誌保子穿了一套出門穿的和服,半截的外褂和長衫都是一式的小碎花。她平素不大穿和服,走路時老惦著和服的下擺不要擺得太開。走到街上,薄暮中蕩漾著丁香花的幽香。


    她剛從公寓大廈出來。這座高高聳立的大樓;幾乎所有的窗戶都燈光通亮,可是大樓背後的西天還映著落日的餘渾,昏黃中染著些紫靄。夕照之下,上野公園的樹叢,以及樹叢那邊寬永寺的屋簷,都顯得黑黝黝的,構戚一幅水墨剪影。


    微風掠過耳鬢,飄來丁香的芬芳。風裏透著春意,暖洋洋的。


    “啊,多迷人的傍晚……”誌保子不由得自言自語。倘若坐在十樓的陽台上,看著燈光一盞盞亮起來,整座大都會愈益顯得光輝燦爛,這會兒倒正是欣賞夜景的好時侯。


    剛過五點半就分手,連共進晚餐都不可得,叫人心裏怪委屈的。可是,他說有個年輕的下屬要來商量什麽事,誌保子便也無可奈何。可不,誌保子借口“感冒”,才沒參加公司裏的集體旅行,她又怎能同一天上在專務董事的新公寓裏,遇見公司的同事呢!


    誌保子向十樓的窗子回眸一笑,便輕步走在冷僻的小路上。


    寂寥之中,她的心情卻是欣喜愉快的。也許是方才兩人共度半日浮生的光景,以及在嶄新潔白的寢室裏銷魂的一刻,使她感到心曠神怡。還有,右手提著的那隻小皮包……包裏裝著一隻鬧鍾和一條打高爾夫球穿的褲子。鬧鍾從搬家以來走得就不準;褲子雖是新的,拉鏈壞了。誌保子打算把鬧鍾送出去修,拉鏈自己縫一下。他現在連這種事都求自己做,誌保子不免心裏感到熱乎乎的,有種女性所特有的喜悅。


    暮色漸漸濃重起來,走過一段路便是緩坡,通向國營電車的鶯穀站。這一帶,地理方位在上野公園北側,德川家的陵墓占去了不少地麵,四處矗立著許多高樓,同他新近喬遷的那座公寓大廈一樣。樹木很多,很早以來便是幽靜的住宅區。


    路上很少看到人影,更兼假日,沒有下班的人,不過,誌保子並不覺得寂寞,也不感到害怕。她的全部意識還沉浸在回憶裏,重溫他的歡聲笑語,眼前浮現出他整理書架和櫃櫥的身影。


    誌保子剛走到路燈那邊,正要穿過一個小十字路口,猛不防從左邊小巷裏快步飛奔出一個人,和她撞個滿懷,誌保子驚叫了一聲。對方趕忙避開,彼此看了一眼,兩個人臉上的神情,都不勝錯愕。


    對方是個男子,黑外套的領子幾乎要遮掉他的尖下巴須兒,一雙眼睛隔著淺色的墨鏡,迷惘地俯視著誌保子。


    “碧川先生……”


    先開口的是誌保子。盡管兩人同樣吃驚,終究是誌保子,先從這次意外的邂逅中鎮靜了下來。路燈的光直射在碧川公介身上。不知怎的,他臉上極端狼狽的神情,竟毫不加掩飾,好象僵住凝固了似的。


    “好久不見了,你不是在旭川麽?怎麽這時侯會……”


    本來想問他為什麽到東京來,在這裏……誌保子忽然意識到自己失言。碧川方才從那條僻靜的小巷走出來。小巷深處,是他妻子一江的家。碧川同跡見一江結婚之後,便住在那裏,直到去年秋天。半個月前,專務董事把他新公寓的地點告訴她時,誌保子頓時想到這件事上來。不過地點雖然很近,彼此早已不通往來,後來也就忘了。


    誌保子望著碧川滿臉緊張,直僵僵站在那裏,心裏畢竟覺得有些蹊蹺。誌保子聽一江的妹妹二美說過,碧川同一江結婚剛剛兩年,關係便破裂了。去年九月,兩個人恩斷義絕,離了婚,碧川連戶口也遷走了。難道碧川今晚是跟半年前離婚的女人重修舊好麽?他是今年一月份才調往北海道的旭川營業所的……


    碧川沒有回答誌保子的間話,看了一下手表,吟哦之間慢慢轉過半個身子,便無言地走了起來。他走,並不是要丟下誌保子,看來他料到誌保子也是去鶯穀站,自然會跟隨著一起走的。


    誌保子追上碧川,走到並排的時候,碧川便放快步子,急急忙忙,仿佛趕時間似的。兩手插在外套的口袋,下巴埋在領子裏,低著頭……這樣子很不象他。這時,誌保子偶然發現,碧川頭上那頂綠色鴨舌帽,卻是從未見他戴過的。心裏掠過一陣莫可名狀的感喟。


    “還好吧?”


    好不容易他才開口。依然低著頭,聲音幾乎聽不出。


    “呃,還湊合。”


    “……”


    “你的事,我聽二美說過。離了婚,是麽?”


    “嗯……”


    “今晚你又去看一江了?”


