女子,一震顛簸過後,才放開了手。


    他四下看去,並無妖邪。


    “是何人在作怪!”


    “道長!哈哈哈哈……”萬聲回音,妖魔忽笑。


    笑聲漸行漸遠,消失了。腳步聲卻忽地起來,一人鐵靴之聲,接著萬馬齊喑。有如麵臨戰場廝殺。


    一旁的流留認真聽著這空遠的腳步聲,隻聽聲音忽地停住。他卻戲謔一笑。


    “在三樓!”


    “如何知曉?”葉淩修問。


    “鎖妖塔是長修的,我自然有各種方法知曉。”流留賣關子道。


    “腳步聲隻走了三層階梯,四層又是隔絕的。故隻會在三樓。”流長吉道。


    他將穆林拉直身後,又作勢指劍,尋階而去。


    眾弟子拔劍跟在身後,眉心冒著些許冷汗。一步一步地沿階而上。


    到了三層,一片空曠。無一物。


    “怎麽可能?明明聽到在三樓停住了。”流留有些氣氣地道。


    葉淩修搖了搖頭,看向流留,調侃了起來。


    “你可真聰明!”


    流長吉走去,摸了摸前方的長桌。桌上是一方道法台,一葫蘆坐中,被封條貼著。


    流留也靠近過去,圍著四處轉了一圈,靠近又仔細看了看。塵灰漲滿,看不出些什麽。他便用力一吹。


    “呼……咳咳,咳咳……”


    塵灰鋪麵而來,又成了一番笑話。


    惹得葉淩修忍不住笑出聲來,“你這是幹嘛!”


    “流留留,自作自受了吧!”身後的穆林大笑著道。


    “穆木木!你夠了啊。”流留一臉塵灰,看了過來。


    流留留?穆木木?


    流長吉一頓,朝那兩人看了過去。


    他們什麽時候,名字都這樣親近了!


    “葫蘆有洞!”葉淩修正色道。


    “師兄,三樓與四樓結界已破。”一旁弟子回來稟報。


    “去四樓!”流留快步搶先了上去,葉淩修緊隨其後。


    眾弟子又聽見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加快腳步跟了上去。流長吉也作勢追去。


    眾人來到四樓,還是什麽都沒有,一片安寧。四樓之上,每層樓都有結界。


    一弟子又回來報“結界未破!”


    “啊!救命啊。道長!”


    “穆木木!”流留驚著轉身衝下三樓。


    道長頓色,急忙也追了去。


    眾弟子之中忽地大驚,眾人驚叫!


    “是戰魂!”


    霎時!濃煙四起,化作軍士模樣,手持鐵劍,一對一朝弟子砍來。


    四下慌亂……


    流長吉追至三樓,輾轉一圈,不見任何人。


    難道是進了葫蘆!


    他喚出意念,化了一縷魂魄,從破洞穿進葫蘆之中。


    果然,不遠處看見了被施定身咒綁著的流留與穆林。


    一將軍身披金甲,不忙不亂地緩緩朝他走來。


    “道長!我們來談一個交易吧。”


    “無棘!你又何必如此執著。”流長吉眉眼皺起,看著那將軍。


    “你我本是摯友!當初我要為帝統一天下,才棄了道法,離開了長修。可如今也是一樣啊!我求了你那麽多次,卻為何不像往日那般支持我了。”


    “無棘,你想做些什麽,我都知曉。放下吧,我不能放你出去。”


    “那皇帝小兒,我如此信他!他卻欺我忠誠,妒我聲名。派我的左將偷襲我,讓死在自己人的刀下。天下皆知,我為何不恨!”將軍氣氣地道。


    他周身烈火氣焰,熊熊而起。


    “所以你就用焚身咒喚開結界,破壞鎖妖塔,讓眾妖可與外界通信!”


    “我也不想的!可我若想出來,便隻有此法。”


    “你又為何如此執著!”流長吉無奈,鳳眼低垂起來。


    “還有一人在南方等我……”無棘略帶求色。


    “你若當真隻是為了那女子,我早都放你去了。”流長吉正色道。


    “是!我定是要先拿了皇帝的狗命,再去尋她。我那次征戰回歸,說好了要去娶她。可形勢所逼,皇帝刀架家人脖頸。卻隻得娶了那郡主。”


    “你自己後來不也說了嗎,是那奸臣綁了你一家,並非皇帝。”流長吉道。


    “有什麽區別嗎?你當他真不知曉?若他真不知曉,為何我娶了郡主之後,家人才被安全送回?若他當真不知曉,我都那麽問他了,他又為何不向我解釋。”


    焰火之身滾燙,越發逼近。


    “流長吉!不管你想不想,都得幫我開這鎖妖塔的門。”


    無棘退回綁那兩人之處,緩緩地道。


    “一個是你最看好的師弟,一個是你所愛。是吧。”


    “是,那又如何?”流長吉正色看去。


    所愛?少女心中暗流湧動。


    那烈火之身,手化熱火,將欲向兩人燒去。


    “別!”流長吉大驚!


    “念在我們師兄弟一場,就當是圓了我一個心願。”他又收了手勢,緩緩地道。


    “我放你出去!”


    流長吉閉上鳳眼,低眉沉重。


    他一段符咒所出,口念咒語,散了結界,鎖妖塔門大開!塔中法術失控。


    萬妖傾巢而出,如同大江東去,不可複返。


    地下被捆之人坐著,嘴裏被符咒封上了。動彈不得,一切的一切,卻聽地真真切切。


    流留眼眶紅了一片,血絲覆上,眼角淚水劃過棱角的臉龐,一顆顆滴落。


    穆林睜大眼睛呆住了瞳眸,也動彈不得。


    黑袍作勢,長劍飛去,繩索盡斷。他又口念咒語,兩人定身咒才解。


    流留忽地箭步衝上來,雙手緊緊抓住流長吉的肩膀,瞳孔血絲泛淚。嘴角大聲怒斥。


    “鎖妖塔門處結界一開,便是開了整座塔的結界。你又不是不知!”


    那人搖晃著,怒斥著,又自責蹲在地上不住流出淚來。


    進山之時,師父交代的第一件事就是……


    鎖妖塔所設結界有所弊端,妖物隻可進,不可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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