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澤當然不可能提供了。他們常家人的口碑本來就是靠嘴巴緊做起來的,現在他來一個泄密,那不是砸自己家招牌嗎?


    那些說什麽“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話根本就沒有意義,因為你相信了這句話基本上就是違背了自己的原則了。


    常澤從小接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能夠相信這些保證,因為這類保證基本上都是想要撬開你的嘴巴說出來的。秘密這種事情,但凡第一個人知道了,很快第二個人、第三個人也會知道的。這樣的案例太多了,一直都是常之名教育常澤用的。


    所以哪怕是頂著紀鷲給的高壓,常澤還是搖搖頭,說,“我不會說的,紀總,你就不要費心思了。”


    “如果你能從我這裏翹出一些信息,那別人也有可能從我這裏得到一些消息,到時候我在圈子裏怎麽立足?”


    常澤很清楚,現在圈子裏家家戶戶都尊重他,大部分原因就是他知道的那些秘密。一個會幫忙保護秘密的人值得尊重,但是一個嘴巴不牢靠的人,不僅沒有尊重的必要,甚至會招來罪禍。


    紀鷲早就做好了準備,他拿出了之前常澤簽訂的協議。


    “根據我們的協議要求,你的確應該告訴我,因為這是我需要了解到的信息。”紀鷲說,“你現在已經知道新的秘密了,這個秘密應該是和你的父親有關。”


    “這是新的信息點,多一個信息點,你就應該給我提供新的線索。”


    紀鷲知道,光靠這個協議是沒有辦法讓承澤妥協的,這個人別的地方不好說,但是嘴巴的確牢靠。


    他就說:“我其實也不想破壞你們的規矩,但是如果你的父親現在已經精神不正常了的事情傳出去,估計也會引起軒然大波吧?”


    常之名很早就發覺了自己的問題,在發現問題之後他就很少接單子了,後麵漸漸地就不接了。大家以為他是賺夠了錢要隱退,隱退這件事對大家都好,所以圈子裏所有的人都不在意。


    而他們借助自己就是心理方麵的專業人才,從來都不去醫院也不約人上門檢查,甚至在例行體檢的時候還能假裝成正常人,所以這件事一直都沒有人發現。


    他們都知道,大家相信的是清醒的常之名,因為他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但是現在已經不清醒了的常之名就沒有任何保證了,這就是一顆定時炸彈,你還不知道它的炸彈安排了什麽時間砸炸開。


    失去了圈子信任的他們很容易就陷入整個圈子當中,失去任何主動權,最後淪為某種意義上的工具人。


    無論是常澤自己還是常澤的父親,絕對不希望看到這一幕。


    所以這個秘密一直被常澤保護的好好地,甚至紀鷲現在已經提出來了,他還能夠詳裝沒有聽懂,問他,“我爸很好,紀總,這話可不能亂講。”


    紀鷲看著他垂死掙紮,也覺得有點意思,就說,“我說的話是不是亂說,其實你自己清楚得很。”


    “我不想要和你廢話下去,你爸現在都這樣了,可能從前他會什麽都不告訴你,但時這種情況下他絕對不可能這麽做。”借勢起來的人家就是這一點不好,但凡一點兒人脈可能都會被保存的很好,最好就是可以一直一直傳下去。


    在常之名知道自己可能出了問題之後,那些他原本掌握的信息都肯定是要傳給自己的兒子的。畢竟這是他們家立足圈子的根基。


    常澤歎了一口氣,說,“你既然都已經知道我這邊有底氣在的,你又何必來逼迫我呢?”


    “說到底無論是誰的事情都不是你的事情啊。”


    其實常澤手上有的也隻有那些客戶的名單,但是沒有他父親具體的服務事項,所以他不知道紀鷲說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但是他知道上麵的名單,這些名單裏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和紀鷲有關係的。


    “每個人做事都是有自己的理由的,我這個不太方便告訴你。”紀鷲說,“我不是想要為難你,但是你也知道,如果這個人的世界認知是錯誤的,那她永遠都不可能恢複正常。”


    “真的按照你說的那樣的話,你父親是擅自給客戶下了暗示,改變了客戶的人生觀念,這個是違規的。”


    “你難道沒有想過,你父親一個經驗這麽豐富的心理醫生,為什麽會突然情緒崩潰導致再也不能說出話來?”