    毫無諷刺的意味,純屬好奇的發問。瞟過去一眼,看到碧川的側臉莫名其妙地扭曲起來。他的回答仍是無言的沉默。


    走近國營電車站,店鋪裏的燈光照得馬路通明,行人也多了起來。碧川的頭愈來愈低,盡看自己的腳下,每逢有人掠身而過,就別轉臉去。隻是腳步仍舊很急促,幾次借著光看手表。


    “你這就回旭川麽?”


    “嗯……”他含糊其詞地應著。


    誌保子不免又有些納悶。她過去同碧川交往時,碧川一向談吐爽利,口齒清楚,有時甚至還很饒舌。說話時會拿眼睛逼視對方,讓人覺得他很自信。


    兩年半以前,碧川和誌保子同屬一家航空公司,都在東京機場客運科工作。碧川進公司的第二年,也是誌保子高中畢業後工作的第二年。那年春天,兩人私相愛悅,彼此也海誓山盟了一番。然而,這種關係隻維持了一年多。偶然有一次,誌保子把跡見一江介紹給碧川,哪知碧川竟對一江一見傾心起來。


    一江同二美這兩姐妹,是某貿易公司董事的千金。當時一江是私立大學四年級的學生,二美念三年級。誌保子和二美是高中同學,畢業後,同二美她們仍有來往。碧川和一江的相識,是因為一江和同學結伴想去歐洲旅行,以紀念大學生活,於是來找在航空公司工作的誌保子商量,問歐洲有什麽關係可以照顧他們,圖些方便。誌保子不假思索地把碧川介紹給一汪,碧川便托付在倫敦分公司工作的朋友,代為照料一江這一行。


    可是,事情並未就此了結。事後,誌保子後悔不已,男女之間的邂逅,竟包蘊著多大的危險啊。


    一江旅行回來後剛三個月,碧川便親口告訴誌保子,說他要同一江結婚。結婚的同時,碧川就辭去航空公司的職務,在嶽父身為董事的貿易公司裏謀得一個肥缺。名義上婦隨夫姓,一汪改姓碧川,但是夫婦二人卻住在名分上屬於一江的一幢瀟灑別致的洋房裏。碧川實際上等於入贅,作了闊小姐的乘龍快婿。


    不久,誌保子也離開航空公司,到現在這家經銷洋酒西藥的中等企業裏工作。碧川走了,自己象是被遺棄在公司裏,誌保子覺得不是滋味。他們結婚之後,她一次也沒見到碧川。有關他們的消息,都是二美傳到自己耳朵裏的。二美大學畢業後還沒結婚,一個人住在豪華的公寓裏,鏤金刻銀,做些精致的裝飾品。


    後來,她們的父親病故,隻剩下姐妹二人;不久,碧川同一江離婚,又轉到旭川工作,等等,誌保子都是從二美那裏聽說的。


    想不到,眼下竟又同碧川重逢……看來他的生活未必幸福。人事無常,連碧川這人也變了。誌保子直感到,今晚他身上有點異乎尋常的地方。


    在碧川快步的帶動下,不出十分鍾便到了鶯穀站。車站上的時針,指著五點四十五分。白天車站很清閑,傍晚卻人流滾滾。走到自動售票機前麵,兩人自然而然停住了腳步。碧川這才正麵打量誌保子,誌保子對他說:


    “我要乘公共汽車,失陪了。”


    他仍用一雙仿佛在凝神思索的眼睛,默默地望著誌保子。誌保子正要轉過身子,抬腳定開的時侯,碧川衝口說:


    “等一等,我還有話。”


    誌保子多半己經料到他有話要說。


    回頭一看,他正急忙從自動售票機裏取出兩枚車栗。


    “今晚遇見我的事,你萬萬不能告訴別人!”


    不知什麽緣故,誌保子覺得碧川這句話也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兩人搭乘山手線環行電車,肩膀靠在車廂聯結器凸起的地方,麵對麵站著。車廂裏很擁擠,不過還沒擠到象沙丁魚那樣。兩人身旁是四、五個高中生模樣的人,帶著練劍術的竹刀,大聲談著比賽的事,所以,他們兩人的低聲耳語便不必擔心被其他乘客聽去。車窗外早己暝色四合,商業區裏萬燈齊輝,帶著春天特有的潮潤的光暈。


    “我今天一天按理是應該耽在旭川宿舍裏的。要是有人知道我實際上到了東京……那就麻煩了。”


    聲音象從喉嚨裏擠出來的,有些發顫。淡色墨鏡後的眸子,一反方才,異常熱切地望著誌保子,一刻也不肯放鬆。


    “那……你要是真為難,我可以給你保密,不過,我得知道是怎麽回事……”


    “好吧……”


    碧川咬了一下嘴唇,沉吟了一會兒說:


    “我同一江的婚事,如同一場春夢。不知你怎麽聽說的……她勉強算得是個妻子,至多隻半年的光景,後來就本性畢露了。奢侈,傲慢,簡直可說是淫蕩……尤其是,對我的一舉一動,猜忌到極點……”


    “這些事,恐怕你婚前未必不知道吧……”


