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風宴會開始,兩位主角風度翩翩的說笑,完全沒有預想中的劍拔弩張。


    除了宴席略差外,基本上挑不出來毛病。


    作為吃瓜群眾,李牧盡情的看著兩人鬥法。


    看似平和的宴會,實則到處充滿了刀光劍影。


    作為東道主,賈博多次進行試探,可惜張思翰完全不接招。


    直覺告訴李牧,遭到貶官的張思翰並沒有服輸,還在謀劃著東山再起。


    這樣的選擇,沒有任何毛病。


    五十多歲的年紀,正是拚搏的時候。


    哪怕被遭到貶斥,也是一省的軍政主官。足以證明他隻是在政治鬥爭中失利,並沒有輸掉褲衩。


    在朝中肯定有人幫他說了話,不然就不是貶官這麽簡單。


    隻要能夠在廣西地區做出了成績,他還是可以重回京師。


    地方上晃悠一圈,帶著政績回到朝堂,他的發展上限將不再局限於侍郎之位。


    更進一步擔任一部尚書,甚至是直接進入內閣,也是大有可能的。


    一瞬間,李牧聯想到了“改土歸流”。


    廣西幾乎被打成廢墟,光戰後恢複就要持續很多年。短時間內能夠做出政績的,唯有“改土歸流”。


    能在官場上混出頭的,全部都是精英。他們或許貪婪腐敗,或許驕奢淫逸,但眼光絕對不會差。


    隻要肯放下身段,深入了解廣西的現狀,就能夠覺察到隱藏在其中的機會。


    張思翰雖然是被迫來的廣西,可正是因為沒得選,他才會下功夫了解廣西的真實情況。


    兩次大戰之後,廣西土司的實力已經折損了十之八九,根本無力繼續對抗朝廷。


    隻要平息了白蓮教叛亂,改土歸流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送上門的政績,沒有人能夠拒絕。


    從現在的局勢來看,張思翰不是第一個覺察到廣西存在機會的朝廷官員,同樣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就算現在沒有發現,等到戰爭結束之後,朝中那幫大員也會反應過來。


    世界就是這麽魔幻,當機會出現時,人人畏懼的苦寒之地,也能一下子變成了香餑餑。


    清流空談誤國,並非他們真的喜歡空談。純粹是受限於自身能力,沒有辦法做出政績來。


    很多人是典型的理論知識拉滿,執行力為零。具體做事的時候,幹一件搞壞一件,最後沒辦法隻能成為理論家。


    喜歡給做事的官員挑刺,一方麵是源於嫉妒,更多的還是為了刷存在感。


    關鍵時刻跳出來表現一下,本質上還是向皇帝證明,自己也在做事。


    政績確實沒法和實幹官員比,但監督挑毛病的官員,升遷速度通常都比親自幹活的官員要快。


    ……


    “李指揮使、景總兵,你們怎麽不說話啊?”


    或許是不想和賈博打太極,張思翰突然開口,把話題轉移到了吃瓜的李牧和景逸風身上。


    相較於常規的接風宴,這次的宴會要冷清的多。不光酒樓檔次低下、菜品匱乏,常規的歌舞表演也不存在。


    就連參加宴席的官員,也僅僅隻有四人。其中兩人吃瓜看戲,剩下兩人再怎麽健談,也免不了冷場。


    “巡撫大人,我們兩個嘴笨,不善言辭。


    如有怠慢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李牧笑嗬嗬的接話道。


    有樂子可以看,傻子才參與文官之間的鬥法。


    現在這種時候,支持無論哪一方,都會得罪另外一人。


    倒不是他怕得罪人,關鍵是沒必要。


    永寧帝剛剛親政,朝中局勢正處於動蕩期。各大派係都很活躍,誰能夠站到最後,根本搞不清楚。


    想要把廣西改土歸流的大功收入囊中,光在地方上努力不夠,還要看朝中局勢的變化。


    因為所在派係在黨爭中失敗,辛辛苦苦忙碌到了最後,突然被人篡奪功勞,摘走桃子也是常有的事。


    除非能夠一棍子把人打死,或者是將對方排擠出廣西,不然他是不會輕易得罪人的。


    “李指揮使真會開玩笑!


