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新宿歌舞伎町的一條小巷內有一家店名叫“壺圾”的小酒吧。《日本新報》的記者小暮究和《新化學通信》的記者波多野勇七在這家小酒吧的靠門口的桌旁麵對麵地坐著。


    桌子上擺放著幾個盛著竹笑魚醬、燉羊棲菜等樸素的菜肴的小碟子,還有幾把已喝幹了酒的酒樽。從他們的座位這邊能看到隻占幾個平米的“凹”字形櫃台。今天的顧客特別多,幾乎很難找到凳子坐。由於老板娘和唯一的一名女招待忙於在裏麵應酬,所以他們倆又追加的酒總也上不來。


    從晚上9點到10點是這類小酒吧生意最興隆的一段時間,這個低矮的店內充滿了五香菜串兒的熱氣和烤幹食品的氣味,顯得悶乎乎的。坐在櫃台旁邊的那夥人高談闊論著什麽,聲音大得把小暮究和波多野偶爾的談話聲完全給淹沒了。


    小暮第一次到這個叫“壺阪”的酒吧是被一位年長的社會部的記者帶來的,自那以後他就成了這裏的常客。


    “你為什麽那麽想知道那個男人的名字?好像很有什麽說頭吧?”


    波多野一邊傾壺自斟著好不容易才送上來的燙酒,一邊粗聲粗氣地嘟囔著。他身穿一套舊的灰色西服,那副聳肩不停地前後搖晃著。他倆於7點在一家咖啡屋碰頭後就立刻來到了這裏,到了之後就幾乎一刻不停地喝了起來,所以現在已經是醉意很濃了。


    “不,我剛才說過了,我想知道的是那個女人的情況。不過要想調查那個女的,隻要知道了那個男人的姓名就好辦了,所以就向你請教了。”


    當小暮再次重複解釋原因後,波多野抬起他那有點混濁的、視野模糊的雙眼說道:


    “所以嗎,如果你已經查明那個女人的身份的話,告訴給我就最好不過了……”


    波多野露出些許微笑,緩慢地搖了搖頭。


    芳鹿莊的女服員告訴小暮自-山事件發生的頭一天就有一個人追蹤一前一後從殺人現場附近的芳鹿莊走出來的那對情侶,並且那個《新化學通信})的記者波多野勇七通過收買女服務員在偵探那女人的身份。小暮於是就拜托了在當流動記者時結交的《新化學通信》的一位責任記者,想由他介紹自己和波多野見麵。


    《新化學通信》是由總編和三名記者辦的一家小型的專業性報紙。責任記者菊池是一位專業出身的頭腦聰明且誠實的人。


    小暮一向菊池打聽有關波多野的情況,他就說波多野直到今年春天為止一直在一家小型化學公司工作,公司倒閉後,經人介紹就進了該報編輯部。說起波多野的人品,菊池說他雖然資曆較淺,且很年輕,不過是個古裏古怪的人。……聽那口氣,好像菊池對他也不甚了解。


    好歹定下來了見一次麵,今晚在新宿站東口的一家咖啡屋碰了頭。菊池將波多野介紹給小暮之後,說是有事就馬上回去了。


    波多野看上去比小暮還小兩三歲,30出頭的樣子。他臉色黝黑,眼球有點外鼓,目光銳利,給人一種不易接近的感覺。小暮從菊池那裏略微聽說過波多野善飲,於是就立刻把他約到了這個小店裏。


    兩壺酒下肚之後,開始談起了正題。波多野最初否認他曾暗自在芳鹿莊探聽過一對男女的事實,待小暮不得已說出“美加”的名字之後,他終於很掃興似地點頭承認了。


    “可波多野先生為什麽對那對情侶如此感興趣呢?”


    小暮微笑著打聽道。波多野的興趣與-山凶殺案無關,這一點是很清楚的,因為他從案發的前一天就開始追蹤那兩個人了。


    波多野兩手托著腮,眼睛盯在杯底上。


    “無論是誰,若看到自己多少有點認識的一個男人帶著一個漂亮的女人進旅館的話,那麽那種窺視的本能肯定會得到刺激的吧。”


    波多野有點不負責任且不耐煩地回答道。


    “那個男的是幹什麽的?你果然認識他呀!”


    波多野默不作聲。看表情是同意了這個說法。


    “那個女人的身份,後來沒打聽到嗎?”


    “就打聽了那一次,再說我也不可能光跟蹤他們二人。”


    “這麽說……那個男的是你的熟人,女的你一無所知。那麽,你不能直接問一下那個男的嗎?”