    誌保子譏刺地回敬了一句。的確,一江的這些品性,隻有同她有過交往,在她那冷若冰霜,端莊而又頗具西洋風度的容貌中,是不難想象出來的。一江就同唯一的妹妹二美,也相處得不很融洽。她們雖是兩姐妹,卻是同父異母。兩人的母親都已過世。一江的母親,娘家很闊,母親在生前就把財產轉到一江的名下,由一江全部繼承。戶籍上,兩姐妹也與一般的姐妹一樣;長得同父親都很象,盡管不是一母所生,在外表上,容貌,甚至連聲音,都象得出奇。不過,一江出落得更標致,勻稱。由於一江生性奢華,爭強好勝,不論在什麽地方,都象女皇一樣,鶴立雞群。


    二美雖然和這位隻大一歲的異母姐姐同時長大,但處處都有點微妙的差別,性格上甚至截然相反,她比較內向,有些陰鬱。


    “晤……結婚前你勸過我一次。可是,當時我完全拜倒在一江那另有一麵的魅力之下。而且,那時我很自信,以為她即便有種種缺點,我也能把她收拾得服服貼貼。並且她父親對我十分中意,最後被他們說服了……”


    “……”


    “一江的父親有心髒病,也許預感到自己不久於人世了,趁活著的時侯,想給一江說妥一門親事……”


    話雖如此,別人的懇求,總不成其為結婚的理由的。娶個闊小姐作妻子,在丈人當董事的公司裏又能飛黃騰達,這種誘惑,恐怕碧川也是抵禦不了的。


    “現在她父親已經過世,同一江又離了婚,這一切不都已前塵影事了麽?”


    即使對自己,這些也都成為無足輕重的往事了。誌保子頭腦清醒地回想著這些往事。可是碧川深深歎了口氣,同時又疲倦地搖了搖頭


    “哪兒的話!我這輩子都給一江毀了。直到眼下還是這樣。”


    “……?”


    “她簡直是個心黑手狠的女人,她瞧不起我,自己在外麵任情冶遊不說,還雇私人偵探監視我的一言一行。我呢,存心報複,妻子既然寡廉鮮恥,我便也逢場作戲。於是,她便借機提出離婚。結果我吃了虧。這還不算,離婚之後,仍不放過我,在她亡父的心腹,公司裏的上司麵前惡毒誹謗我。這樣,我便被他們一腳踢到了旭川。本來,我丈人沒什麽資本,也是靠薪金,現在人一死,同他女兒又離了婚,我這半路進他們公司的人,在那裏就不會有出頭之日了。”


    “可是……一江為什麽要那麽恨你呢?”


    經這麽一問,碧川候地轉過視線,隔著乘客的肩頭望著車窗外麵。良久,他才回過目光來看誌保子,眉尖微蹙,眸子裏象閃著淚光似的。


    “她一定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我始終不能忘情於你。她是憑女人的直覺猜出來的。事實上,每逢我想你的時侯,不能不更加恨她。要是當初我不受她的誘惑,同你結婚的話,我們一定會有一個美滿的家庭。我正在認真考慮這間題,準備再一次寄希望於將來,這或許不能算是夢想。”


    顯然是一派巧言令色!誌保子心裏雖不以為然,卻又不禁泛出一絲快慰,盡管並不十分滿足。


    電車停站了,乘客蠕動了起來。等到恢複平靜,電車開動的時侯,誌保子冷靜地問:


    “你講了一通跟一江的齷齪,同你來東京保密的事,有什麽關係呢?”


    “關係重大……”


    碧川向誌保子更靠緊一些,放低聲音說。碧川身上的氣味,直撲進誌保子的鼻孔,混著男性化妝品,是那麽撚熟。


    “我要乘這輛電車到浜鬆街,然後換單軌電車到東京機場。由鸞穀乘山手線到浜鬆街要十五分鍾。單軌電車也要十五分鍾。連換車的時間在內,六點半可以趕到機場。這麽走,比乘出租汽車,時間更經濟。”


    他的話好象部分在回答誌保子的問題,目不轉睛地看著誌保子的眼睛,又繼續說:


    “在東京機場搭乘全日本航空公司七點十五分飛往劄幌的‘三星號’客機,八點四十分飛抵千歲機場。再從千歲機場坐出租汽車到劄幌火車站。這樣,便可從從容容趕上夜裏十點十五分由劄幌發車的坎雪五號,快車。午夜十二點四十七分就可到達旭川。這是今晚回旭川的末班車。要趕上‘大雪五號’快車,就得乘上七點十五分從東京起飛的末班機——當然,可能的話,不這麽換來換去,選擇直接由東京飛往旭川的路線。然而,東亞國內航空公司去旭川的航線,中午十二點五十分就沒有班機了,而且,飛機又小,乘上去容易惹人注目。再說,旭川機場上熟人也多。”


    誌保子漠然感到,與其說他是在回答問話,不如說他說出了問題的核心。真實而重大的,令人恐怖的回答是……


    “十二點四十七分,一到旭川,我便到車站前的快餐館去。那兒一直要營業到夜裏兩點。我沒事兒人似的,走進店裏,跟相熟的女孩子廝混閑聊一陣,讓她們記住我耽在那裏的大致時間,然後岔過話知暗示我今天整天在旭川,耽在公司單身宿舍裏整理賬目。這樣一來,就可以證明我不在現場,一點破綻也沒有,隻要我方才沒在十字路口上碰到你。一個想證明自己不在現場的人,最怕的莫過於在現場附近碰到見證人。”


