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及冠之禮後的夏至。


    夏至已至,悶頭熱的天氣總是叫人喘不過氣來,即使室內擺上了不少冰桶,可仍是感到心中一陣煩躁。


    為了排解這份不應出現的情緒,趙潛走出了兵部侍郎府的府門,漫無目的地繞著湖邊兜兜轉轉,然後停在了一朵開得正好的荷前。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從前在書卷上甫讀到這句話時,趙潛隻道是所書之人的刻意誇張,為了能夠方便辭藻修飾罷了,待真個見到這朵荷花,趙潛才知曉是自己的見識狹窄了。


    不是沒有,隻是因為自己不曾見過,不曾走出書房或校場去用心尋找。


    好在,此次出門沒有讓他失望。


    非要形容的話便是亭亭玉立了。


    不過趙潛並沒有將其動手摘下來的打算,畢竟美好的事物隻有留在其適宜生長之地才能發揮出其完完全全的美感,不論是人,還是物。


    見過便見過,趙潛本想走,而一段悠揚又帶著些微悵惘的歌聲令趙潛的腳步生生停下了。


    這兩個詞語本應是對立的,趙潛以往也這麽覺得,卻在乍聞之時不由自主地在腦海中冒出來。


    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因為等待自己的還有無盡的書卷和尚需勤奮打磨的武功,但是他走不動——那就,站在這兒再待一會兒吧?待一會兒就回府好了。


    “那位公子,可否……”


    清脆的女聲在耳邊響起,將處於愣神之中的趙潛給嚇了一跳,有些驚訝地轉過頭去,看到了一張清秀又帶著書卷氣的臉。


    和自己很像。


    不,與其說是自己,不如說是與自己跟前的那朵荷更像。


    一般的自然天成,一般的亭亭玉立。


    “姑娘可有事?”趙潛不禁懊惱,心神略微忙亂,一時間開口便帶了些不妥,可是後悔已晚了,隻有向她投去淡淡歉意的目光。


    “小女子著這長裙不甚方便,可否……可否請公子為我采來那朵荷?”


    “好。”


    趙潛不假思索地點頭應下,仿佛先前認為美好便應該留在原處的人不是他一樣。


    於是腰身一彎,長臂一伸,便將那朵荷采到了手裏。


    瞧著手裏方得到的物事,趙潛突然升起了不想交出去的念頭,不是因為此物太美令人想要據為己有,而是因為……若自己不給予她,她是不是能再和自己多說上幾句話?


    便是帶著這一份不易察覺的期盼,趙潛還是毫不猶豫地將手中之荷遞了過去:“姑娘,給。”


    “謝過公子。”


    姑娘接過荷,豔豔的花色與其臉上的膚色相互映襯著,是那荷花太美還是過白的膚色和紅唇顯其越發明眸善睞,一時間,趙潛不由得看呆了眼。


    神色愣愣的。


    卻沒想到,那姑娘瞥見自己神色之後突然撲哧一笑,然後發覺失態後才掩住了嘴。


    她全然無尋常大家閨秀身上所帶的羞怯之意,而且隱隱給趙潛一種極為灑脫的感覺,即使很淡,但趙潛還是很快地捕捉到了。


    她跟別人不一樣。


    這是他對她的第二印象。


    “你真有趣。”


    姑娘留下這麽一句話,便轉身走了,留下一陣清香氤氳在空氣中。


    趙潛感到自己的耳朵在發紅發燙,心跳仿佛就回蕩在耳邊,咚咚的。他甚至屏住了呼吸,因為她身上的清香好似有著某種穿透力和黏著力,直直地入了他的心房,在內裏縈繞並經久不息。


    他下意識地有些想敞開心房任她進來,但還有些抗拒。


    很快地這份抗拒就在她站在遠處悄然帶笑回眸中消弭於無形。


    人方從不願醒來的記憶中抽離出來,嘴巴卻已經毫無所覺地張開,按著那個僅聽過一遍就無法忘卻的旋律哼唱起來。


    一曲唱罷,在場的其餘將士不知是為趙潛的情緒所影響,還是酒喝得太多導致反應遲鈍,這一刻,竟無一人開口打破沉默。


    至於那中央的趙潛則緩緩地蹲了下來,雙手抱著自己的頭,邊搖頭便說道:“珂,你告訴我,不是你……不是你。”


    這話一出,隻有那邊微醺的阮礪垂了眼,瞧著手中餘下的半杯酒若有所思。


    次日一早。


    將士們脫離了宿醉,醒轉的時候已經恢複了往日的精神,按著這麽一個情況,兩個軍隊就應該出發了。但是並沒有,隻是停在原地修整,因為,屬於大昌那一方軍隊的主將還沒睡醒。


    有人去叫了幾次,可是無濟於事,無奈主將睡得實在太沉了。


    “副將,我們……”有一位士兵將詢問的目光投向阮礪。


    阮礪擺了擺手,對那邊打著酣的主將趙潛無奈一笑,於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們便不再開口坐在原地歇息。


    趙潛醒的時候,發現日頭已掛在正中央了,於是嗖地一下站起了身子整理行裝,同時也因為這麽一個明顯的行動而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


    發現他們都在盯著自己,饒是趙潛本人也不由得有點懵逼。


    以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就像在戰場上那般心中有數,殊不知這位早已思索好的年輕將軍徹徹底底地打了自己的臉,因為,很快他自己就反應過來了。


    “正……正午了?”


    “是,將軍!”


    呼聲有點震耳欲聾,並且不時帶著戲謔的笑意。


    趙潛沒說話,然而那微紅的臉頰已經出賣了他的真實想法,於是旁邊的阮礪便見機下了令,眾將士聽令,一同前行,便不再有第二個聲音。


    然而每到夜晚紮營之時,大昌的這位年輕將士總要紅著一張臉,隻因一票**子瞧著其實在好笑,原道是模樣更似書生,如今一看骨子裏也是有不少文人做派的,於是便紛紛起了逗趣的心思。


    反觀我們的主將趙潛,臉頰紅歸紅,任爾東西南北風,卻是無論如何都不願再飲酒了,並非是怕下屬們或者蠻國軍隊嘲笑,而是那一晚醉酒熟睡之後,他做了一個夢。


    很難忘卻叫人流連忘返,明知全無前緣再續之可能還想抱有一絲期待。


    那是一個,很長很長,又苦澀又甜蜜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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