    “哈哈!”波多野苦笑了一下後接著說,“當被問到自己的情人是誰時,有哪個傻瓜會說實話呢?不,若是關係好到了這種地步,我也不用花錢來調查了——我還不如讓你給我查清楚呢!你能有什麽高招嗎?”


    波多野活動了一下上半身,大聲地說道。酒杯裏還是滿滿的,他不再伸手去端杯子了。


    “今晚你隻是為了打聽他們倆的事才把我叫出來的嗎?”


    “是的,隻是為了這個——不過我主要想知道那個女人的身份。對於他們倆的關係,我並不特別感興趣。”


    “……”


    “你剛才說認識那個男的,但關係還不夠親密,還不能直接向他打聽那個女人的情況。但是,如果你能告訴我那個男人的姓名和身份的話,我就有辦法從他那裏問出那個女人的名字來。”


    “是不是以大報社的名義?——


    波多野發紅的眸子裏帶有幾分敵意。


    小暮閉口片刻,然後拿定主意重新坐了下來。


    在這之前,小募一直在內心揣摩著是用聊天來套他的話呢,還是實在不行就找一個別的什麽借口來讓對方講出來呢?果然,除非讓他對真實情況多少有些了解,否則好像無計可施。


    “問題是那個女人目前的處境。”小暮盡量避開對方的視線談起來。


    “目前的處境——?”


    “對。實際上她卷進了一起重大的凶殺案。”


    小暮語調開始變得有些嚴肅,不過,他也不想故弄玄虛。昨天西荻窪警察署專案組收到了一封匿名信,發信人很可能是案發當天早晨從芳鹿莊走出來的那個女人。這一消息是負責追蹤警察的記者昨天晚上去刑事科長家裏“夜襲”時打聽到的。


    追蹤警察的記者比起駐俱樂部的記者來,由於自由支配的時間不多,所以很少搞所謂的“夜襲”、“晨堵”。正因為如此,偶爾去一次,準能收到意外的收獲。


    波多野眯起雙眼,若有所思地回頭看著小暮。


    “因為我是駐警視廳俱樂部的記者,所以我在直接采訪這起事件,因此我想如果找到了那個男的,就能利用應有的辦法從他口裏問出和他在一起的女人的名字來。但是倆人的關係畢竟屬於個人隱私,所以這一點絕對不會報道的。”


    波多野漸漸地盤算起來,眼神落在旁邊的牆壁上。


    “恕我-嗦,你調查那個女人的身份單單是出於個人興趣嗎?”


    “是的,純屬個人窺視興趣……”


    波多野嘴裏一邊說著,一邊端起已發涼的酒杯送到嘴邊。


    “那麽……不得已而已,咱們來個交易怎麽樣?”


    “……?”


    “如果你告訴我那個男人的情況,我就能從他那裏問出該女人的情況來。待我一查明該女人的姓名和身份,就肯定會告訴給你。”


    波多野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慢慢放下酒杯,蜷起身子伸出頭來,聲音含混地說:


    “正像你一開始說過的,到時候把那個女的作為采訪的對象是沒有關係的。不過你要保證絕對不要把二人的秘聞捅出去。”


    此時,他那炯炯有神的眸子好像在宣布:那可是我一個人的素材呀!


    好不容易才從波多野勇七口裏打聽出來那個男人是“群馬醫科大副教授各務徹夫”。翌日早晨,小暮向社會部的一位流動記者詳細了解了各務的情況,那位記者正在圍繞著公害問題進行采訪。


    小暮所以選擇那位記者來打聽,是因為小暮也知道最近在群馬醫科大所在地前橋附近的e市發生的公害糾紛,這令他聯想到各務徹夫與該事件之間的關係。另外,化學工業的同業界報紙的記者在追蹤各務等人的事實也是促使他如此聯想的原因之


    當比他晚一年進報社的記者都築剛一開始說到“若是各務副教授的話,那麽他的公共衛生學教研室……”時,小暮突然感到很興奮——他的聯想猜中了。都築正好也在采訪這次的公害糾紛事件。


    “——但是,目前的情況是,很難想象受害者一方會因各務先生的報告而退卻,尤其是近兩個月期間,不僅出現了農作物受害,而且在工廠附近的居民中有些人開始出現了輕微的皮炎、嘔吐。於是受害者聯絡協議會好像正在計劃委托在土壤分析方麵有權威的東京的p大學再次進行調查。”


    “這麽一來……如果調查結果符合當地居民的願望,下一步將會怎麽樣呢?”


