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正天站在一處酒樓前,抬頭看了看那偌大的牌匾,上麵寫著“名海坊”三個大字,行雲流水,勁意非凡。


    緊了緊手中的長劍,羅正天瀟灑走進名海坊大門,步伐輕鬆,不徐不疾。


    小廝見有客人到來,忙上前招呼,道:“小的這廂有禮了,貴客裏邊請,敢問爺是用餐還是求宿?”


    羅正天微微一笑,自不搭話,徑直上了二樓。


    小廝跟了上來,卻聽羅正天道:“我要天字四號房,你去叫葛燕過來,她自知我是哪位。”


    葛燕,名海坊的老板娘,一個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的女子,撫媚絕美,卻又手段非凡,來曆不明,凡是得罪過她的人,過不了多久,便會從這個世上消失,端的神秘。


    還有那天字四號房,從來都是不向外人開放的,隻有老板娘的知己才能進得。


    此刻自羅正天口中說出這個名字,還有這個房間,恁地隨意,著實嚇得小廝一驚,察言觀色,知曉這位爺怕是來路不簡單,慌忙應了話,匆匆找老板娘去了。


    天字四號房,靠著人來人往的大街,自窗戶往外望,能看見大街上熱鬧非凡的景象。


    此刻,羅正天正望著窗外,品著香茗。


    他的對麵,坐著葛燕,卻是在看著他,良久,葛燕抿了抿紅唇,打破沉默道:“你不該來。”


    羅正天卻是不接話,隻自顧自的道:“這個房間,排場好,位置妙,正適合我。”


    頓了頓,又道:“紫兒可在?”


    葛燕道:“在,她很好,正在內院和老婆子們玩耍。”


    羅正天點點頭,道:“我要帶她走,她已經十一歲了,有些事,也該是讓她知道的時候了。”


    葛燕眼神淒婉,道:“你和她,終究都脫離不了這種宿命麽?”


    羅正天隻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房間裏沉靜下來,喝完一杯茶,羅正天輕輕地將茶杯放下,淡淡的道:“探路的來了。”


    仿佛在隨便說著一件極其平常的事情,然後看著葛燕道:“你先回避一下,待這邊沒有了動靜,你再過來。”


    葛燕看了他一眼,起身出去,及至門口輕聲道:“小心一些。”


    片刻,樓下傳來小廝的聲音:“哎呀!今兒個吹的什麽風?竟是安老爺到了!快請,快請!”


    安老爺大笑道:“哈哈!有段日子不來,還真有些想念這名海坊的味道了,今天少不得要坐久一些,把往日的補吃回來,小田啊,把你們最拿手的幾樣好酒好菜,統統給爺我上了來,好處少不了你的。”


    小廝爽朗應道:“好嘞!爺您隻管尋空坐著,酒菜片刻就到。”


    安老爺道:“好!好!那......我便上那天字四號房裏坐等一忽兒,你盡管去操持著罷。”


    說著,蹬蹬蹬地上樓朝天字四號房走來。


    那小廝有些著急,追在後邊道:“老爺.....老爺......您等等,實在有些抱歉,這天字四號房已經有客人坐了,恁地不巧,要不......您老再擇個別的房間?咱們這天字號的房間可還有兩間是空著的哩。”


    安老爺腳步不停,隻哈哈一笑道:“無妨,不管天字四號房裏坐的是誰,今天我一並請客了,無非就是擠一擠,多交一些朋友罷了,你隻管前去操持著,把好的盡快端上來,莫要怠慢了。”


    小廝攔不住,隻得說幾句客套話,應諾著去了。


    不一會兒,隻聽嘎吱一聲,天字四號房的房門開了,走進來一個身材魁梧,紅光滿麵的半大老者,大咧咧往羅正天對麵一坐,爽朗道:“這位好友,不介意與老夫擠一擠吧?老夫向來愛在這個房間裏頭用餐,不想今日好友先到了一步,但也無妨,今日好友的一切酒食,老夫全包了,權當多交一個朋友,不知尊駕意下如何?”