    不在現場……見證人……這些詞兒象一個個漩渦,合著隆隆的車聲,在誌保子的腦袋裏打轉。


    “你難道……”


    碧川見誌保子盯著自己,一下子眯起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時電車不知開進什麽站裏,突然刹住了車。或許是稍稍開過了站頭。腳下一個站立不穩,碧川的高個子便撞到了誌保子的肩頭。


    “是的……今晚我把一江殺了。”


    撞過來的身子還沒有站挺,碧川就在誌保子的耳邊悄悄私語道。


    “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原諒一江。她拿我的荒唐替自己遮掩,不傷自己一根毫毛。把我趕走,也許對她自己朝秦暮楚,良心上過得去點,但她卻把我寶貴的一生給毀了。離了婚,事情並沒到此就完。我不報複,不足以解我心頭之恨……”


    從浜鬆街車站裏的山手線月台出來,走去換乘單軌屯車。碧川雜在人群裏,口齒稍許清楚了一些,跟從前一樣。


    他和誌保子兩人眼睛望著前麵,對麵走來的人看他們,以為是在隨便閑談。


    “今天剛過中午,我便乘飛機離開紮幌,神不知鬼不覺回到了東京。四點來鍾到一江家裏。我原先配了一把鑰匙,悄悄開門進去。現在這座寬敞的洋房,隻有一江一個人住。平時有個女傭人,星期節假日女傭人回去休息。我從別處打聽到,一江前幾天得了感冒,到今天還沒好,整天在家裏。我進去的時侯,看到臥室裏我的一張床撤掉了,顯得空闊,一江坐在梳妝台前,正在做麵部按摩。聽見門聲,她回過頭來,我一聲不響,慢慢走近她,兩手一下掐住她的脖子。我不需要再說什麽了。她看我突然出現在麵前的一刹那間,一定會明白我要幹什麽的……”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檢票口,又並肩走上單軌電車的台階。三年多前,與碧川在同一個科室工作,兩人相親相愛,時常出去幽會,這些往事,驀地闖進誌保子的意識裏,不合時宜地懷念追想起來。現在他犯了罪,作了案,聽他的自白還不過十分鍾前的事。人的感覺竟這樣遲鈍,誌保子頓時覺得實在不可思議。


    “等一江斷了氣,我把她睡衣下擺弄亂,拖鞋扔得遠遠的,布置成她掙紮抵抗過的痕跡。然後打開抽屜和保險櫃,隨便找了些東西,把家裏翻得亂七八糟。我打破廚房的窗子,溜了出來。當然,大門還象原先那樣鎖著。這一來,一眼看上去,會以為是強盜搶劫吧。”


    “……”


    “現揚情況,完全象打家劫舍的。即使懷疑到我,我已同她離婚,戶口也遷了出去,我殺一江,得不到一分餞的好處。隻要能證明我不在現揚,就萬無一失,絕對安全。”


    兩個人走上單軌電車站。車子還沒進站,乘客稀稀朗朗地排隊等著。他們排在隊尾,同前麵的人稍稍離開一段距離。碧川放低聲音說:


    “事情的全部經過就是這樣。我這次複仇成功與否,全憑你的良心。我之所以向你和盤托出,固然是出於害怕,怕我不言而別,一旦事發,你向警察出首今天遇到我的事。更主要的,是想教你了解我的心情。說老實話,我現在真後悔當韌不該同你那樣分手。事到如今,不論我怎麽道歉,你也不會原諒我的。但是,我真正愛的女人,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隻有你一個而已。我相信,也隻有你是真心愛過我的。”


    空蕩蕩的紅色車輛慢慢滑進站,車門打開的時侯,兩人不約而同地扭過頭來,目光在半空中相遇了。


    “我求求你,今晚你碰到我的事,全當是你我之間的秘密吧。”


    放過他也末嚐不可……


    窗縫裏,吹來東京灣上涼爽的晚風。誌保子看著碧川胸前飄拂的領帶,一麵茫然忖度著。


    在單軌電車裏,兩人麵對麵靠窗口坐著。車裏隻有八成乘客,很安靜,說話完全可以被鄰近的乘客聽去。所以,開車後兩人幾乎沒開口。


    也許,碧川要說的話都說完了,眼睛無神地望著窗外。


    過了六點鍾,外麵已經夜色蒼茫。


    就算我壓根兒沒遇到他也行。其實,過十字路口的時侯,再早那麽一、二分鍾,或遲一、二分鍾,就不會遇上他了。即使他在自己前麵兩三米遠的地方走,戴了那麽一頂從末見他戴過的鴨舌帽,又豎起了大衣領子,哪裏會認得出他就是碧川公介啊。


    而且,他又是那麽一臉的倦容。本來就清瘦的臉,現在更見瘦削了,眼圈發黑,凹了進去。怪可憐的,到今天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內心深受創傷。