    “到時候,公司一方會以最初各務副教授的見解為盾牌與之據理力爭的吧。”


    “當然會是這樣的。”


    “嗯……”


    總之,各務副教授在目前的事態中是個非常關鍵的人物,並且,可以設想,如果已經開始出現對人體的傷害的話,那麽,即使是輕度的,那問題也是夠嚴重的。


    接著小暮又向都築詢問了他所了解到的有關各務徹夫的人品和生活方麵的情況。


    “我曾見過他一次……年齡三十七八歲吧。是個地道的學者,好像在學術界內的評價也不錯。的確,在他夫人死亡後,直到現在他仍在獨身。”


    “是獨身嗎?”


    “和你小暮先生一樣的。”


    小暮邊笑著道謝邊起身站了起來。和波多野談話時,他心中已經湧起了一個念頭:把各務的名字告訴自己的“施主”——專案組的一位刑警。不過得讓他先答應絕對不能把那兩個人的秘聞泄露給其他報社。然後讓刑警以專案組的身份使各務說出那女人的名字來。同時作為交換的條件,讓那位刑警將以後搜查的動態隻傳達給自己的報社。


    然而……一種立刻去獨自追蹤各務的熱切欲望,很快又襲上心頭。


    為了和俱樂部的主任談論此事,小暮急忙走出了報社。


    2


    從讀到10月14日的《日本新報》的晚報時起,麻子幾乎由不安變成了恐懼。


    前天和各務在井之頭公園的旅館裏短暫幽會之後,在乘出租車回家的途中,她決定投封匿名信。她認為這是一個既不會公開自己的身份,又能保證久藤恭太的安全的上策。


    匆匆忙忙地準備好晚飯後,麻子就在自己家寧靜的環境中用了好長時間才將信寫完。


    她使用片假名書寫,以便遮掩其筆跡。她又在電話簿上查到西荻窪署的地址,然後用有棱角的字體用力地寫在信封上。


    她本想次日早晨再將信發出去,但因看來丈夫當天又得很晚才回家,所以她8點半鍾來到石神井公園車站前的郵局裏,將信投了出去。想一下恭太的處境,她認為早一點將信寄到警察手裏是最好不過的了。


    到剛才為止一切都像在夢中。從她聽到信封輕輕撞擊到郵筒底部的一瞬間,麻子又開始因一種從來未曾經曆過的無從按捺的不安而顫抖起來。


    莫非自己又做了一件無法挽回的事情?難道那封投函會將自己的命運推向進退兩難的境地嗎?


    晚報預計5點前後送來。她家裏訂了一份《日本新報》和一份《經濟日報》。


    從昨天開始,她一反常態,隻要報紙一送來就馬上拿起來翻閱一會兒,因為她想知道投函後帶來的反響。不,確切地說,她希望確認一下那封投函並沒有產生任何表麵反應。麻子希望書信內容隻被搜查責任者一人讀到,這樣的話對方就不可能再公開投函的事實,也不會再尋找投函的人了。麻子相信這一點。


    在首先送來的《經濟日報》上果然沒有發現直接與投函有關的報道。在社會版上隻登了一點有關本案的續載,文章中暗示搜查的進展出現了困難,並說警方確定了“再次集中精力尋找目擊人的方針”。


    但是——不一會兒,當她從郵筒裏取出《日本新報》並在茶桌上展開後,麻子那斜視的目光突然停了下來。她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原來,《日本新報》和經濟報紙不同,在相當大的版麵上報道了-山事件。她在社會版的左下角看到了一副醒目的標題:


    《私人銀行家凶殺案新進展——一封投函引出重要線索》


    其內容為——13日中午時分,有一封匿名信投到設有-山凶殺案專案組的西荻窪署的刑事科科長手裏。投函者聲稱自己於案發當日清晨在現場附近的一條路上發現了一個可疑的人。另外,從投函的內容上看,投函者深深懷疑案發兩日後在富士見池附近發生的小學生遭襲事件與該案件有關。


    專案組非常重視這封投函。警方在加緊搜捕犯人的同時,急切希望這位在練馬區或杉並區的女性投函者給予協助。


    看到這裏,麻子目瞪口呆地坐了良久。最令她吃驚的是上麵竟寫著警察連投函者是“練馬區或杉並區的女性”這一點都看出來了,並且還寫著“急切希望給予協助”。


    的確,看到報上涉及到了恭太遭襲擊事件與-山案件之間的關係,麻子投函的目的姑且就算達到了。然而,盡管麻子憑記憶已經把目擊到的那個人的特征盡可能詳細地在信中做了說明,對方還是要求自己予以協助,這不是明擺著在搜尋自己嗎?這麽說對方一點也不體諒麻子現在的處境了?