    壓力是一回事,可是完全隻是壓力的話的確又有這麽一點不可信,一定有別的導火索的。


    紀鷲就這樣合理猜測了一下。


    常澤突然就沉默了。


    這些年他也一直在找原因。常之名說的原因他當然也不相信,尤其是這些年他也慢慢走上了這條路之後,就更加不願意相信了。壓力是有的,但是同樣也是有底氣的。因為擁有的秘密不僅僅隻是一個人的,也不是什麽會害死別人的秘密,所以這種壓力頂多也就是造成一定的疲倦,倒不至於形成心理的問題。


    他對父親的敬佩與仰慕使他一直沒有想到這方麵。常之名在常澤眼裏就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父親,他有非常深厚的知識積累,在為人處世上更有自己的見解,並且這些見解都是常澤認為無比正確的,他認為父親善良熱情,不會做一些偷奸摸滑的事情,更不會利用自己的專業技能去做一些踩在底線或者是越過了底線的事情。


    但是現在紀鷲給了他另外一個思路。


    他說可能是因為之前他父親做了錯事,所以才會出問題。這個思路是正確的,因為常之名的確在大方向上是一個善良的人,除了因為錯事而譴責自己之外,還能有什麽願意呢?


    對於這個原因,常澤一邊知道很有可能,但是一邊又覺得他的父親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可是就是在這樣的瞬間時刻,梁令儀的名字就進入到了他的腦海當中。


    他之前也輔導過梁令儀的心理,知道這是一個心防很重的女孩子,這樣重的心防其實不算是正常的,他之前隻當梁令儀是個特例來看待。


    現在結合一下所知的要素,似乎一切都要真相大白了。


    他父親在接受了梁令儀這個客戶三四年之後回家開始變得不正常,後麵慢慢就不願意開口說話了,而時隔多年之後他重新接待了這位小客人,發現了小客人身上不正常的心防。


    如果把他父親給梁令儀下了暗示結合起來,這的確是很合理的一次推測了,也隻能是因為這個,所以一個小姑娘才會心防重重。


    常澤的思路豁然開朗,但是這個思路卻是他不想要麵對的他一點兒都不想麵對他父親對一個自閉的孩子下了一個這樣荒謬的暗示的事實。


    這些元素結合起來就隻能組成一出荒唐的戲劇,是不正常的故事。


    常澤越發沉默,但是紀鷲卻不能讓他再沉默下去了。


    “你應該想到了吧。”紀鷲說,“無論你對你父親的評價是怎麽樣的,現在又擁有怎麽樣的心情,客觀事實卻是一直存在的。”


    客觀事實就是現在梁令儀被人換上了完全不屬於自己的記憶,自顧自認為自己是另外一個人,並且不斷發現新的線索對這個結果進行暗示,最後她深信不疑。


    連她自己都忘了,其實自己是個患有自閉症的孩子。


    當然,單單看梁令儀現在的狀態,你完全不能說她自閉,也不能說她精神不正常。但是真的嗎?梁令儀與朋友的相處永遠隔著一層,對親人的愛一直有所保留,她的樂觀積極開朗下麵全都是虛幻的安全感,虛幻到每天麵對一隻貓的時候的她才是最真實的她。


    紀鷲可以看到每天晚上梁令儀蜷縮的睡姿,如果真的覺得這個世界美好,對自己生存的世界沒有任何懷疑的話,絕對不可能用這樣的睡姿擁抱夜色與世界的。


    治愈自閉不是讓患者自欺欺人,如果患者自欺欺人到最後,隻可能是永遠沒有辦法痊愈,因為她不覺得自己有病。


    紀鷲的心情一直在翻攪,到最後他已經是在強行克製自己的怒火了。


    他可以理解常澤對父親的尊崇與保護,也可以理解常澤所秉持的職業素養,但是在麵對一個無辜的女孩的時候,他們有沒有想過,其他的事情都是次要的。


    而這個女孩是梁令儀,這件事、這個認知讓紀鷲更加生氣。他無法想象,梁令儀的笑容下麵藏了多少的難過,這已經不是微笑抑鬱症了,梁令儀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難過,任這些負麵情緒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積累與演化。


    “糾結對錯已經沒有價值與意義了,我們該想的是怎麽補救。”紀鷲的心很累,他心疼梁令儀,卻也沒有辦法對眼前這個自己都呆住了的常澤做些什麽。


    他無辜嗎?


    他很無辜。


    但是當一件事發生了,無辜也沒有任何意義,會產生影響的隻遷怒。紀鷲明了地知道自己遷怒常澤,他不僅遷怒常澤,還遷怒很多很多的人。


    可他不想因為遷怒就對常澤做什麽。


    他應該冷靜下來,讓他的小女孩兒恢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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