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不知自己死裏逃生的霽月沒等到雲薇的敲打,滴溜溜轉了轉小眼珠子,就又開始順杆子往上爬:“你就是把自己關得太緊了,敞開心扉是不容易,可咱也不用一下子都接納了。少年郎要什麽有什麽,雖說不是個陣師,但他對你是真心好,你和他在一起也不虧。”


    “你也不願意咱家裏總是那麽死氣沉沉的吧。”霽月道,“小薇兒,妖這一輩子,能遇上個知冷暖的愛人不容易。這本該是上趕著珍惜的事,你沒什麽必要連試都沒試過,就一定要避之如蛇蠍吧。”


    雲薇將書桌收拾整齊,這才扭頭看向霽月。


    霽月呆的地方似乎是顧憐放那對兒翡翠七星流蘇耳環的地方。


    而那一對兒耳環,現在都還放在她的首飾匣內,沒被丟掉。


    “霽月。”雲薇輕輕歎息,“我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啊……”


    無論是哪一個世界。


    他們之間,隔了時間,更隔了空間。


    “何況我……”雲薇停頓了片刻,又說道,“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雲薇的話讓霽月傷感了好一會兒。


    “可你現在還好好的,而且萬一以後,就有了能夠續命的辦法呢?”霽月總也不想把一切看得太灰暗了,他試圖盡力糾正雲薇過於絕望的妖生觀,“明日是未知的,我們為什麽不想想好的方麵?”


    雲薇神情恍惚地搖搖頭。


    她隻是看到了普通人並不願意看到的結局罷了。


    既然總有一天要謝幕,那結局是悲劇還是喜劇又有什麽要爭的必要。


    擅自留下羈絆,平添生者哀苦。


    這種哀苦,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切身體驗過了。


    她又怎麽願意施加到別人身上呢?


    顧憐咋咋呼呼的進來喊雲薇出去吃飯,似乎剛才的事都沒發生過。


    一下午的時間就這麽過去。


    霽月撬不開雲薇的嘴,就在晚飯後閑聊的時候,努力去撬顧憐。


    雲薇在屋內專心致誌的研究,宛如遁入空門一般。


    顧憐躺在走廊上看星星,歎出的氣大約可以繞九州皇城一大圈,星星再好看,也不是雲兒,霽月爬過去的時候,顧憐在數星星。


    “少年郎你很有閑情逸致嘛。”


    “我覺得數完天上的星星數量也比得到雲兒的心來得簡單的多。”


    “做妖不要這麽經不起挫折啊!”


    “你不懂……”


    霽月準備在顧憐身上把自己在雲薇那裏碰的壁都討回來,他爬到顧憐耳邊,語重心長地說道:“想開點兒,你還是有機會的。”


    “這我當然知道。”顧憐一挑眉,“畢竟我人見人愛。”


    霽月突然就不想再安慰顧憐了。


    不過老人家到底還是心軟的,是有良心的,和小崽子不一樣。


    “小薇兒也就裝得跟塊冰疙瘩一樣,其實心底裏溫柔著呢。她要是鐵了心想和你拉開距離,你現在就不可能好端端的躺在這裏數星星,而是出現在雲家的某處廢宅裏麵和孤魂野鬼聊天。就算你想回來,那你也要知道,她隨隨便便搞出一個陣圖來,你都破不開。”


    顧憐說道:“你看好我和她的前景?”


    “我看不看好無所謂,關鍵是你要努力啊!”霽月道。


    “我倒是在努力。”顧憐翹起腿,“可阻力又不是隻有一個雲兒。”


    霽月奇道:“還有誰?”


    “我昨天外出,接到了影山那位夫人的紙鶴。”顧憐坦白說道,“姬緋夫人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讓我離他們家的小嬌花遠一點兒。”


    紅薔他是見都沒見過,姬緋夫人說得當然不是那一位。


    霽月不可思議地問:“她專門為了這種事找你?”