    往事盡付東流水,讓它過去算了。誌保子思前想後,沉浸在一種感傷而又帶點甜蜜的心境中。碧川拋棄了誌保子,投到一江的懷裏,這種薄幸的行為,到頭來他自己吃虧受苦,自食其果,這筆賬可以一筆勾銷了。而且,同碧川分手後,誌保子也可以說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她換了了家商行,進了秘書科,和頂頭上司專務董事之間偷偷地培育起寶貴的愛情。


    不錯,碧川己經罪有應得。他把己經離了婚,把形同陌路的妻子殺了……正如他所說,也得不到一分錢的好處,反而危險得很。他的行為本身不足以說明,一江給他造成傷害之深麽?的確,他的犯罪,沒有什麽利害打算。把它解釋為驕橫自專的一江自做自受,或許更公平。


    我無須乎向警察說謊,隻要不作聲,裝作不知道,刑警是不會找上門來,向我誌保子問什麽的。


    誌保子頓時覺得渾身癱軟,頭靠在椅子上,眼晴望著碧川的領帶。晚風不停地從窗縫裏刮進來,翻弄著那條橫條紋的領帶,一根短大的銀別針,把領帶別在襯衫上。別針上的圖案象是抽象派藝術,仔細看去,卻是兩個重疊在一起的羅馬字母。一個字毋是k字,還有一個,正要放眼看去,單軌車在中途停站了。


    站台上的時鍾指著六點二十分。到東京機場是六點半……趕上七點十五分的飛機是毫無問題的。八點四十分飛抵千歲,然後從紮幌火車站換乘快車“大雪五號”……誌保子把方才碧川在山手線電車裏談的乘車路線回想了一遍。猛然間發現一個疑點,不由得一怔。


    他說,半夜十二點四十七分回到旭川,要去車站前的快餐館露個麵。那麽,證明今晚他不在現場就無懈可擊了。


    可是,等一會兒,一江之死被人發現,驗屍可以推算出死亡的時刻,而按照碧川今天往返的路線來追查,不是有可能發現是他犯的罪麽?事實上也正是他幹的呀!


    “關於證明你不在現揚……”


    誌保子忘其所以地問道,一下子注意到自己所在的揚所,便頓住了口。


    “什麽?”碧川探過身子,誌保子也湊了過去,兩人緊靠著玻璃窗說了起來。


    “你怎麽證明,在一江被害的時刻,你人絕對不可能在現場?難道在旭川的單身宿舍裏,你安排了一個替身……”


    誌保子不覺握高了嗓門,他慌忙攔住她,急口回答說:


    “不,正相反。”


    “正相反?”


    “不……並不是說要人作假證明,說我不在現場,而是要別人把作案時間搞錯……”


    “這是什麽意思?”


    碧川似乎有些躊躇,看著誌保子心情很複雜。誌保子盯住他不放,他有點欲說還休的樣子。然後向周圍很快掃了一眼說:


    “當然,作案時間真給查出來了,我不在現場的證據的確站不住腳。半夜裏去快餐館,並不能證明我整天在公司的宿舍裏。要別人冒充我,談何容易。”


    “是呀……”


    “所以,我要想辦法,使推測出來的一江死亡的時間,比實際上的要晚一些。這一來,很自然的,證明我不在現場這一點便能夠成立。”


    “那麽說,你是找到一江的替身了?”


    “不能說是替身……”


    不知為什麽,碧川神情遊移,口氣也吞吞吐吐。而誌保子卻有種直覺,這個疑團非緊緊抓住不可。


    “那你究竟有什麽神通呢?”她尖利地看著碧川的眼晴。


    “……每逢假日的傍晚,一江照例要給女傭人打電話,吩咐她第二天回來時,買些什麽食品。因為星期天和節假日,女傭人回家休息。一江對飲食極其講究……這習慣大概在結婚前就有了。這樣,我托一個聲音和一江非常相似的女人,在傍晚六點半的時侯,裝成一江給女傭人打電話。還有,晚上給她家送牛奶,總是在六點半以後。也由那個女人從牛奶箱裏把奶取來,用我給她的一把鑰匙,開進門去,把牛奶放在廚房的桌子上。這樣,一江被殺就會斷定是在今天下午六點半以後。比實際大約晚一小時。我知道,根據屍體解剖來推斷死亡時間,前後可有一個小時的誤差。”


    “……”


    “另一方麵,即使懷疑到我,假定六點半以後在她家作的案,我是不可能七點一刻在東京機場,乘上開往紮幌的飛機的。乘不上七點一刻的飛機,就趕不上由紮幌開出的‘大雪五號’快車。錯過‘大雪五號’,今天夜裏就沒有抵達旭川的火車了。所以,隻要從‘大雪五號’下了車,到站前的快餐館露一露麵,便可以提出反證,在六點半之後這段時間裏,我人不可能在東京。這麽一來,我不在現場的證據便能成立。”


    誌保子心裏尋思,他畢竟是找到一江的替身了。即使取牛奶不算預替,假充一江給女傭人打電話,不就是冒名頂替麽?照方才碧川自己露出的口風來看,找個替身確實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何況長年的女傭人,要瞞過她的耳朵,聲音非象一江不可。找這樣一個人……忽然,在誌保子的腦際閃過一個女人的影子。是二美!隻有二美能辦到。一江和二美雖是異母姐妹,她們的容貌和聲音一模一樣,甚至誌保子在電話裏,也常常弄錯。猛然間誌保子心裏一陣緊張,她把目光淩空收回,向碧川領帶上的別針投了過去。銀別針上的圖案,仔細看過去仍是兩個


    疊在一起的縮寫字母。k字和……後麵一個字,確實象f。是碧川公介(aokawakoske)的k和跡見二美(atomifumi)的f!


