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軍援兵抵達戰場時,李牧已經在營中舉辦慶功宴。酒菜都是提前準備好的,士兵們回到營地開吃。


    作為監軍的賈博,此刻是痛苦並幸福的。第一次見到密密麻麻的人頭,差點兒沒了半條命。


    原本是可以不去看的,怎奈不親眼見一見,他不放心。


    虛報戰績,在大虞是常態。


    擊潰敵軍多少,殲敵多少通通都可以造假,就連首級都有殺良冒功。


    強忍著惡心,巡視完一車車人頭後,賈博鬆了一口氣。


    按照慣例,監軍複核完之後,兵部還要派人過來核驗,才能正式計入戰功。


    “賈大人,你沒事吧?”


    李牧關心的問道。


    大家合作的還算愉快,他可不想換個添亂的監軍過來。


    何況兩人還有約定,一起推動廣西改土歸流,撈取青史留名的機會。


    “沒事!”


    “舉行慶功宴吧,別讓將士們久等了!”


    賈博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道。


    隻是他明顯想多了,慶功宴早就已經開始。


    士兵們的慶功宴,都在各自的營帳中舉行,根本不會全部聚集在一起。


    參戰的官兵中,隻有少數高層將領,還在等著他這位監軍。


    “賈大人,這是剛剛整理出來的戰報。


    如果沒有問題的話,你過目之後,就上報給閣老吧!”


    李牧笑嗬嗬的說道。


    為了讓戰報變得更加合理,他已經修改了三遍。


    “擊潰敵軍五萬,斬殺敵軍二萬五,取得首級兩萬三。


    我方傷亡五千,戰死不到兩千。


    兩位將軍真乃當世名將!”


    賈博忍不住感歎道。


    看得出來,他是會抓重點的,眼中全是一組組冰冷的數字。


    對一筆帶過的作戰細節,直接選擇了忽視。


    都是在官場上混的,較真那就輸了。


    雖然昨天出動的官兵不足五千,但不影響大軍傷亡了五千。


    戰績更不用說,兩萬三千多具首級擺在那裏,就算說擊潰叛軍十萬,也沒人可以挑刺。


    隻上報五萬,那是敵人的先頭部隊,對外宣稱是五萬。


    本著認真負責的態度,李牧選擇了用叛軍對外宣稱的人數,作為上報的依據。


    這方麵最不需要擔心禦史彈劾,戰場上敵人有多少兵力,本來就隻能估算。


    存在一丟丟誤差,完全合情合理。


    朝廷想要複核,都沒有地方去查。


    唯一的瑕疵,此戰中隻有斬獲,沒有抓到俘虜。


    “賈大人妙讚了,我等隻是做了該做之事。


    能夠取得大勝,全……”


    一陣商業互吹之後,賈博爽快的在戰報上蓋上了自己的印。


    ……


    中軍大營。


    忠孝侯孔四六臉色陰沉的可怕。


    追擊敵軍的行動,不出意外的以失敗告終。


    除了收攏了一群沒用的潰兵外,騎兵這次出動,純粹就是跑去給自己人收屍。


    “傳令下去,將陣亡士卒火葬掉!”


    孔四六冷漠的下令道。


    那麽多屍體堆在一起,如果不趕緊處理,很容易引發瘟疫。


    廣西可是白蓮聖國的大本營,一旦發生了瘟疫,老巢就廢掉了。


    “侯爺,收攏的那些潰兵,不斷在營中散播恐慌情緒。


    必須要盡快采取措施,影響到軍心士氣就麻煩了!”


    一旁的周師爺開口提醒道。


    前鋒部隊的大敗,本就在軍中引發了軒然大波,


    潰兵們再描述一下失敗的經過,隻會越發增加恐慌情緒。


    一些膽小的士卒,怕是睡覺都會做噩夢。


    “嗯!”


    “傳令下去,把潰兵單獨編製成營,打發到後方充當勞役。”


    孔四六當即下令道。


    潰兵是沒有戰鬥力的,如果不是考慮到營中還有許多土司官兵,他都想砍了這些廢物。


    處理完這些瑣碎之事,擺在他麵前的最大難題,就是接下來的仗該怎麽打。


    二十萬大軍圍攻敵軍三萬,不知道仗該怎麽打,傳出去都會令人笑話。


    可這偏偏就真實發生了。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別看他的潯州方麵軍,此刻還剩下七萬多人,可真實戰鬥力未必比得上敵軍的三萬。


    “前鋒部隊大敗,主要是本侯謀劃失誤,以及孟楊侯三位土司瞎指揮導致的。


    本侯自會向聖皇奏明原因,不會牽連到諸位的。


    接下來的大戰,就仰仗諸位出謀獻策了!”