    “不。”顧憐搖頭,“還有別的事。”


    霽月死纏著顧憐問東問西,顧憐也不覺得這是什麽值得成為秘密的事情,霽月問什麽,他就照實了答什麽,一老一少難得的和諧。


    姬緋夫人比顧憐年長了不知多倍,心機城府都不是顧憐這麽一個小妖怪可以比的,而顧憐的小聰明也不少,難纏的緊。如果不是因為實在和雲薇說不上什麽話,姬緋夫人也不會退而求其次找上顧憐。


    “姬緋夫人手中有一座秘境島,那是幽素君夫婦留給雲兒的。她希望雲兒能接管。”顧憐覺得這事兒本身並沒有什麽問題,問題在於那座秘境島上的東西,“其實那座島一直有大夫在培養靈藥,為的是給雲兒續命。現在靈藥培育已經小有所成,然而雲兒總也是不過去,那邊的大夫也不清楚她的狀況,各種藥材的配比就會很難把控。”


    “可雲兒八成覺得,如果她接受了,那麽就表示……她諒解了幽素君夫婦吧。”顧憐道,“盡管姬緋夫人總在強調,這兩者沒有關係。”


    他也覺得沒有關係。


    接受那座秘境島,雲薇依舊可以選擇不原諒。也許雲薇自己過不了心中那一道坎兒。歸根究底,還是因為雲薇太善良了。


    “你問我為什麽要幫情敵的女兒?”


    “你覺得我該嫉妒她們母女?”


    “貓族的少年郎,你還是太年輕了。幽素君喜歡誰那是他的自由,我一輩子耗在他身上是我的自由。選擇一旦做出,我就清楚它會帶給我什麽結果。我可不是喜歡怨天尤人的人類。何況,幽素君其實對我也很好,除了不能給我愛情,我現在擁有的權利地位都是源於他,我對他沒什麽不滿意的。畢竟我擁有的也是雲薇母女得不到的。”


    “幽素君已經努力做到公平的去對待了。而且,小薇兒也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我完全不用擔心她身體好了之後,搶走這一切。她願意諒解也好,繼續怨恨也罷,前提是她還活著。作為幽素君的妻,我關愛一下自家流落在外的可愛的小女兒的身體,這也合情合理吧。”


    顧憐回想著姬緋夫人的話,與霽月交流:“我理解姬緋夫人的心思,我也相信她不會害雲兒,而且我相信,就算恢複健康之身的雲兒有意爭奪權利,她們母女也能輕鬆鎮壓住身為半妖的雲兒。”


    愛情和名利,姬緋夫人總要守住一個。


    霽月倒也能理解,他們這些活到現在的大妖,又有幾個願意真心和小輩過不去的,東城那位爺要是知道了,絕對又要把你請進樂齋重新教育一番,他歎道:“姬緋的出發點是好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是並不是所有的善意都會被對方需要。”顧憐說道,“我見過太多被別人自以為是的善意而害得不成樣子的人,真的太多了。”


    這些不被接納的善意會化作一把把利劍,在對方身上留下道道傷疤。以愛惜為名,卻實行著傷害對方的事,這又有什麽意義呢?


    “他們有贈予雲兒的權利,雲兒也有拒絕的權利。”雖然他並不想讓雲薇就這麽拒絕,但是他畢竟不是雲薇,不方便代替雲薇做出任何選擇,顧憐看了看緊閉的門扉,“而且,正是因為別人永遠沒辦法對雲兒的痛苦感同身受,所以他們也沒有資格去強迫雲兒放下痛苦。”


    “要求雲兒接納那座秘境島,無異於變相的要求雲兒,放下過去的種種不堪。”顧憐說道,“可什麽時候,受害者反而連痛苦的權利都該被剝奪了?我覺得這不好。假設姬緋夫人從頭到尾並沒有想為幽素君夫婦求得雲兒諒解的打算,她大可以直接把雲兒強行送過去醫治。根本就沒必要費盡心思的讓雲兒主動去攬過那座秘境島的繼承權。”


    少年郎行走在青龍院的經驗終於派上用場,這種可怕的直覺和對現實的精準猜測讓在暗中窺聽的姬緋夫人都難免一驚。


    “所以,我還是希望您不要逼她。”顧憐望著屋簷上的那隻叼了紫水晶花的紙鶴,“您如果還這樣做,我就去東城,跟那位爺告狀。”


    姬緋夫人那邊沉默了半晌,像是被顧憐的話給噎住了。


    “我明白了。”


    “可是小妖怪,小薇兒總歸還是我薔薇花妖一族的血脈,是幽素君的小女兒,我也是拿她當女兒看待的,你最好不要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否則,我可以保證,你會品嚐到我族地牢的美妙滋味。”


    顧憐聞言一笑:“您安心地走,我不可能對我未來的娘子怎麽樣的。”


    紙鶴抖了兩下消失在宅院裏麵。


    霽月覺得那邊的姬緋夫人八成被氣到了。


    “她可能最近這一段時間,都不會再出現在小薇兒眼前了。”


    顧憐聽著霽月的感歎拍了拍手坐起來:“正合我意。”


    沒有長輩打擾,他和雲兒談情說愛的機會就更多了,這多好。


    霽月望著得意洋洋的少年郎靈機一動:“你該不會是故意氣姬緋吧?”