    二美現在還是獨身一人,她的興趣和工作是鏤刻金銀裝飾品。這枚別針一定是二美的手藝,作為定情之物送給碧川的。


    誌保子驚愕之下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功夫,單軌電車已經滑行到東京機場站了。


    ☆☆☆


    至此,碧川犯罪的全貌已一清二楚。他的動機,背景,一切的一切。


    什麽忘不了誌保子,寄希望於將來咧,什麽更加憎恨一江冽,真是厚顏無恥!說來說去,隻不過是為了籠絡誌保子,叫她緘口不講今天這次邂逅罷了。完全是有口無心,一派花言巧語!


    他大步朝國內航線休息廳走去,誌保子落後一步,眼睛盯著他的背項,仿佛要把他看穿似的。


    碧川同二美這種黑關係從方才碧川的話裏,不難猜得出來。他嘴上雖說,一江雇了私人偵探,探出他“逢場作戲”並以此為離婚理由,把他趕出家門。實際上,恐怕是一江知道他與二美私通的事。這樣看來,一江恨他就不難理解了。當然,離婚是在對他不利的條件下進行的。他今後也休想在公司裏青雲直上了。


    表麵上看起來,他給趕出了富裕的生活,一腳踢到旭川去,其實,他並不準備吃一點點虧的。隻要他與二美同心合力,偷偷幹掉一江的話……固然一江的財產不會叫前夫來繼承,但是,她的父母已經亡故,從戶籍上來看,親屬隻有妹妹二美一個人。所以,一江的遺產必定全部轉給二美,等到時過境遷,碧川和二美成為眷屬,這筆財產還不是聽碧川的便!


    對於這樣狡猾的犯罪行為,難道能置之不理麽?


    今晚,在那個昏暗的十字路口碰到他,真是天賜良機,讓誌保子可以複仇雪恥!


    七點一刻飛往劄幌的航班,國內航線的櫃台,已在開始辦理搭機手續。


    碧川回頭朝誌保子看了一眼,然後走到窗口。平時,狹長的休息廳裏總是人群熙攘,今天是三月裏的假日,去蜜月旅行和旅遊回來的人似乎不多。除了去劄幌的,日本航空公司開往福岡的一班航線也正在辦理手續,櫃台前站了一隊人。誌保子回想起從前曾在這裏工作,不由得觸景生情,但隻是一瞬間的感觸。


    她又把尖利的視線轉向碧川的後影,看他隔著別人的肩膀正伸手去接機票。等一會兒便向警察出首,從她今晚在一江家附近遇見輕裝簡出的碧川說起,一直說到看他乘上全日本航空公司的末班機飛回北海道為止,一五一十全給他兜出去。如果再有個旁證,告發起來就更有力了。不過,這也不難辦到。譬如說,當著航空公司職員的麵,突然同碧川口角起來,讓他們記住碧川的相貌和姓名;再有,打翻小賣部的陳列品,加深售貨員對他的印象,等等……


    誌保子正在物色地點,朝四周迅速打量著,她驀地一怔,抽身退了回來。


    有個中年男子,從通向進站大廳的自動扶梯旁,慢慢走了過來。他不正是現在公司裏的一位科長麽?因為不在一個處,他同公司裏今天組織的旅行沒有關係,看樣子是因私事給人送行的。


    他兩手插在上衣口袋裏,麵帶笑容,同一個中學生模樣的少年,大概是他的兒子,一麵說著話,一麵從誌保子前麵走過。幸好沒給發現……


    誌保子鬆了一口氣,刹時間渾身發僵,仿佛給澆了一盆冷水。自己今天出沒在鶯穀附近,要是給別人知道了豈不太尷尬了!


    剛才一心隻想碧川的事,自己的事倒反撤在腦後。這時看見公司的人,急忙之間,隻好裝作沒留意似的,低頭看著腳下。她同現在公司裏專務董事私下相愛是分到秘書科以後不久的事。他們的關係己有半年多,但誰都不知道。


    四十歲的專務董事,妻子有病,聽說她娘家在戰爭時期有恩於董事家。原先他們夫妻倆住在小金井一幢老房子裏,兩個月前,妻子生病住院,養病也可能要拖很久,於是他把小金井的家關上門,在鶯穀買了一套公寓房子,這樣離公司和醫院都很近。


    新公寓並不是他的外宅,公司的人都知道這地址。所以,誌保子推說“感冒”沒有參加公司組織的旅行,要是別人知道她當天下午在公寓附近走動,馬上會察覺出她和董事之間的特殊關係。何況當今的時尚,即使什麽事情也沒有,在別人眼裏,董事和女秘書之間情投意合,常常也免不了飛短流長。