    羅正天仍在望著窗外,聽得安老爺的話,也不轉身,隻淡淡的道:“悉聽尊便。”


    安老爺大笑道:“如此甚好,倒是老夫沾光了。”


    說著,自己斟了茶,也飲起來,喝至半杯,又道:“不知好友貴姓?”


    羅正天微笑著道:“何必明知故問?小生自是姓羅的,難不成還能姓了豬,姓了狗不成?”


    安老爺臉色微沉,訕訕道:“原來好友也姓羅,不瞞好友,老夫倒也曉得一個姓羅的,聽說叫什麽羅正天,名字稀鬆平常,卻不知好歹,起了個響當當的外號,叫什麽‘蓬山第一風流劍客’,一聽就是個短命鬼,風流之人可不總是活不長的?老夫早就想要兩拳打過去,教訓一番那活在井底裏的蛙子了,也好叫它知道這天到底有多大,不知好友與那蛙子是甚關係?”


    羅正天笑道:“不才,區區正是羅正天。”


    安老爺貌似一驚,訝然道:“哦?閣下便是蓬山第一風流劍客?倒教老夫眼拙,言語多有冒犯了,方才不過說笑而已,還請尊駕原諒則個。”


    不多久,小廝先端上來一盤做好的鮮魚肉,打了一壺上等的好酒,又退出房間催叫其他菜色去了。


    安老爺笑道:“嘿,好香的魚!羅大俠請,一起嚐嚐?”


    羅正天夾起一塊魚肉慢慢細嚼。


    安老爺道:“怎樣?”


    羅正天道:“鮮嫩,可惜了。”


    安老爺道:“都吃到肚子裏了,有甚可惜的?魚兒最不怕的便是被人吃進肚子,最怕的是那過街的老鼠,總是冷不丁地咬上一口,卻又不吃,隻顧叼著走,恁地可恨!”


    羅正天道:“當桌子上麵放著一盤魚肉的時候,你要防備的不是跑來竄去的老鼠,而是那隻貓。”


    安老爺道:“貓怎的?”


    羅正天笑道:“貓不僅抓老鼠,更愛吃魚。”


    安老爺也笑道:“有道理,有道理......”


    兩人隻顧笑臉相對,仿佛好朋友一般,彼此也不再多言,而是一瞬不瞬地盯著對方。


    “呼!”


    一道光閃過,兩人仍然保持對麵坐著。


    羅正天笑意依舊,隻是複又望向窗外,仿佛那裏有極致美景吸引,讓他忍不住總要往外頭看去。


    安老爺卻是沒了笑意,麵目僵硬,戴著鐵套的雙手有些顫抖,聲音微弱的道:“為何?難道申王爺不夠資格?”


    羅正天望著窗外,緩緩的道:“申王爺麽?.....有才無德,如家中無主而奴用事矣,幾何不魍魎猖狂?隻是,不行人道而猖狂者,滅!”


    安老爺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好劍法,好劍法!.......”


    話猶未盡,脖子上一道猩紅的血逢顯現出來,頭一歪,人坐著,卻自已氣絕。


    羅正天伸手敲了敲桌子幾下。


    幾息之後,葛燕回到天字四號房,瞥一眼安老爺的屍體,道:“如何處置?”


    羅正天道:“拉到地窖,藏起來,動作快些,有人來了。”


    葛燕聞言,兜頭一個麻布袋將安老爺的屍體裝起來,一手提著,急急的去了。


    少頃,又有兩人進來天字四號房,一男一女,皆是中年模樣。


    那男子瞧了瞧桌子上的碗筷,問道:“老安呢?”