    不寄那封信就好了!


    一種深深的後悔感撕裂了麻子的胸膛,更何況她也沒得到各務的允許……明明商量好了一切交給他來判斷!


    一種背叛了各務的心情更把麻子推向無法逃避的恐怖與孤獨的境地。警察會不會馬上查出麻子來呢?並且……一想到刑警站在自己家門口的場麵,麻子就不由得眼前一片漆黑。


    丈夫桂木謙介當晚8點前就回到了家,這是很少有的。他最近經常往群馬出差,回來後始終帶著雙眉緊皺的沉重的表情。這次他又默默地換上和服,然後坐在飯廳裏。


    夫妻二人好長時間沒這樣麵對麵地坐著在一起吃飯了。二人都沉默寡言,隻輕輕地發出筷子夾菜的聲音。大概桂木依然為考慮公害糾紛的對策及今後工廠運營的事情而傷腦筋吧。從前在e市的公司住宅裏,麻子一邊揣摩著一言不發的丈夫的心情,一邊與他隔著餐桌進餐時的那些靜寂的夜晚的情景,又曆曆在目地浮現在眼前。但是——現在的麻子的心思完全被其所麵臨的問題占據了。她在為晚報上的報道及下一步的事態發展而擔心,並且還不能被丈夫覺察出來。因而,這頓飯吃得就像吞沙子般地痛苦。


    “唉……木犀花的味兒真香啊!”


    桂木放下筷子,喝了一口粗茶,一邊將臉轉向昏暗的院子一邊說道。


    “是的。……不過不久就會開敗的呀。”


    “這一帶還有一片綠地呀。不過早晚也得蓋樓吧!”


    “嗯……”


    “那邊的高級公寓竣工了嗎?”


    他就像猛然想起來似地朝那邊努了努下巴。從去年年底開始,在路的斜對麵建了一幢六層的規模龐大的高級公寓。


    “早就竣工了。現在住進去的人還不多,所以還比較清靜。”


    麻子將丈夫用過的碗筷往餐桌一邊挪了挪,然後她又舉起筷子,想快點吃完這頓難咽的飯。


    桂木朝院子裏注視了片刻,忽然轉過身來,不知為什麽凝視了麻子一會兒。


    “我說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呀?”


    桂木用一種並非關心的口氣問道。不過,因為問得稍微有點唐突,麻子不由得身體一陣僵硬。


    “不……”


    “是嗎?不過你最近臉色好像不大好看。特別是這十來天,你老是在發呆。”


    “這十來天”這幾個字冷冷地刺傷了麻子的心。她覺得丈夫在試探她,他是不是果然覺察出了自己與各務之間的關係呢?莫非是在若無其事地問上一聲,然後再觀察自己的反應嗎……?


    在這雙重的壓力下,麻子感到陣陣暈眩。她恨不得立刻放下筷子跑到另一個房間裏去。


    可是,桂木又沉默下來。


    好不容易收拾完餐桌,麻子將餐具送到了廚房裏。桂木打開了報紙。桂木有個習慣,當他回家早的時候,他便花上個把鍾頭,仔細地閱讀報紙。


    在他讀《日本新報》的時候,麻子覺得非常可怕,她意識到憑丈夫的直覺能夠看出來投信人是麻子——不過,這才真叫杞人憂天呢。


    麻子通常是在丈夫洗澡時洗刷碗筷,這是多年的習慣了。可是今晚她老早地就縮在了廚房裏,也許這樣更會引起丈夫的懷疑吧。


    麻子強打起精神坐在丈夫的麵前,拿起一個梨,削起皮來。


    桂木突然放下報紙,帶著一種比剛才更嚴肅的表情,盯著麻子。可是——他就像突然忘記了說什麽似的,隻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麻子。麻子無意識地停下拿刀子的手,屏住了呼吸。


    正在這時,外間的電話鈴響了。一瞬間,桂木的注意力轉向放電話的方向,麻子放下了手裏的水果。


    電話就掛在緊靠餐廳門口的走廊的拐角處。


    麻子站起來,走過去,取下話筒。


    “喂,喂?”


    從時間上來看,麻子想這當然是打給丈夫的電話,所以輕輕地招呼道。話筒裏沒有聲音。她再次呼吸了一下。


    “喂、喂,是桂木夫人嗎?”