    倘若向警方報告今天見到碧川的始末,難免把自己的隱私也暴露出來。因為誌保子的檢舉是直接指控犯人的重要證詞,警方在采納之前,對她當時前前後後的行動,必然要徹查一番。


    專務董事和誌保子的關係一旦在公司裏傳開,遲早要傳到他住院的妻子耳朵裏。再說,他妻子的侄子也在公司裏工作。所以,無論如何也要避免生事。


    誌保子知道,專務是喜歡他妻子的。至少,對病弱的妻子深為憐恤同情。他跟誌保子來往之初,便率直地對誌保子說過,要小心在意,兩人的關係決不能讓他妻子察覺。他歉疚地說,隻要他妻子人還在,公開場合裏,他不能對誌保子作應有的表示。


    誌保子聽了並不覺得屈辱。相反,更加相信他的為人,心裏覺得很踏實。她暗暗發誓,兩人的秘密來往,決不泄露出去。誌保子的這種努力,也是她愛麵子不求報償的證據……


    誌保子一直立在那裏,碧川辦完登機手續,又走到她麵前。其他旅客把機票換成登機卡後,一個個急忙向第二休息廳走去……


    碧川迅速向四周掃了一眼,更加走近來,望著誌保子的眼晴說:


    “今晚的事,我完全信任你。”又小聲地叮囑一遍。誌保子有意無意之間慢慢點了點頭。


    “謝謝。等事情過後,我再同你聯係。”


    碧川口角上浮出一絲笑意,用指頭在誌保子臉上戳了一下,一轉身便走開了。


    外套的領子照舊豎了起來,低頭走路。等他的背影從自動扶梯上消失之後,誌保子仍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櫃台上的時鍾剛過六點四十分。到他乘的“三星號”飛機發動,還有三十五分鍾……


    憤激之中帶著焦灼,誌保子怒火中燒。這麽一聲不響,把他白白放回旭川,難道對麽?自已能這樣做麽?


    要想有所行動,便隻有今夫晚上。錯過這個機會,自己的決心就會愈來愈小,情況便開始對碧川有利。


    可是,如果就這樣跑到警察那裏,到頭來會把自己寶貴的人生也斷送掉。同碧川這種人弄得兩敗俱傷,何苦來呢!


    然而,對這件窮凶極惡的罪案,自己掌握著真相,難道能眼睜睜讓他跑掉?


    一江,二美,以及其他男男女女,他們形形色色的麵孔,在誌保子的腦海裏閃了過去。


    這工夫,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六點四十三分……四十六分……掛在櫃台後麵牆壁上的時鍾,指針每移動一下,滴答滴答的聲音仿佛都傳到了耳膜。這是不可能的。距離在四米以上,怎麽可能聽見秒針滴答滴答的聲音……但她確實聽見了。滴答,滴答,有節奏地響著,宛然在催促誌保子當機立斷似的!


    隔了一會兒,誌保子才發現聲音真正的來源在哪裏。又過了片刻,她打定了主意,同時邁出一直站著不動的腳。


    ☆☆☆


    時針已經走到六點五十分。


    播音員在催促旅客趕快辦理七點十五分飛往紮幌的搭機手續。


    一旦要見諸行動,誌保子也夠迅速果斷的。她跑到售票窗口。


    “還有去劄幌的座位麽?”


    “還有空位。您得趕快,馬上就要停辦搭機手續了。”


    誌保子點點頭,買了一張機票。“三星號”客機有三百多座位,似乎還剩下不少空位。為慎重起見,誌保子問了一句,女職員說,今晚隻乘了百分之六十的人。


    問到姓名和年齡時,誌保子回答說。“山田薰,二十八歲。”


    她耍了一個花招,用了一個辨別不出男女的假名,年紀也多說了四歲。


    她把剛買的機票送到隔璧窗口,辦搭機手續。


    “有行李麽?”男職員問。


    誌保子把一隻小黑皮箱放到櫃台上,這是她方才從鶯穀公寓出來時,一直提在右手的。裏麵裝著專務董事的高爾夫褲子,當擺設的小瓷狗,鍍金的鬧鍾;還有兩三本紙皮書……有的是要送出去修的,有的是誌保子要的。她迅速權衡一下,當機立斷,這才鬆開了直握著皮包的手指。誌保子覺得,假使把皮箱遺棄或丟失,包裏的東西是不會叫專務董事為難的。鬧鍾可算高級品,但也不是什麽特殊的紀念品,專務說過,修好了可以送給誌保子。


    而且,最初觸發誌保子這個念頭的,正是這隻鬧鍾的鍾擺聲。這件事日後誌保子會向專務解釋清楚的。當她發現,傳到自己耳膜上的滴答滴答聲,不是櫃台上麵的掛鍾,而是來自右手提的皮箱裏時,過去在航空公司工作時發生的一件事,驀地兜上心頭……


