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君走後,秦家老爺子將秦雅接到身邊親自教導,後來大了些,老爺子因早年傷勢身體漸差才又讓她回了自己院落,但也特地撥人照顧她,時常關照。


    也正是因此,秦雅這些年雖孤單了些,但也從未嚐過寄人籬下之苦。


    對於老爺子,她一直心存感激。


    陡然聽見這樣的噩耗——雖非是最壞的情況,但讓秦家在年末大比時召人回去,必不是小恙——秦雅一時亂了方才。


    “怎麽回事?年前爺爺氣色還恢複了不少,怎麽突然……”


    秦頌看了秦君一眼,小聲嘟囔了一句:“還不是二叔那邊……”


    後麵的話咽在喉嚨裏,沒有吐出來。


    “別急,”秦君攬住秦雅,輕柔地為她拭去眼淚,“老爺子福壽綿延,定不會有大礙的。”


    “你先回去收拾一下,我們日中在後山門會合,返回秦家。”


    這是對秦頌說的。


    秦君知秦雅心急,所以壓縮了時間,隻留了一個時辰處理學院一應事宜。


    見秦雅心神稍定,秦雅托花迎看顧一下,自己出了門。


    ——有些事隻能她親自出麵。


    院長那裏有郝院老出麵,一切好說。他雖有些惋惜他們不能參加年末大比,但知有秦君在,他們未來無可限量,便也大手一揮放了行。


    秦君則去了演武堂。


    做了一段時間的教習,走前還是與自己的學子打個招呼。


    秦君在演武堂請了最後一頓酒,便在他們淚眼汪汪下離開。


    順便帶走了印飛。


    此刻兩人正漫步林間。


    印飛落後一步,神情恭敬,卻非是學子對教習的態度。


    “什麽時候猜到的?”


    “您與秦雅小姐相認之時。”


    見秦君看來,印飛略略解釋了一下。


    “三年前,有人以無雙印記將我引至蒼羽,我暗中將蒼羽上下調查了一番,最終鎖定了秦雅小姐。於是我越級進入丁班,等您現身。”


    印飛淡淡一句,抹去了他一個武階要做到這些的艱險。


    秦君目露激賞,印氏傳承未絕,單從這份暗查之能便可窺一二。


    大概也正是因此,他們才舉族隱世。


    可惜還是未能躲過屠刀。


    秦君前些年為躲血盟探查,一直離群索居。若非機緣巧合遇見羿家小姑娘,她尚不知當年舊友還有後裔存世,傳承至今。


    當初印氏一族隱世不出,遮掩了天機,她實力未複無法探查。等她能查出時,印氏一族隻餘印飛流落在外。


    索性她與無雙令有聯係,先人一步找到了印飛。


    但那時也正是與血盟鬥爭最激烈的時候,她無瑕分身他顧。正巧印飛也在北地,便將他引至秦雅處一並護持。


    ——秦雅處有院君出手為其遮掩,又有強者暗中護衛,安全無虞。


    印氏傳承未絕,自是知曉無雙印記與其中含義。所以印飛甫一見到,便立刻遵從指令來了蒼羽。


    終是等來了要等的人。


    印飛將手中長戟一抖,戟身從中斷裂。裏麵暗藏的一枚令符滑落到他的掌心。


    令符初始不過拇指大小,待離了戟身,迅速脹大,正好蓋籠印飛整個手掌。


    它的材質特異,似金似玉,又非金非玉。


    印飛也無法辨別,隻能看清令符表麵刻鏤的一些不成規則的紋路。


    ——中有烈焰煌煌,外有六靈相隨。


    明明隻是一些不成畫像的斑斕條紋,卻讓人在看見的第一時間浮現出鮮活的畫麵。


    六種靈物,或鳥或魚或獸,或花或木或葉,不一而同。


    ——各自代表了一位摯友。


    秦君屈指彈出一滴鮮血,血中有熠熠光華一閃而逝,落到令符中央,與火焰印記重合。


    倏然間令符光芒大作,升到半空中。六靈印記齊齊流轉,一副畫卷綿延展開。


    鷹擊長空,魚翔淺底,獸嘯山林;


    花盈於野,木秀於林,葉淩於枝。


    景渺渺若虛幻,讓人仿若置身於另一個鮮明殊異的時空。


    秦君目光寸寸掠過,炙熱近乎貪婪。


    然而,隨著鮮血被吸收,畫卷也緩緩收起。


    最後一刻,秦君仿若看見昔日摯友的身影穿梭於山間、林間,追逐嬉戲。


    “久未見,不複見。”


    秦君收起令符,仰天長歎。


    印飛早在光芒浮現之時便拜了下去,此時見光景消失,納頭叩首:“恭迎大人歸來。”


    向來流血不流淚的少年也經不住熱淚盈眶。


    他們一族,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


    秦君心中一慟。


    時隔三千年,她再次在這片土地上蘇醒。


    原以為是上天眷顧,誰知早有人在等她歸來。


    ——是誰人,付出了何等代價,才換來她的回歸?


    秦君不敢深想。


    她扶起印飛,為他拍去衣上塵土。


    “我,來晚了。”


    聲音低沉喑啞。


    再早一步,印氏一族也不會隻餘印飛一根獨苗。


    少年偽裝的從容鎮定一瞬間破裂,眼眶霎時紅了起來。


    父母兄姐、朝夕相處的族人、最後一刻強行撕裂空間將他送出的爺爺……


    全族數百人口一夕間覆滅,他連仇人是誰都不知。


    慣來錦衣華服的小公子如喪家之犬般東躲西藏,念念不忘的是爺爺最後的話。


    ——大人已醒,去找她。


    如今他終於等到了家族候了數千年的人,先祖與爺爺的遺訓終得實現。


    少年一時難以自持,痛哭失聲。


    好一會兒,他才斷續出聲:“印飛……大人……冒犯……”


    秦君拍拍他的肩背:“我於你先祖是摯友,不必如此多禮。日後,你便叫我……你隨秦雅一起叫我姐姐即可。”


    印飛遲疑,秦君說是摯友,但族史記載,先祖是大人的隨侍,他怎可僭越?


    可這是大人第一個命令,而且,姐姐……溫暖的感覺……


    秦君見他眉峰攏起,便知他在想什麽。但她眸光定定,顯然不準備改變主意。


    印飛隻得期期艾艾叫了聲:“姐、姐姐。”


    一聲出口,第二聲便順暢了起來:“姐姐!”


    眼睛又紅了起來。


    秦君拍拍他的肩:“你還小,想哭就哭,不必拘著。”


    “不小……”


    印飛捂住眼睛。


    “在我這裏,十五六歲是小孩子,十二歲更是。”


    秦君淡淡戳破了他的偽裝。


    人不可貌相。


    花迎等人以為與印飛同齡,誰知道這副修挺拔冷峻的外表下,藏著的是個——剛滿十二歲的小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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