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雲薇看不到百裏夜的身影,可那些記憶毫無疑問是百裏夜殘留在月下美人之上的。雲薇很快就反應過來,她不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在看著這些久遠的記憶,她取代了百裏夜,站在了百裏夜的視角。


    “我看到了一幅畫。”雲薇詳細描述了一番自己的所見,“還有一個姑娘。”


    顧憐聽罷,立刻給出答案:“那姑娘是阿綠。至於雲兒你說得那幅畫,便是阿綠的成名之作《美人卷珠簾》。我親眼見過那幅畫的。”


    就在醉紅閣內。


    那是送魂日之前的事情了,阿綠帶了一幅畫去往醉紅閣任人品鑒,也是那幅畫,讓阿綠在金陵皇城的名聲稍好了一些,但隻是一些。


    不過,顧憐記得那時候的阿綠,在滿堂喝彩中,淚盈滿睫。


    可能是激動的吧,所以那以後,阿綠才會想要進入鬼界,創造出能夠超越這幅畫的畫作來。這完全可以說的通,簡直有理有據了。


    “《美人卷珠簾》?這名字耳熟啊。”霽月撲騰著爬上桌子,他轉動著自己不怎麽靈活的腦袋瓜,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開口道,“我想起來了,這畫不是咱們九州的畫師兮滕所作嘛。人物原型據說就是九娘娘。”


    “可能是同名?”顧憐說道。


    “不不不,按著小薇兒描述的,那肯定是兮滕的畫作,這幅畫作出來的時候,整個九州都轟動了,多少權貴想買,連宮裏那位都驚動了,可惜兮滕不賣。這會兒,估計這幅畫已經被東城那位爺討要走了。”霽月無比篤定地說道,“小薇兒,你仔細想想,那畫中人,是不是九娘娘?”


    雲薇合眸沉思了片刻,點頭:“確實。”


    如果說畫作同名,還有情可原。如果連畫中人都一模一樣,那就有很大的問題了。總不能萬年之前就出過一個蘇清婉,這太牽強了。


    “好了好了,我們不要想這些了。”顧憐及時製止了這場燒腦的對話,他握著雲薇的手,道,“雲兒,我突然想起來,今天到了去婉梨姑娘那裏的日子了,我們先過去一趟,等診治完再回來想這些好不好?”


    霽月扒了扒了宣紙,應和道:“老夫剛才掐指一算,今日宜出門就醫。”


    雲薇默默地看向霽月,無聲示意:你有手指這種東西嗎?


    但是雲薇最終拗不過兩妖的碎碎念,和顧憐出門去了婉梨那處。


    顧憐提前和婉梨打好了招呼,所以兩妖到了門前的時候,落霞已經恭候在門口了,他們跟著落霞去見了婉梨,顧憐先一步和婉梨說了說雲薇今日的情況,然後退到一旁,緊張的看著婉梨給雲薇診脈。


    婉梨探完雲薇的脈象,柔柔的開口:“她的身體沒事。你所說的妖氣亂流並沒有傷害到她的身體。她的精神雖然受到了波及,可她原本的精神力就足夠強大,所以不會有什麽影響。你們盡管安心就是。”


    婉梨又按著上次的流程為雲薇治療,送兩位客人離開後,婉梨來到書房,她瞧著正在插花的風霓裳,擺手揮退的身後的秋水:“小祖宗,你已經在我這裏躲了一天了,葉梧怎麽招惹你了,竟鬧這麽大脾氣。”


    “不要提那個傻子。”風霓裳還在氣頭上。


    “好好好,不提他了。”婉梨順著風霓裳的話,“那就說說剛才那兩位小客人,你不是對他們很感興趣嗎?這次為何不去見見?”


    風霓裳減掉多餘的枝葉,將花瓶擺在書桌上:“我是感興趣啊,那隻小奶貓比我想象的來頭要大多了。不過我感興趣也沒用,知情的殷九賣關子,隻肯關起門來告訴他的筱筱。我覺得他現在根本沒心思管別的。不就是出了幾天門,又不是幾百年沒見,你都不知道他現在恨不得時時刻刻都黏在蘇筱筱身上。我看他幹脆直接改名叫牛皮糖得了。”


    婉梨哭笑不得地點了點她的眉心:“整個九州也就你這麽光明正大的說這些話。如今四海升平,妖界也相對祥和,九爺一妖撐著天下大陣,本就擔子重。別的事情,隻要不影響大局,他不願意插手,就不插手。再說,世上的麻煩事那麽多,總不能強迫他都去解決了。九爺也是活生生的妖,他也會覺得累。真把他累壞了,豈不又要再睡個千萬年。”


    “婉梨阿姐你就慣著殷九。他那哪裏是累,他就是沉迷美色。”風霓裳抱怨道,“殷九一天天就知道讓我們做這幹那,他就跟斷了胳膊腿一樣,呆在樂齋裏麵讓蘇清婉伺候。阿陰阿陽都比他勤快,樂齋要他何用!”