    存好皮箱,接過行李牌和登機卡,誌保子一身輕鬆,隻拿了一隻手皮包,急忙向第二休息廳走去。


    乘自動扶梯到了二樓,經過核對身份,便下樓到侯車室,等汽車把旅客載到飛機旁邊去。


    寬闊的候車室裏,附設有小賣部和咖啡間,相當擁擠。是七點十五分去紮幌,七點半去福岡的乘客在等侯開車。


    誌保子怕碧川發現她,所以注意力都集中在眼睛上,但這擔心是多餘的。


    誌保子走進侯車室時,去紮幌的人正準備上車,在檢票口排了長隊。前頭的人已經走出柵門,上車坐好了。誌保子掃了一眼,沒有看見碧川,他準是坐在汽車裏了。


    誌保子排在隊裏。


    走到檢票口,把登機卡交給職員。職員撕下半張,把有座位號的半張退給她。


    誌保子接過來便向外走去。


    眼前停著兩輛大轎車。隻要乘上車,就一直可以送到停在跑道上的飛機旁。走在前麵的人,陸續坐進車裏。


    但是,誌保子沒去乘汽車。走了兩三步,突然腳根一轉,快步朝候車室方向走回來。這一瞬間,她似乎體味到,一顆心猛地揪緊了。等知道她並沒有因此受到責怪,膽子又壯了起來。在旅客止步的地方走動,是越發不能鬼鬼祟祟的。要堂堂正正,沉得住氣。即或有職員看到,隻以為有什麽正當理由才在那裏走。這是誌保子根據早先的工作經驗學到的一點心理學。


    沿著侯車室,從黑洞洞的水泥地上繞過去,就是俗稱“手指廊”的這條通道。不乘汽車,步行到飛機旁時,可以從這條廊子走過去。此刻,廊子裏麵空蕩蕩的。走廊隨處都有出入口通向外麵,誌保子不費勁地便走進了“手指廊”。順著這條廊子可以徑直走到出站大廳,在那裏混進剛下飛機的旅客裏走出機場。


    誌保子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照舊向前走過去。不時遇上穿製服的職員,他們僅僅瞥了一眼,便漠不關心地走了過去。也許誌保子一身樸素的和服幫了忙。玻璃窗外,有一輛大轎車在慢慢拐彎駛過去。


    準是送旅客上飛機去劄幌的。想到碧川也坐在裏麵,誌保子這才心滿意足,覺得非常痛快。


    等乘客全部上了飛機,空中小姐該重新查點人數,與檢票員提供的數字核實。


    可是少了一個人。他們大約要重數一遍。但不論怎麽數,數目總是對不上。飛機上的乘客,比檢票口撕下的票數少了一位。於是職員們一個個緊張起來。他們會想到,沒上飛機的旅客,說不定在飛機上放了什麽爆炸物品。


    有關人員便聚集起來,進行商議。


    是哪個座位上的乘客不見了呢?根據撕下來的票根,過一會兒就能查出來。


    那位旅客存行李了麽?——要是存了行李,事情就更加麻煩了。隻好請旅客暫下飛機,多半是再回到侯車室去。已經裝上飛機的行李都得卸下來,請物主一一辨認。以三百個座位,六成乘客而論,查起來可是相當費工夫的。


    最後,好不容易找到無主的行李,全部的警惕都關注在留下來的那隻小黑皮箱上。


    可不是,從皮箱裏傳出滴答滴答的鍾擺聲,周圍的緊張是可想而知的。


    是定時炸彈麽?


    那時該同警視廳聯係,科學搜查組便火速奔赴機場。


    他們的手,將戰戰兢兢地打開皮箱,拿出的是——高爾夫褲子,小瓷狗,再就是走時不準的鬧鍾,如此而已!等到他們明白過來,至少誤點一小時了。誌保子是把握十足的,因為以前她在航空公司工作時,曾經發生過類似的事。


    定點七時十五分飛往劄幌的飛機,既然推遲一小時起飛,到幹歲機場將是九點四十分。這麽一來,絕對趕不上十點十五分由劄幌發車的“大雪五號”快車。哪怕汽車從千歲機場全速開到紮幌火車站,一路暢行無阻也要四十五分鍾。


    即或碧川被困在候車室的時候,突然靈機一動,要改乘日本航空公司八點十分飛往劄幌的飛機,他也趕不上“大雪五號”快車了。倘如他死了心,今晚不回旭川,到了千歲機場再找證據,表示他不在東京現場,也將是徒勞無益的。就算他同二美合謀成功,作案時間被誤斷為六點半以後,人家也能算計到,不論是晚飛一小時的全日空末班機,或是八點十分的日航末班機,這兩班飛機凶手是完全能趕得上的。


    假使他從千歲機場乘出租汽車到旭川,走這麽一段長距離,司機會記住他,結果適得其反。


    總之,隻要碧川今晚乘不上劄幌發車的“大雪五號、他就不能證明自己不在現揚。他的犯罪陰謀,再怎麽狡猜,也就從根本上崩潰了。


    相反,憑那張用化名買的機票,那個假名是不易判斷出性別的,誌保子便用不著擔心自己被人識破。


    誌保子今晚的行動,整個兒都在夜的掩護下,人不知鬼不覺地告發了碧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夏樹靜子短篇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夏樹靜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夏樹靜子並收藏夏樹靜子短篇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