    兩位將軍都是指揮千軍萬馬,在戰場上縱橫馳騁的存在,豈是嘴笨之人。


    接下來的大戰,還要靠兩位將軍出力,把廣西的叛軍剿滅幹淨。


    多餘的內容,本官就不廢話了。


    為了朝廷,為了皇上,接下來的平亂戰爭,還請兩位將軍不吝賜教!”


    張思翰的話說完,李牧和景逸風還沒反應,一旁的賈博就先受不了。


    看似簡單的吹捧,實則是衝著大軍指揮權去的。


    現在李牧和景逸風都是廣西的官員,雖然品級上不比張思翰低,可大虞采取的是以文禦武。


    按照朝廷的規矩,都指揮使和總兵都是要向巡撫負責的。


    此刻張思翰要行使廣西巡撫的大權,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不過這麽一來,賈博這位監軍的地位,就突然變得尷尬起來。


    理論上來說,他有監督大軍一切行為的大權,必要時候甚至能夠越過主帥,強行接管大軍的指揮權。


    可這些權力,全部都僅限於理論上。真要是傻乎乎跑去搶班奪權,下麵的將領能把他當叛軍奸細處理。


    一旦大軍歸於巡撫麾下,他這位監軍的話語權,將大幅度縮水。


    倘若對方吃相難看一些,親自跑到軍中坐鎮,完全可以把他架空起來。


    “張巡撫,你剛來廣西,對這邊的情況不熟悉。


    軍務方麵的事情,還是不要插手了,免得打亂了閣老的戰略部署,影響了朝廷的平叛大業!”


    賈博毫不客氣的打斷道。


    涉及到了手中的權力,他是萬萬不能讓步。


    一開口就搬出徐閣老壓過去,接著又用大義進行綁架。


    “賈大人放心,本官心中有數。


    知道什麽該幹,什麽不該幹!”


    張思翰笑嗬嗬的回應道。


    作為被貶官員,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徐閣老那邊,肯定沒有賈博說話有份量。


    不過他也有自己的優勢,廣西巡撫本身就有很大的權力。


    哪怕不插手軍務,在其他方麵也有很多事情,可以拿出來做文章。


    到了巡撫這種層次的官員,已經進入了大虞的高層,人事任命是需要通過廷議。


    隻要他自己不犯錯,誰也不能輕易把他拿下。


    眼下他最需要的不是爭權奪利,而是先恢複廣西的官僚係統,盡快建立屬於自己的班底。


    擁有官僚體係支持的巡撫,才是真正的封疆大吏。


    小插曲結束,室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


    按理來說,這種時候隻要有人居中說和一下,給雙方一個台階下,事情也就過去了。


    偏偏這個台階就是不出現。


    作為吃瓜群眾的李牧和景逸風,直接化身為幹飯狂魔,絲毫不理會兩人的窘迫。


    粗鄙武夫,聽不懂文官的高端吵架,完全說的過去。


    受緊張氣氛的影響,接風宴很快結束。


    次日一大早,臨時巡撫衙門,就在廉州府掛牌成立。


    為了讓衙門盡快恢複運轉,張思翰把自己的幕僚班子,直接塞入了衙門中。


    暫代缺額的官員,處理長期積壓下來的政務。


    預想中的挑刺沒有發生,對戰爭時期采取的各種特殊措施,巡撫衙門全部補發公文予以追認。


    仿佛昨天的衝突,從來都沒發生過,完全沒有刁難的意思。


    一拳打在棉花上,讓賈博很是煩躁。


    前麵擊敗了叛軍,收複了大片的失地。


    甭管出台了什麽政策,隻要同這扯上關係都屬於事從權宜,深究就是不顧大局。


    坑都挖好了,怎奈對方根本不跳。


    沒能給張思翰扣上不顧大局的帽子,讓他後續的計劃,根本沒法繼續展開。


    等對方站穩了腳跟,再想要趕人就不容易了。


    知道監軍心情不爽,李牧也沒往跟前湊。


    一麵吃瓜看戲,一麵整軍備戰,同時還忙著組織人手搶收春糧。


    ……


    “李指揮使,春糧收成如何?”


    賈博關心的問道。


    衛所兵的錢糧,主要是靠自籌。


    廣西的情況特殊,才是朝廷劃撥錢糧,臨時供養這支軍隊。


    後續的錢糧,朝廷依舊會提供,但這個數額難免會打折扣。


    朝廷的平賊餉有限,能夠自籌一分是一分。


    “非常糟糕!