    孔四六獨自攬下了責任,讓眾人鬆了一口氣。


    這口鍋太大,他們可背不動。


    “侯爺,計劃失敗了,不等於謀劃就是錯誤的。


    前鋒大軍大敗是多方麵原因導致的,最大的失誤還是執行上。


    倘若事先有準備,即便是遭遇夜襲,也能夠從容應對。


    孟楊侯三位土司明知道要分開紮營,結果卻因為懶惰,沒有拉開足夠的安全距離,才給了敵人可趁之機。


    此戰大敗的主要責任,都在他們三人的指揮上,同侯爺無關!”


    周師爺率先開口附和道。


    忠孝侯站出來攬責任是擔當的表現,作為下屬卻不能讓主帥擔責。


    打了敗仗的孟楊侯三位土司,無疑是最好的替罪羊。


    反正損失的都是他們三家的兵,隻要他們三家閉嘴,聖國高層就不會追責。


    “死者為大!


    三位土司生死不知,豈能把戰敗的責任放到他們身上。


    諸位不必多言,此事本侯會向聖皇說明的。”


    孔四六故作豪爽的說道。


    這話是說給土司們聽的。


    作為一名草根出身的統帥,孔四六不懂什麽是政治,但他知道跑江湖最重要的是麵子。


    想要人家當炮灰,肯定要安撫好大家的情緒。


    反正隻是口上說說,又不會掉塊肉。


    戰報上麵具體怎麽寫,那是另外一回事。


    “侯爺仁義無雙,真乃當世武侯!”


    ……


    一陣馬屁拍出,營帳內緊張的氣氛,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


    損失慘重的三家土司,直接被大家無視掉了。


    作為主角的孔四六,心情卻沒有麵上這麽高興。


    全部都在這裏瞎扯淡,具體的作戰方案,提都沒有人提。


    “好了!”


    “根據潯州鎮守提供的情報,偽朝官軍距離我們隻有不到百裏。


    前鋒大營就是輕敵才大敗的,我們必須吸取教訓。


    接下來各部必須加強營寨建設,穩紮穩打。


    尤其是夜間的時候,更要加強警戒,嚴防敵軍再次襲營!”


    孔四六無奈的下令道。


    事實證明,各種精妙計策都是小概率事件。


    大多數戰爭,都是實力上的對拚。


    吃了一次大虧之後,眾人都變得謹慎起來。


    哪怕心中有想法,沒有足夠的把握,也不敢輕易說出來。


    萬一謀劃失敗,喪失了主帥的信任,那是會影響仕途的。


    ……


    武昌府。


    正在為廣東全線淪陷發愁,來自廣西的捷報,讓徐閣老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看到戰報的一眾湖廣將領就尷尬了,同僚的優秀表現,顯得他們越發廢材。


    幸好還有廣東的官軍墊底,不然他們都不好意思繼續坐在這裏。


    “廣西會戰才剛剛開始,就取得了一份顯赫戰績,足以證明叛軍並非不可戰勝。


    諸將當以李牧、景逸風兩位將軍為榜樣,不斷奮發向上,爭取早日平定白蓮教之亂!”


    徐文嶽笑嗬嗬的說道。


    國難思良將。


    京中已經開始為皇帝籌備大婚,日子定在了三月份。


    按照慣例,皇帝大婚之後,就要開啟親政流程。


    輔政大臣的身份可以終生保留,但帝國的權力,卻要從一眾輔臣手中逐漸轉移到永寧帝身上。


    這個過程,一般會持續一到兩年。


    不可能再長了,永寧帝就不是那麽有耐心的人。


    拖的時間長啦,連最後的君臣情分都保不住。


    留在京中的幾位輔臣都是聰明人,肯定不會阻攔皇帝親政。


    在這種背景下,他必須盡快平定白蓮教之亂,才能夠趕上這次權力洗牌。


    想要迅速平定叛亂,那就要底下人肯賣命。


    為了刺激大家的平叛積極性,前期表現優秀的李牧和景逸風,就成了他豎立的榜樣。


    從現在的結果來看,無疑是成功的。


    甭管對其他部隊的刺激有多大,最少他豎立的榜樣,在戰場上確實肯賣命。


    廣西會戰剛剛拉開序幕,就打了叛軍一個措手不及,取得了顯赫戰績。


    如果各部都有這能力,那麽年中就能平息白蓮教之亂。


    “閣老慧眼識英雄,李景兩位將軍不負眾望,方有今日之大勝!


    此刻湘軍和鄂軍已經越過黃河,不日就會返回湖廣,我們即將迎來戰略大反攻的時刻。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下個月就能收複湖廣之地!”