    婉梨體貼的給風小公主倒了杯茶,默默聽著風霓裳的一番苦水。


    顧憐則和雲薇坐在家中走廊上,繼續著出門前的燒腦對話。


    雲薇通過顧憐的講述,沒怎麽費力的就從那一段短記憶裏找出了與阿綠有關的片段。阿綠與百裏夜的相遇,是在陣師閣裏麵。


    阿綠與其他畫師起了爭執,私底下喝了些酒,醉醺醺地走在路上,不知不覺就來到了陣師閣前。這日天氣不怎麽好,陣師閣也沒有別的客人,陣師閣的小二似乎認得她,瞧她醉醺醺的樣子,就沒迎客。


    “要買什麽?”小二不理她,倒是有一位從外麵歸來的年輕公子站在門口看了她一眼,冷冷清清的問她,既不熱絡,也不刻意諂媚。


    阿綠被小二的態度弄得火氣正大,盡管這位年輕公子沒招惹她,她的語氣也稱不上好:“嗬,我要買的東西,隻怕你這陣師閣給不起。”


    “閣主,您……”不比和一個酒鬼計較,小二的話終歸在百裏夜的視線下被堵回了嘴裏,閣主的意思,哪能是他這種小人物能夠左右。


    百裏夜看阿綠的眼神就和看一塊石頭沒什麽區別,似乎他的眼中沒有什麽生靈與死物的區別,他平靜地說道:“沒有陣師閣給不起的東西。”


    阿綠愣在當場,她隨即看向這個吹牛不打草稿的人,嘴角含笑,似是譏諷:“那我想要一幅畫,一幅能夠流傳千古的畫,你也能給?”


    “能。”百裏夜回答。


    阿綠這會子也清醒了不少,她臉上笑意消失:“這畫需是我自己作出來的,可不能冒用其他人的畫作。你真的明白我的要求嗎?”


    “你怎麽想,那是你自己的事。你要畫,我能給,僅此而已。”百裏夜從袖中掏出一方硯台,“信不信,買不買,這是你自己需要去斟酌地問題。”


    阿綠遲疑,最終還是咬咬牙,買了下來。


    附著在月下美人上的記憶碎片並不完全,這件事情的後續雲薇也看不到,不過她很快從另一塊碎片裏發現了這兩個人的交集。


    阿綠在用那方硯台研墨,她神情激動地提筆作畫,但是又有些懊惱。


    百裏夜就在阿綠的房間內站著,分明是個大活人在盯著自己,阿綠卻一點兒感應都沒有。雲薇看著這詭異的場麵,額頭冒出細細的冷汗。


    阿綠拿著她的畫作出了門,路上又遇到那些嘲笑她的人,她抿唇將新作的畫作展開,那些人頓時住了嘴,緊隨著便是恭維的話語。


    阿綠卻不知為何根本不開心,抱起畫作跑遠了。


    雲薇想追上去看看,視野裏又出現一位負劍而行的紅衣少年郎,少年郎似乎是被此處的熱鬧吸引了,趕過來湊個熱鬧。可誰撩熱鬧早已散場,少年郎頗為失落的歎氣,而後,這位少年郎又被另一位青衣姑娘拎著耳朵拽走了。雲薇憑直覺判斷出,那位姑娘,便是顧綺綾。


    紅衣少年郎,自然是她家這隻活潑的過頭的小奶貓。


    顧憐看著雲薇嘴邊的笑意,整隻妖都不好了。雲兒到底看到了什麽?什麽能讓雲兒這麽開心!雲兒都從來沒有對著他這麽笑過!