    本將長這麽大,就沒見過如此貧瘠的土地,畝產怕是不足一石。”


    看著聯袂而來的巡撫和監軍,李牧故作惱怒的說道。


    糧食產量低是必然的。


    冬耕的時候,本來就有些誤時節。


    為了趕時間,搶種更多的土地,肥料都沒有來得及用。


    玩的就是廣種薄收,畝產自然低的可憐。


    “畝產居然這麽低!”


    張思翰臉色大變道。


    早就聽說過廣西是苦寒之地,萬萬沒有想到,居然苦到這種地步。


    如此低廉的糧食產量,對他這位巡撫來說,絕對是一場災難。


    “巡撫大人,何必大驚小怪。


    嶺南自古都是苦寒之地,土地多是山地,糧食產量低下是正常的。


    不過這麽一來,衛所的軍糧怕是自用都不夠,更不要說支援其他地方。


    看來接下來,還是要靠朝廷從外麵調糧。


    巡撫大人,軍糧本官去向朝廷要。


    難民和戰犯的口糧,就要勞煩您來解決了!”


    賈博幸災樂禍的說道。


    在張思翰到任前,這些煩心事,全靠他去解決。


    朝廷劃撥的賑災糧,根本就不夠用。


    迫不得已之下,隻能虛報一些兵員數量,這才渡過了難關。


    現在這些麻煩事,全部移交給了地方,就該張思翰這位巡撫負責。


    “賈大人,你沒有組織差役征稅麽?”


    張思翰發愁的問道。


    向朝廷索要錢糧,可是一件苦差事。


    連軍餉都敢克扣的官僚係統,賑災糧隻會被克扣的更厲害。


    明麵上劃撥的是好米,到了地方上,就變成了糟糠。


    如果不能從地方上籌集一部分糧食,全部依賴朝廷劃撥,那是真的會餓死人。


    “巡撫大人,你不是開玩笑吧!


    這些州府全是剛收複的,民眾們遭受了叛軍毒害,正處於最窘迫的時候。


    你去下麵的村莊附近看看,草根樹皮還剩下多少。


    民間都要餓死人了,本官豈會在這種時候趁火打劫。


    早在去年的時候,本官就上奏朝廷,免去了廣西民眾三年的賦稅。”


    聽了賈博的回答,張思翰被氣的差點兒破防。


    早知道不能抱有期望,萬萬沒有想到,局麵比他預想中還糟糕。


    能夠讓官員主動放棄征收,那隻能證明,民間真的沒有油水可榨。


    看了一眼神遊天外的李牧,他果斷打消了從衛所中調糧的念頭。


    直覺告訴他,如果提出這個過分要求,自己的巡撫就當到頭了。


    “民生多艱啊!”


    感慨一句之後,張思翰略顯為難的說道。


    “按照大虞律,反賊家屬和戰俘,除了頭目需要問斬外,其餘人都是要流放充軍的。


    廣西自古就是流放地,大虞也找不到比這裏更偏遠的地方。


    李指揮使,本官不日就要對這些人做出判決,到時候需要你來接管。


    朝廷給的撥款有限,巡撫衙門隻能給你提供有限的補貼。


    缺額的部分,等衙門財政好轉之後,才能予以補足。”