    湖廣巡撫呂景軒率先表明了立場,要全力配合徐閣老的平叛工作。


    至於能不能打贏,根本無需擔心。


    光省內現在的軍隊,都能夠穩住戰線,兩支募兵回援後豈能不勝。


    不過這種自信,僅限於文官,武將們就沒這麽樂觀。


    官軍在增加兵力,叛軍同樣沒有閑著。


    除了四處攻城略地之外,敵人同樣在不斷訓練新兵。


    每占據一地,叛軍都會查抄當地士紳、商人之家,以充作軍需之用。


    拿到錢糧之後也沒留著下崽,而是迅速在征召青壯入伍。


    從基層士兵的待遇上看,叛軍的夥食,可比官軍高的多。


    許多官兵被俘後,都會加入到叛軍的隊伍。


    高層隻看到在長沙擋住了叛軍,卻沒有注意到下麵的縣城,還在不斷淪陷中。


    雖然不是戰略要地,可是這些地區落入叛軍之手後,依舊會增強敵人的實力。


    “韓總兵,你似乎有話要說?”


    見到韓鬆的表情不對,徐文嶽開口詢問道。


    剛到任的時候,他確實看不上這敗兵之將。


    不過最近這些日子,湖廣的兵馬表現不錯,連帶著他對這位敗軍之將的印象也好了幾分。


    “閣老,叛軍的實力增長太快。


    這才一年的功夫,居然拉出了上百萬大軍。


    在貧瘠的廣西,居然也能出動四十萬大軍,著實超過了末將的想象。”


    韓鬆忐忑的回答道。


    沒法背刺上司,那就隻能拿叛軍勢大說事。


    白蓮聖國的擴張速度不僅快,而且在當地紮下了根,這和流寇完全是兩個概念。


    一般來說,這種有根據地的反賊,通常都比較難以剿滅。


    “你是懷疑廣西方麵上報的戰績有問題?”


    “哈哈……”


    “韓總兵,你這就多慮了。


    老夫派往廣西的監軍親自核驗過,後麵兵部還會派官員進行核驗,造假是行不通的。


    殺敵兩萬五,帶回了兩萬三千多具首級,完全是正常損耗。


    沒抓到俘虜正常,廣西前線缺糧,根本養不起戰俘。


    此乃我老夫的責任,不能太過苛責前線的將士們。


    傳令下去,督促各省趕緊把錢糧運到廣西去,不能讓有功之臣餓著肚皮上戰場。”


    徐文嶽笑嗬嗬的說道。


    對能打勝仗的將領,他還是很寬容的。


    戰報上的瑕疵,他直接腦補,填上了最後的缺口。


    明知道被錯會了意圖,韓鬆也隻能點頭應下。


    總督和巡撫都在謀劃著戰略大反攻,他這小總兵根本攔不住。


    ……


    距離夜襲,已經過去了六天。


    一路小心翼翼的叛軍,終於抵達了浦北縣城外。


    僅僅一百來裏的路程,硬是走了六天才結束,傳了出去都會讓人笑話。


    不過李牧沒有笑,敵人的謹慎,讓他沒有尋找到合適的戰機。


    預想中野戰速戰速戰,變成了正麵實力對決。


    “李指揮使,叛軍這麽謹慎,我們要不要換個目標?”


    賈博開口提議道。


    斬叛軍殺精銳和炮灰,在朝廷那邊首級含金量是一樣的。


    作為欺軟怕硬的主,他就喜歡虐菜鳥。


    經曆了上次夜襲之後,知道土司軍隊好欺負,自然要先去欺負軟柿子。


    戰爭進行到現在,掉頭過去擊敗南寧叛軍,一樣能夠贏得這次會戰。


    “現在調頭已經晚了,很容易被敵人三路夾擊,導致廉州不保。


    眼前這支叛軍,看似頗有章法,實際上存在的問題依舊很多。


    任何一支軍隊,陣亡超過兩成,軍心士氣都會受到影響。


    敵軍的謹慎,其實也證明他們怕了。


    一支喪了膽氣的部隊,戰鬥力不會強到哪裏去。


    等敵人安營紮寨完成,我們再伺機進攻,定會給他們一個驚喜。”


    李牧的回答,搞得賈博是一頭霧水。


    兵書上隻記錄了趁敵人立足未穩發起進攻,從來沒有記載過,等敵人安營紮寨完成再發起進攻。


    “李指揮使,這不合兵法啊!”


    賈博忍不住提醒道。


    兵法上記錄的東西不一定能用,但是和兵法對著幹,肯定不會有啥好結果。


    有經驗的將領,都不會犯這些常識性的錯誤。


    “賈大人,你看到的兵書,都是刪減過的。


    真正的兵法,從來都是與時俱進、因地製宜,不存在固有的套路。


    且先等著吧,到了晚上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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