    羅正天端起茶杯,濯了一口,方回道:“老安方便去了,一忽兒就回來,兩位請坐。”


    兩人躊躇片刻,照著方才安老爺的位置落坐,那女子冷冷的道:“羅大俠何苦來?為著一個已死之人的人情,而得罪了申王爺,可是大大的不明智!”


    羅正天答非所問,反問道:“就你們兩個?”


    女子道:“樓下還有十幾人,都是武林一等一的好手,隻怕這屋子太小了些。怎樣?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將紫兒交出來。”


    羅正天道:“把樓下的都叫上來罷,你們兩個還差著一些。”


    男子伸手一拍桌子,冷漠的道:“好,便依了你,冥頑不靈的東西,今日便取了你的賤命!”


    說罷,一聲口哨,登時一陣雜遝而輕微的腳步聲傳來,顯然,來人不少,且步法皆都輕靈,身手不凡。


    一炷香後,天字四號房再沒了任何動靜,死寂得讓葛燕心慌,她的身影飄忽出現在房間門口,正待推門進去,不料房間裏一道羅正天的聲音傳來:“快走開!”


    她身子一震,迅速閃身走開,方當隱藏站穩,隻見又有一人上了樓,站在天字四號房門口,舉手輕叩房門。


    那是個年逾八十的老人,身形佝僂,滿臉褶皺,一雙眼卻是淩厲得發光。


    見得老人,她的心猛地下沉,絕美的俏臉略顯蒼白,可是,她知道羅正天不希望她現身,她隻能暗自祈求奇跡發生。


    房間門打開,老人往裏麵看了看,皺眉跨步進入,然後,房門再次關上。


    裏麵傳來老人滄桑的聲音:“蓬山第一風流劍客,果然名不虛傳!”


    羅正天的聲音響起:“江湖中人抬愛,胡亂叫著,當不得真。想不到一向獨來獨往的‘千手毒王’竟也會現身於此,倒叫晚生有些意外了。”


    滄桑的聲音道:“那......請?”


    羅正天回道:“請。”


    話落,一陣叮叮當當之聲驟然響起。


    片刻,房間恢複死寂,葛燕緊張得伸手攢住了自己的衣角,屏住呼吸傾聽。


    又過了片刻,房間裏終是響起幾下敲桌子,那是她期待的聲音,於是她身子一竄,出現在了門口,急急推開了房門,霎時間一股濃鬱的血腥味自裏麵飄散出來。


    隻見房間裏堆滿了屍體,羅正天趴在桌子上,腹部與胸口均是流血不止,身子不住的打顫,口中不住咳嗽。


    葛燕驚惶失色,正要靠近羅正天,不料對方舉手製止道:“不要過來!千手毒王在我身上灑了迷蹤粉,你若過來,隻怕也沾上,到時無路可逃!”


    葛燕流淚道:“可是,你怎麽辦?”


    羅正天道:“我暫時還死不了,你速速帶著紫兒先從暗道逃走,在大林關口的茅屋等我!”


    葛燕哽咽道:“你.......你一定要來!”


    羅正天擺手道:“你等,我就來,你願意,我就娶你。快去!”


    葛燕貝齒輕咬,轉身去了,隻留下一句:“我會一直等你!”


    眼看葛燕去得遠了,羅正天強撐著身子站起來,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


    他傷得頗重,已經是窮弩之末,看著滿滿一屋子的屍體,他冥思苦想,腦中靈光一閃:“隻怕過不了多久,申王爺就要親自率人殺來,我已無力阻擋,唯有兵行險著,利用心理戰術,內戰之一,曰:威懾策略,此番最好莫過於給敵人演一出空城之計。”