    戰俘和反賊家屬,本身就是李牧派人負責看押。


    隻不過這些人的吃喝,按照規矩是由地方政府承擔的。


    廣西地方政府都沒有,前期是李牧自己想辦法墊付,後麵監軍到位之後才補發了部分開銷。


    張思翰這位巡撫到任後,這些負擔順理成章的丟給了他。


    理論上,他可以向朝廷求助,不過這需要時間。


    賈博向他移交的隻是賑災糧,反賊家屬和戰俘的開銷,主要靠虛報的軍糧來填坑。


    明明才恢複了四個衛的編製,上麵撥付的錢糧卻是按照十二個衛,外加三萬募兵進行的。


    放在台麵上,肯定不合規矩,但特殊時期特殊處理。


    現在職權進行了分離,賈博明顯不會拿出軍糧,替自己的競爭對手解決麻煩。


    沒有選擇的張思翰,隻能提前走程序,對戰俘和反賊家屬進行判決。


    按照大虞律,罪犯流放充軍後,犯人就要靠自己勞動養活自己。


    平常時期的流放,通常都是流放三五人,多的時候也不過百八十號人。


    牽連更廣的大案,數十年都不一定能夠遇上。


    有免費勞動力送上門,還有衙門發放的補貼,衛所軍官們自然沒意見。


    可一下子多出二十多萬免費勞動力,還沒有足夠的補貼,那就從生產力變成負擔。


    典型的風險轉移大法。


    不過張思翰肯定,這些負擔壓不垮李牧。


    徐閣老向廣西方麵劃撥的錢糧,本身就是公開訊息。


    錢糧在賈博手中控製著,他沒有辦法要出來,不等於李牧也要不出來。


    看守糧倉的軍士,都是李牧麾下的兵馬。


    他這個巡撫過去要糧,需要監軍的批條。


    換成李牧這位主帥,把糧倉搬空了,監軍都不一定能發現。


    “巡撫大人,按照大虞律處置,本將自然沒有意見。


    不過過去的歲月裏,廣西軍田被地方大族肆意圈占,嚴重影響到了軍隊的生存。


    以往清查的阻力太大,現在阻力不複存在,我們必須盡快予以捋清。”


    李牧淡定的回答道。


    這樣的處理方式,肯定不會令監軍滿意,但這是最符合他利益的選擇。


    在外界眼中,反賊家屬和戰俘都是麻煩,可放在他手中卻是寶貴的勞動力。


    讓這些人幹別的,或許存在著問題,安排他們種地挖礦,一準沒有問題。


    在揚州的時候,他就積累了豐富的罪犯處理經驗,現在無非是規模更大一些。


    “李指揮使,可有軍田的賬冊?”


    張思翰關心的問道。


    軍田不是他家圈占的,現在還給衛所,也就還了。


    反正士紳大族都被叛軍禍害完了,這麽幹也不會得罪人。


    “巡撫大人,您這是說笑了。


    如果軍田賬冊沒有被燒,朝廷清查軍田也不會那麽困難。


    不過本將雖然沒有衛所軍田,卻有官府登記造冊的民田賬目。


    廣西大地上一共就三種土地,其一是軍田,其二是民田,其三是土司之田。


    土司的控製區是朝廷冊封的,直接按照官方劃定邊界計算即可。


    扣除兩者之後,剩下的自然是衛所的軍田。”


    李牧一本正經的胡謅道。


    雖然他也是世家大族中的一員,但對世家大族藏匿土地偷逃稅款的行為,李牧還是表示不恥。


    現在機會送上了門,不黑吃黑,都對不起老天爺給的機會。


    “李指揮使,這麽計算怕是有些不妥吧!”


    張思翰本能的反對道。


    開國這麽多年,民間藏匿的土地有多少,誰也說不清楚。


    廣西一省之地,隱匿下來的黑地,怕是有數百萬畝之多。


    如此大的一塊肥肉,豈能輕易送出去。


    不過隱匿的土地,沒法拿到台麵上說。萬一讓皇帝知道了,這就是彌天大禍。


    “巡撫大人,廣西的情況和其他省份不一樣。


    許多土地在土司手中,朝廷控製區域的耕地,沒有你預想中那麽多。


    何況這邊的土地有多貧瘠,你是能夠看到到的。


    論起價值來,這邊的十畝旱地,都趕不上江南的一畝水田。


    你給我塞了這麽多人,總不能讓大家都餓肚子吧?


    要知道這隻是開始,等平定叛亂之後,流放過來的罪犯數量還會大幅度增加!”


    李牧麵不改色的忽悠道。


    廣西有多少耕地,現在誰也說不清楚。


    官方造冊上的數據,一共才一千萬畝耕地,其中軍田占比高達五分之一,土司之田占比更是達到了四成。


    毫無疑問,這樣的數據肯定在侮辱智商。


    以中華民族對土地的熱愛,不可能從開國初年到現在,兩百多年都沒有增加過。


    看人口就能說明問題,開國初年的人口約140萬,截止到叛亂爆發前總人口不低於400萬。


    以現在的糧食產能,廣西的一千萬畝土地,很難養活400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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