    傳來的是一個不太熟悉的男人的聲音,聲音有點兒冷漠。一種不祥的預感迅速從麻子心裏閃過。


    “哎,是的。”


    “我是西荻窪警察署。”


    “……”


    “喂、喂……其實……是關於昨天收到的那封信的事,那是夫人寄來的吧。”


    聽聲音對方還很年輕,稍微帶點兒鼻音,好像強烈按捺住感情似的,說起話來很生硬。這聲音帶著非同尋常的壓力傳到麻子的耳朵裏。麻子呆呆地站著,一言不發。


    “我們呢,通過秘密調查,才終於查出來的。沒錯吧?”


    “對……不,這個……”


    或許覺察到了麻子的不安,對方開始發出苦笑屍。


    “噢,我們是十分了解你現在的處境的。請你放心,我們決不給你添麻煩。”


    “不過,因為我們一定要向你打聽一下詳細情況……現在我們就去貴府打擾一下,可以嗎?”


    麻子的頭一下子發蒙了。她剛要嚴厲拒絕,但眼前掠過在餐廳裏正側身細聽的丈夫的身影時,馬上緩和了語氣。


    “那,太不敢當了。要不明天或什麽時候我去……”


    “不,我們是在爭分奪秒。到你府上去,是不是不方便呢?”


    “對,這個……”


    “那,沒辦法。對不起,要不……請你到我們這裏來一趟行嗎?”


    “那……”


    麻子很狼狽。若再繼續爭執下去,丈夫走過來就麻煩了。


    “到哪兒去呢……?”


    “從您府上坐小車隻花15分鍾左右。先到穀原十字路口,然後上奧林匹克公路,再往左拐進川越街。那裏有個自衛隊基地。過了基地,在右邊能看到一座很大的高爾夫用品廣告塔。在塔對過,即道路的左側停著一輛警車。”


    “……”


    “我們到您府上附近去也行,不過警車太顯眼,說不定反而會給您添麻煩。”


    麻子心不在焉地在腦子裏隻記住了路線。


    “我明白了。”


    “對不起,那麽,我們等著在車裏跟您談話。”


    “……”


    “恭候您了。”


    再一次叮囑後,對方掛了電話。


    麻子腋下汗淋淋的。


    她設法使自己靜下心來,回到了餐廳。


    桂木擺出一副不感興趣的表情,繼續看他的報紙。


    “哎……剛才鈴川先生的夫人打來電話……”


    麻子順口說出從今年夏天開始在書法學校裏認識的一位夫人的名字。她曾對丈夫談起過一兩次這個名字,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


    “她說她家先生今天去葉山釣魚時,釣了許多竹莢魚。”


    麻子經常聽到饒舌的鈴川夫人談起她那善長垂釣的丈夫,這些話題深深地留在了麻子的腦海裏。不過,一眨眼便巧妙地編出這麽個謊來,麻子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她說自己家吃不完,趁新鮮想給咱們一點,說是一會兒給送到咱家附近;”


    桂木仍然眼睛不離開報紙。


    “明天也可以嗎。”


    “我也是這麽說的,可她說順便還有別的事,正好經過這裏。”


    “不過不好意思讓人家給送到家來,我就說好了出去接她。那麽……我就開車去拿回來吧。”


    麻子一邊無意識地和丈夫說著話,一邊決定了駕駛丈夫每天上下班用的那輛灰色的路馳車去。在少女時代她就領了駕駛執照,成了有資格駕車的司機。在10年的地方生活中,她完全掌握了駕駛技術,但回到東京後,已有很長時間沒摸方向盤了。


    麻子說完話後,桂木沒有立刻回答,視線仍留在報紙上,好半天才抬起頭來。他朝麻子閃了一眼,然後將目光移到了掛鍾上。


    “9點半左右,公司的一位年輕人可能要來。”


    “喲……”


    公司方麵有客來並不稀罕,可像今晚這樣的預約還是第一次聽說,而且距9點半已不到10分鍾了。


    桂木無視麻子的表情說道:


    “若出門的話,就到會客廳裏把茶給泡上。”


    “好吧!”