    “不然呢?”顧憐反問,他苦惱的望天,少年郎也有他自己的惆悵,“難道我要天天當著未來嶽母的麵勾……和她女兒談戀愛?”


    這多不好意啊!


    原來你竟然是這樣的少年郎!


    饒是霽月都被顧憐的老謀深算震驚了。


    談個戀愛,至於嗎?


    “你最好祈禱小薇兒什麽都沒聽見。”霽月道,否則他今天晚上就能有幸圍觀雲薇虐貓的場景,想也知道有多麽血腥。


    顧憐並不擔心:“我不怕被她聽到,反正我就是想追她。”


    “你就不怕人還沒追到,小命就先丟了?”霽月想了想,也就色膽包天四字能夠形容如今一提雲薇就眼冒綠光的某位貓妖少年郎。


    顧憐回道:“我爹娘說我有九條命,我命多,不怕丟。”


    霽月隻能用嗬嗬來表達自己複雜的內心感受。


    “說實話,其實我娘和姬緋夫人有一點兒還是挺像的,就是都明麵上不顯,背地裏死了命的護犢子。”顧憐想了想當初得知他阿姐被姐夫叼走時,他家親娘拿著掃把險些拍死他那可憐的姐夫的場景,就越發覺得姬緋夫人令妖感到親切起來。唉,還真有些想家了。


    阿爹阿娘阿姐姐夫一定都在擔心他啊。


    還有自家可愛的小侄子,肯定也很想念他了。


    許是思家之情勾起了過去了的記憶,顧憐想著想著,就又陷入了送魂日那天,他在鬼界中的離奇經曆。他跑出青龍院,阿姐追了上來,然後他遇到了阿綠姑娘,之後順理成章的取請帖,入鬼界。


    在他喝得爛醉之時,他看到了混在百鬼之中的先生。


    不對,在此之前還有什麽發生了。


    此時天空的圓月被一片黑雲籠罩,一如送魂日當夜的天色。


    顧憐怔愣地看著雲遮月的景象,在黑雲被風吹走時,他靜止的記憶開始轉動,一下又一下,一圈又一圈,轉到了先生進入陰門之前。


    他確實被一眾鬼怪簇擁著喝了不少酒,他也確實一腳踏入了森然黑暗的陰門。這一次,並沒有出現他去救先生的一幕。假設他一開始的記憶沒有出問題,那麽,他又為什麽跑到了陰門那裏呢?


    難道僅僅是因為喝醉了撒酒瘋不成?


    對了,他是聽到有人在喊他。


    可那個聲音絕對不是先生,反倒是另一個極為耳熟的聲音。


    顧憐試圖看清楚鬼影重重之後的人的長相,可他連一個模糊的背影都看不到,隻有那聲聲若有若無的呼喚,穿過一隻隻鬼影,在他耳中回蕩。是誰?是誰呼喚了他的名字?又是誰想讓他踏入陰門?


    霽月不知道顧憐發生了什麽,但他能感受到顧憐越發淩亂的妖力波動,他試圖喚醒顧憐,可顧憐身上就仿佛有著一道屏障,任是他也打不破,霽月隻得動用殺手鐧。他深呼吸,大喊:“小薇兒,天塌啦!”


    “你快出來啊,少年郎看起來要死翹翹了!”


    “小薇兒……”


    霽月在外麵奪命連環催,雲薇意識到有些反常,終於開門。


    顧憐維持著僵硬的坐姿抬頭看著月亮。


    流轉在空氣中的妖力躲不過雲薇的感知,雲薇對顧憐的情況沒有任何頭緒,她遲疑一瞬,伸手點在了顧憐眉心:“顧憐,醒醒。”


    於是霽月就看到無論他怎麽呼喊都無動於衷的少年郎,被雲薇這輕飄飄的一聲呼喚,給叫回了神,霽月:“……”


    顧憐醒是醒了,可他全身都在發抖,一臉的不可置信。


    一種超乎尋常的恐懼支配了他。


    “顧……憐?”雲薇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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