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月黑風高的一夜,黑影快若脫兔,在夜色中閃過。


    “聞大人,上哪去?”


    “……茅房。”


    “帶著包袱去?”


    “……廁紙。”


    “哦?我方才聽到包袱中有金銀碰撞的聲音,難道聞大人還有在茅房數錢的癖好?”


    眼看糊弄不過,聞棲辭把包袱一甩,“對!”


    蘇青時默了會,轉身去:“先隨我回房。”


    房內,兩人沉默相對。


    “放我走吧。”


    像是料到他會這麽說,蘇青時平靜不語。


    “我隻想找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安度餘生。屆時,那群屍怪嗅著我的氣息趕來,隨我隱於塵世,斷不會出來傷人。蘇相聰慧,應該知道這麽做百利而無一害。”


    “就算我任你走,你覺得你走的了?”


    “後麵的事不必你管。隻要現在放行,我感激不盡!”


    蘇青時的神色驟然低沉,目光直逼而上,“聞彧,這就是你答應皇上馴服屍怪的原因?你從那時起就已經動了逃離的心思。”她忽而輕聲嗤笑,“為什麽這麽坦蕩的告訴我,你覺得我會怎麽做?”


    聞棲辭被她一通言詞憤慨削弱了幾分底氣,皺了皺眉:“蘇相是明事理的人。”


    “我不是。”


    蘇青時昂首平視他,目光如炬,字字句句如寒霜打落枇杷,聲勢宏大。


    “聞彧,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上有多少我無法忍受的東西,可是偏偏……聞彧,你知道我現在想做什麽嗎?”


    “你……”


    “你不知道!你也不用知道。”


    蘇青時冷肅而立,言辭凜冽,“為什麽你隻想著逃避,為什麽不敢去麵對去反抗?”


    “我……”


    “薑寧,你的鴻鵠之誌呢?你不是說過要入仕途,要為央蘭,要擺脫你的血脈禁錮嗎?你怎麽……變成了這樣。”


    聞棲辭微怔,張了張嘴。


    “你一定在想,我為什麽知道這些。”


    “你以為那山洞中真的是陸言嗎?”


    “你以為故離真的是陸言所作嗎?”


    “……是你?”


    聞棲辭終於說上一句話。他驚愕的看著對方,眼中蓄起一層薄薄的不知情緒的寒意。


    “聞彧,告訴我,你心中是否還有當年的鴻鵠之誌!”


    她抬眸與他對視,看見他眼中的搖擺不定,迷離恍惚。


    不曉得是被她的話衝昏了頭腦還是被翻湧而來的記憶逼瘋了,聞棲辭大笑數聲,捂著笑痛的肚子停不下來。


    “聞彧。”


    聞棲辭仿若未聞,大笑不止。


    隻是笑聲中有苦澀有無奈,還有無力的憤懣。


    “鴻鵠之誌,哈哈哈哈……我告訴你為什麽……因為我,我很怕,我怕死,怕痛,怕孤獨……我就是個懦夫!”


    他笑夠了,指著蘇青時,“你以為你又好到哪裏去?你也不過是一條迂腐、愚忠的狗!你以為你躬親伺候的皇帝是什麽東西,他……他隻是權利的傀儡,喪心病狂的畜牲!”


    他的身體搖搖晃晃,幾似要摔倒,蘇青時擰著眉,手握成拳。


    “我知道,在你們眼裏我就是個廢物。”


    “你認識從前的我嗎?”


    “你又知道當年我說的那些話是真是假?”


    “哈哈哈哈……”


    他跪倒在地,狂笑不止,眼角卻似有寒霜,眉梢染上一絲痛楚。


    痛苦很快席卷他的麵容,聞棲辭捏著胸口的衣料,緊咬著牙,還不時發出壓抑的冷笑。


    蘇青時知道他舊病複發,立刻要扶他,卻被赤手打掉,無情推開。


    “我也曾有滿腔熱血,一心為國,可他告訴我,我不能入仕途,我甚至不能有精湛的武功,哈哈哈哈哈……你可知為何?”


    蘇青時揪緊了心髒。


    “他要我當一個廢物,他怕我威脅到皇族的地位!哈哈哈哈……廢物,他們才是廢物!”


    他痛的大笑,身體戰栗不已,卻不管不顧,硬要把這些話說出來才痛快。


    “所有人都說我沉迷丹青不務正業,又有誰知道,我為人所逼!”


    “你知道你那喪心病狂的狗主子做了什麽嗎?”


    “他不許我練武,不許我蹴鞠,怎麽可能讓我入仕途!我太天真了……哈哈哈哈……他下毒廢了我的根骨,他在我的身上施下毒針……所有人都不知道,十歲那年我生的那場大病究竟為何,全以為我是因失了父母,思念成疾哈哈…哈哈……”


    “他想盡辦法折磨我,讓我害怕讓我恐懼,隻為了把我拿捏在手心裏,乖乖做一個盛血的容器,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我怕他。他就是折磨我整日整夜的噩夢……”


    “可是,我卻不能死。”


    他雙手無力垂下,躬身顫抖。


    蘇青時緊咬的牙關泄了,終於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父親說,央蘭祭師生死為央蘭,斷不可有輕生念頭。”


    “我曾有滿腔熱血為國為民,我現在依然有,不是為他祈天求福惑導百姓,隻是為了央蘭。”


    說罷,他忍不住笑了一聲,抬起頭看向蘇青時,目光寂然,波光璀璨,宛若一彎雨後小潭。


    “我這麽說,你信嗎?”


    “我信。”蘇青時收緊了手。


    “那你可真是天真呐。”聞棲辭嗤笑一聲,抽回手站了起來。


    “我信。”蘇青時也站起來。


    她身材高挑,隻比聞棲辭矮半個頭。聞棲辭側下目光掃視她一眼,似是不屑,似是可笑。總之滿不在乎,甚讓人怒。


    她眉眼皺地一動,徒然伸手,扣住他的後腦,猛地按了下來,狠狠壓在唇上。


    一者震驚瞪目,一者冷靜似冰。


    蘇青時便是後者。少頃,鬆了手,問道:“你信嗎?”


    聞棲辭驚魂未定,兩眼還似銅鈴。


    “你……我……”


    “聞彧。我這人從不輕言承諾,也從未允諾過誰。如今事下,我隻想告訴你,我會保你,拚死竭力。”她默了半晌,才道,“你厭我也罷,惡我也好,我都不會離開。”


    聞棲辭不太自在的別過目光,憂思少頃,忽而問:“你…難道那什麽我?”


    話罷,他咬了舌頭,覺得自己簡直是廢話,但又忍不住注意蘇青時的臉色,想探究出幾分真假。


    蘇青時往前走了一步,他退一步。她隻得無奈停下,語氣卻無比認真。


    “我心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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