    麻子暫且鬆了口氣,然後進入了廚房。她將茶具、威士忌等擺在客廳的桌子上。待她穿上毛衣,將路馳從正門裏開出來的時候,離接完電話已經過去15分鍾之久了。


    她一邊回憶著對方告訴她的路線一邊穿過不覺中已蓋滿了住宅的富士街道,接著上了穀原十字路口的五叉路。


    穿過奧林匹克公路後,車輛突然增多了。在亮如白晝的六條車線寬的大道上,奔馳著許多大型的貨車。麻子好久沒摸方向盤了,所以她在最左邊的車道上緊張地開著車。她想此時該過了練馬區而進入了-玉縣的和光市了吧。


    在向左拐進入川越街道時,由於有一個路標,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了。對方在電話裏說距自己家15分鍾左右,可能是自己開得慢的緣故吧,已經開了20多分鍾了,儀表板上的表針已指向10點5分。


    川越街上有四條車道線,稍微有點暗。上了道,麻子很快就發現了左側有一堵自衛隊基地的高高的圍牆。


    從圍牆的盡頭又過了一片像演習場一樣的區域後,右側果然有一座高大的廣告塔聳立在蒼白的燈光照耀下的夜空中,上麵畫著一個揮動著高爾夫球棒的男人。


    麻子用腳刹住了車。


    到了這一帶,來往的車輛就很少了。在道路兩側,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的間隔也拉大了。在住宅及小型工廠建築物之間,可隱約看到許多小樹叢的黑影。


    在廣告塔的對過即道路的左側出現了一堵很漂亮的石牆,上邊是一麵燈光映照下的植著草坪的斜坡,坡上還點綴著幾株整修完美的低矮的樹叢,讓人覺得這與附近道路上的情調不太相符。


    石牆前麵沒有警車的影子。別說警車了,路上幾乎沒有停著任何車。再一想,這一帶應屬於非停車區。


    麻子又低速朝前行駛了300米左右,還是沒有什麽警車。這裏倒是停著許多其他的車,但都熄著燈,看樣子車內沒有人,也沒有看到有人站在路上。


    麻子一度停下車,朝道路的另一側望了望。那邊也不像有警車的樣子。


    是搞錯地方了嗎?——可是,確實是按照電話中聽到的路線開過來的呀!並且已來到了目標中的廣告塔的前麵。


    麻子來了個v形轉彎,然後靠近塔身正下方的牆壁停下車來。


    來到這裏她才發覺剛才從旁邊經過時看到的漂亮得與周圍的環境不相符的石牆和草坪的斜坡上麵,建著一座西洋式結構的汽車遊客旅館。在坡上麵的私道的入口處,一盞橙色的霓虹燈閃現著“陽光花園”的店牌。


    那麽,刑警所指定的地點應該是正對著這個旅館的。


    麻子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就是停警車,不有的是地方嗎?況且這裏是非停車區。


    但是,也許刑警們(可能不隻一人)出於搜查的需要來到了這附近,又把麻子叫到這裏來的。這樣的話,他們理應仍然在這一帶等著她的。


    麻子看到在人工植被斜坡的盡頭還有一條岔道。這條昏暗的小路看樣子是通往後麵的住宅區的。


    也許警車停在前麵。從方向上說也是正對著廣告塔,且那邊停車也較自由。


    麻子幾乎確信如此,就又來了個v型轉彎將車開到旅館旁邊的砂石道上。


    但是……數分鍾後,麻子把路馳又倒回到原來的路上,然後開到石牆旁邊的橙色的霓虹燈下停了下來。


    昏暗的道路在住宅和田地之間的夾縫中延伸,前方也沒發現有車在等麻子。


    麻子讓發動機開著,心裏煩躁起來。已經是10點40分了,接到電話後已經過去大約1小時20分鍾了。


    警車是不是已經回去了?隻好這麽認為了。找了老半天了,再說對方在等人的時候也會留意的,所以不會發現不了自己的。


    那麽,為什麽回去了呢?不是說在爭分奪秒而硬把自己叫出來的嗎——?


    他們是不是等麻子等得不耐煩了,認為她不來了,然後就朝著麻子家所在的方向去了呢?


    想到這裏,麻子突然一陣心跳紊亂。若是這樣的話,這個時候,刑警說不定正按自己家的門鈴呢,而丈夫卻在家裏……


    是的,說不定他們已經將投信的事實告訴給了丈夫,大家都呆在家裏等著麻子回去呢!


    不,也許還來得及,現在馬上返回去的話,也許還能趕在他們前麵到家。而且,若麻子在場的話,還是能想辦法在丈夫麵前掩飾過去的。


    麻子慌忙掛上擋,在旅館的私道上轉了個彎,然後驅車向東駛去。天已很晚了,又是逆向行駛,所以車輛也很稀少。


    麻子比來的時候更加大膽地加大了油門。


    電話真的是警察打來的嗎——?