    不多時,大隊人馬停在名海坊樓前。


    為首一人,頭戴武巾,身穿團花戰袍,胡須三搓,若隱有著龍鳳之表,隻可惜麵皮白淨得有些過頭,少了幾分霸氣。


    此人正是申王爺。


    無須他人匯報,申王爺自已舉目前望,隻見名海坊的二樓處,有個房間少了一扇木牆,致使那房間裏麵的一切,都能看得真真切切。


    此刻,那房間裏胡亂堆積著十幾具屍體,血流遍地,卻是有著一處幹淨的,那是一張桌子,桌子上放有一壺茶水,桌子旁邊,羅正天坐在那怡然品著香茗,白衣勝雪,身上一塵不染,好不自在,他的腳下,斷牆處,卻密密麻麻朝外掛著十幾個人頭,給人以一種極大的視覺反差。


    申王爺一怔,他看得清楚,那十幾個人頭,可不簡單,隨便挑出一個來,都是江湖上能夠叫得出名堂的!


    最讓他不可置信的一個,便是‘千手毒王’的人頭也在其中!


    那可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頂尖高手,當時他亦是花了重金才將其請出山來,為著這事走一趟的,想不到竟也命喪於此!


    甚至看那羅正天的模樣兒,都還在若無其事的喝茶,未曾受一丁點的傷,當真蹊蹺得緊。


    申王爺心裏直犯嘀咕:“此事大不對勁!這般情形,有兩個可能,第一,羅正天身邊也有頂尖高手相幫,且人數不少,足以將本王派出來的那些人全部滅殺。第二,傳聞這羅正天武功深不可測,劍法天下無雙,能夠以一己之力,全滅對手,若果如此,這人又豈止深不可測?簡直就是天下無敵!眼下,不論是哪個可能,都對本王大大的不妙!......我還要不要發動進攻呢?或許,羅正天與此事並無幹係,他根本不認識紫兒?......”


    申王爺內裏正舉棋不定,不料一道淡然的聲音自羅正天口中傳來:“馬上的可是申王爺?”


    申王爺微眯著眼,道:“正是小王,閣下可是蓬山第一風流劍客,羅大俠?”


    羅正天道:“正是區區,王爺這是哪般貴幹?既叫有緣撞見了,何不上來喝它一杯?”


    申王爺默了默,回道:“羅大俠好雅致,隻不知樓上何故掛著那些人頭?”


    羅正天不耐擺手道:“休提此間倒黴之事!區區不過閑來吃些茶酒點心,卻莫名其妙來了幾個找死的,敗壞了興致,區區隻好隨手將他們解決了,眼下已然清靜,王爺上來罷,這裏的茶水不錯。”


    申王爺一驚,道:“不了,小王尚有他事。”


    羅正天微有不悅,語氣轉冷道:“怎麽?王爺不給麵子?”


    申王爺大驚,忙拱手道:“不敢!小王確有公幹在身,事由緊急,一刻耽擱不得,若非如此,說什麽也要陪羅大俠暢飲一番的了,他日定回請羅大俠一聚,也好盡了小王今日的怠慢之罪,隻海望到時尊駕不吝移步,共飲歡樂!”


    羅正天道:“王爺果真有事須要他顧?”


    申王爺連忙道:“果真有事!”


    羅正天沉吟片刻,道:“既如此,區區也不便勉強,王爺去忙罷,他日再聚。”


    申王爺拱手道:“那小王先告辭了,回見!”


    說完,兜轉馬頭,奔馳離去......


    八年後,申王府覆滅,申王爺身首異處,乃因大將軍之女紫兒率兵圍剿,勢不可擋。


    蓬山第一風流劍客羅正天攜手葛燕歸隱江湖,結為夫妻,後得一女,名為“羅刹”。


    時至羅正天九十三歲那年,安詳離世西遊。


    “砰!”


    第三個光團被劉宇擊爆,消失不見。


    劉宇看了看灰色空間裏的那道裂縫,又大了一些。


    他盤坐下來調息,自我感知一番,發現腦海裏的那道裂縫亦是隨之大了一些,但並無甚異樣之感。


    於是他不再過多顧慮,將養片刻,繼續出拳暴擊第四個光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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