    於是雲薇從百裏夜的記憶中掙脫,就看到顧憐一臉幽怨的望著她。


    活像她是個負心漢。


    “雲兒,你剛才笑了。”顧憐叭叭叭地倒豆子,“你是對著誰笑得?我跟你講,雖然金陵兒郎乍一看都還不錯,但是最好的還是我。你不要輕易就被他們的外表給蒙騙了,他們不值得你笑得,真的不值得。”


    這酸味雲薇就算不想聞都聞到了。


    可這要她怎麽回答,難道要讓她說,我是看到了你的黑曆史嗎?


    少年郎脆弱的自尊心恐怕經受不起這種打擊。


    雲薇決定隱瞞一些事實:“我看到了你。”


    顧憐的大腦自動就把這一切前因後果補整齊了,整隻妖就不酸了,他黏了過去:“雲兒是不是看到了我大展身手的畫麵,喜歡的不得了?”


    雲薇艱難的點了點頭。


    良心什麽的,該要的時候自然就會回來了。


    顧憐開心地抱著她轉了兩圈,就在他放下雲薇的同一刻,他不顧還有第三隻妖在場,按住雲薇的後腦,迎麵就就一個深情地吻。


    見此,霽月老臉一紅。


    雲薇原本想縱著顧憐一次,本來這次她就有些理虧,可顧憐卻索求起來沒完沒了,大有得寸進尺的意思,她就稍微掙紮了一番。


    顧憐本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則,磋磨了好一陣子,才美滋滋樂悠悠地抱著雲薇坐回椅子上,由著雲薇繼續探查百裏夜的記憶殘片。


    阿綠憑借那方作弊一樣的硯台,創造出了許多在那個時代不存出現過的名作,隻要她留下印記,這些都會是她的所有物,她的夙願會輕而易舉地實現。因為百裏夜不會有那個閑情逸致去點破這件事。


    可阿綠一次都沒有署過名,蓋過章。


    雲薇能看出阿綠的糾結。


    阿綠在經受著良心的譴責,可阿綠又拒絕不了這些畫作帶給她的成就感,一旦體驗過眾星捧月的感覺,誰還願意成為人人恥笑的雜草。


    百裏夜一直在暗中看著阿綠的一舉一動。


    雲薇又弄不懂百裏夜這麽做的目的。


    終於,利欲占據了上峰,阿綠帶了一幅畫作,出門前往醉紅樓。


    阿綠取得了世人短暫的認可。


    就在她離開醉紅樓回家時,途中遇上了參加花會的顧憐,他們兩個似乎總能這麽不經意的偶遇在各個奇奇怪怪的場所。


    彼時顧憐正在一個攤位上和年畫老板討價還價,雲薇敲了敲,顧憐看上的是一個龍年畫,老人家手藝好,做出來的年畫栩栩如生。


    顧憐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買下年畫,回頭就瞧見急急忙忙穿行在人群中的阿綠,許是阿綠的臉色太差,顧憐挑眉,走了過去:“阿綠姑娘。”


    阿綠一怔,見是顧憐,臉色才好了些:“顧小公子。”


    滿城燈火下,顧憐笑意盈盈,他好奇地問了一句:“多日不見,你這是又閉關作畫了?這次作出什麽驚世大作來,可否讓在下一觀?”


    你這是又閉關作畫了?


    顧憐的問話就在阿綠腦海中盤旋不去,看著少年郎純真的笑顏,阿綠忽然臉色蒼白起來,這是她的畫嗎?這無非是借她之手而出!換做任何一個人,哪怕是半點畫藝都不通的小孩子,都可以畫出來!


    隻要那個人擁有那方古怪的硯台!


    “我今日身體不適,畫作……還是等改日再邀你一觀好了。”阿綠說著推辭的話,丟下顧憐,有些失態的跑遠,她回了家,翻出來那些畫作,她盯著那些畫作靜默良久,忽然一把妖火將它們燒了個幹淨。


    那方硯台被阿綠設下了封印。


    這之後,阿綠這隻妖在金陵皇城消失了好一陣子,等她再次出現在人前的時候,卻是她背著行囊,離開金陵皇城的日子。她似乎已經徹底平靜了,但是臉上再也沒有了笑意。她走出了十來米的距離,然後轉身看著這片屬於她的故土,她緩緩地動了動嘴,似乎說了什麽。


    百裏夜就在城內。


    一城之隔,他在城門裏,阿綠在城門外。


    雲薇借著百裏夜的視角,看到了這一幕,阿綠在說什麽呢,她是看到了百裏夜了嗎?又或者是單純的在和自己的故土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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