    當“陽光花園”的霓虹燈從車子反光鏡裏消失的一刹那,麻子突然產生了這種疑惑。緊接著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怖一下子襲過她的全身。


    3


    在-玉縣的南部與練馬區、板橋區相庇鄰的有新莊市、朝霞市、和光市等等,這些都是於昭和四十年代設置的市級單位,具有東京都的市郊住宅區的風格。


    川越街道(新道)橫穿朝霞市南端,陽光花園旅館就位於這裏。這是一家車庫與客房呈二戶對一結構的旅館;一層是車庫,二層配有客房。該旅館共設有18間客房。


    10月15日上午10點——


    在房頂為城堡尖塔狀的紅色圓錐形的前台帳房裏坐著帳房經理八代和一名姓加藤的年輕招待。前台的工作為三班倒,他們是從上午6點開始值的班。


    八代的座位前擺放著帳桌、電視顯像器,還有一個叫作指示器的計量盤等等。指示器上顯示著客房的號碼,還縱向排列著一排燈,分別顯示著房間的各種狀況——“客在”、“候客”、“預備中”。


    現在是一天內流量最少的一段時間。在18間客房中,隻有6間客房的指示燈亮著。他們大都是夜間住進來的客人,其中有一組是早晨9點進店的客人。近來常有一些有夫之婦將孩子送到幼兒園後隨即跟其他男人進到該旅館裏來。


    “14號室的客人真悠閑啊!”


    八代吸完一支香煙,將目光移向指示器。


    “是啊,說是住上一宿,確實是昨晚10點多鍾進來的吧。”


    加藤睡得迷迷糊糊地回答道。他一邊直起腰來,一邊瞧著指示燈。在這6個客房的客人中,昨天夜裏來投宿的有4組,除14號室外都是今天清晨三四點鍾才進店的。絕大多數客人來這裏休息上三四個小時就走,至多在這裏也就呆上6個小時。


    “已經有12個小時了吧?……”


    八代看了一眼鍾表,又自言自語地嘟囔道,然後將14號室的登記卡抽出來看了看。他想,是不是客人委托過叫晨起而自己給忘了呢?


    卡片上隻用連筆寫著入店時間,那是昨天(14日)22點30分。客人為男女各一名,並且還寫有練馬區的車牌號。這都是客人抵店時帳房的服務員記錄下來的。


    這一類的旅館是以方便為誘餌的,因此客人和服務員完全不打照麵就能辦理好住宿手續。


    在這家陽光花園旅館裏,旅客的車順著草坪的斜坡一進入汽車路,人口的門就會自動打開,並且會顯示出“請進入亮著燈的房間”的字樣。離店結帳的時候,隻要把現金塞進吊著窗簾的出納窗口裏就可以了。至於其他的情況,隻要通過電話與服務員聯係就足夠了。


    營業上的原則雖然是這樣,其實按照都道府縣條例,前台服務員要將旅客的性別、年齡、車牌號及其他顯眼的特征都盡可能地記錄下來。


    於是,陽光花園旅館服務台的窗口上總是掛著淡茶色的花邊窗簾。當旅客的車通過汽車道時,從服務台隔著窗簾就能觀察到車內的客人。車從這裏一過,進入車庫後車尾部就會顯示在電視顯示器上,從而能辨出車牌號來,記在卡片上的就是這個結果。


    這時進來了一組新客人,而正巧又有一組客人要結帳。服務台的鍾表的表針正指著10點20分。


    14號室仍然亮著“客在”的燈。


    “去問一下是怎麽回事呢?”


    八代望著剛從出納口轉過臉來的加藤說。


    他先給14號房間掛了個電話。


    電話鈴響了半天也沒人接。他心中本來已產生的輕微的疑問,一下子加重了。從進入房間的時間來推算,很難設想客人還會熟睡到連鈴聲都聽不見。


    八代剛想指使加藤,又再一想,還是決定自己親自去看一下。


    從外麵出入客房時,得經過車庫裏麵的樓梯。另外還有一條走廊像竹扡子一樣從服務台連著二樓的各個房間。這是供旅館內部人員打掃衛生、’客房服務用的。


    八代登上樓梯,來到二層的走廊裏。走廊窗戶上的窗簾敞開著,耀眼的陽光從窗口射了進來。從這裏往已滅了霓紅燈的彩樓下看,可以看到川越街道上的奔騰不息的車流。


    他用力敲了幾下14號房間的門,沒聽見回音,就把嘴靠近門縫兒喊道:“喂,有人嗎?”房間內仍然鴉雀無聲。


    八代稍微愣了一會兒,馬上又拿定主意,將早已準備好的鑰匙插入了門鎖裏。


    門一打開,首先刺激他的嗅覺的是汽車發出的氣味——確切地說是廢氣的臭味。


    在距門口一米左右的地方掛著一堵厚布料的慢子。八代用手一拉,一股臭氣猛地撲鼻而來,一瞬間差點把他熏得暈過去。


    緊接著,他聯想起一年多以前發生在關西的一家汽車遊客旅館裏的一起廢氣中毒事故。他先是屏住呼吸,然後穿過昏暗的房間,打開了對麵的窗戶。他從來沒有感覺到過平日受到汙染的臨街的空氣像今天這麽新鮮。


    三四分鍾過後,八代又將視線轉向室內。在雙人床的旁邊配置著電視機、冰箱等。長方形的房間內看上去並無明顯的雜亂,隻是通往樓下車庫的樓梯的門四敞大開著,並從下麵隱約傳來了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不用說,帶臭味的氣體是從那邊飄過來的。而且——在雙人床上臉朝上橫躺著一個瘦巴巴的年輕人,隻見他臉頰上呈現出病態的鮮紅色的斑點。他上身穿著藍色條紋運動衫,下麵是一條灰色褲子。在稍微有點紊亂且髒兮兮的頭發中間,露出一塊10日元硬幣大小的圓形疤痕,一時間讓八代覺得好奇怪。


    這裏根本就沒有同來的那個女人的影子。浴室裏也沒有人,隻有一雙換上拖鞋後留下的黑色男皮鞋扔在對著樓梯而敞開著的房門後邊。


    接到八代的電話30分鍾後,-玉縣警署搜查一科、鑒定科及所轄朝霞署刑事科的負責人趕到了現場。


    檢驗的結果初步確定該男子死於汽車廢氣造成的一氧化碳中毒。在該客房正下方的車庫裏停著一輛他本人開來的黑色200凱迪拉克。這是一輛兩年前出的車,被發現時發動機還沒有熄滅。車庫的輕金屬卷簾式鐵門緊緊封閉著,同時樓梯上麵的房間門四敞大開著,因而肯定是從汽車排氣管排出的廢氣首先沿著樓梯往上去,然後充滿了二樓的這個房間。據分析在這種條件下隻要汽車在車庫內排氣20分種,室內的人就會陷入昏睡狀態,有個三四十分鍾人就會因窒息而死。這時,在屍體的口唇部、胸部、腹部等處的皮下部位會出現鮮紅色的屍斑,呈現出一氧化碳中毒的特征。


    不看解剖結果是很難做出斷定的。不過,從外觀上可以初步斷定其推定死亡時間是昨天即10月14日晚上10點到12點之間。


    由於在床邊的椅子上搭著一件深棕色的運動上衣,而上衣的口袋裏裝著一本駕駛證,所以很快就查清了死者的身份:死者係家住東京都中野區本町八段的中穀浩司,年齡26歲。當查清此人就是8日前即10月7日在杉並區善福寺發生的凶殺案中的那個已作為重要嫌疑人而被通緝的人物時,現場立時籠罩上了一種緊張的氣氛。“一昨夜中穀和一個女伴入店的時候是44歲的杉岡順一在前台值班。於是-玉縣警搜查一科科長在該旅館的前台帳房裏對杉岡進行了初步調查。


    “那二人進來的時候,確切地說是幾點幾分?”


    “我記得自動門打開後,凱迪拉克開到前台的窗口下時正好是晚上10點半。”


    “然後呢?”


    “自動門上的自動裝置顯示出了‘請進入亮燈的車庫’的字樣。我記得當時有五六間空房,這位旅客就選擇了14號房而住了進去。我從這裏的電視屏幕上看準後,過了五六分鍾就給14號房打了電話。”


    “你稍等一下——車子從入口處的自動門裏進來,然後從前台的窗下通過,當時你看到客人的麵孔了嗎?”


    “哎,不過……”


    “請談一下當時的印象。”


    “因為隔著茶色的花邊窗簾和玻璃,我沒能看清楚……開車的那個人穿著深棕色的運動衫,戴著墨鏡。因為他坐著,所以不知道他有多高。年齡嗎……既不算年輕也不算太老,印象並不太深刻……”


    “與死屍相比,怎麽樣呢?與進店時的駕駛員是同一個人嗎?”


    經搜查科長一叮問,杉岡皺起他那張看上去很嚴肅的四方臉,歪著頭說:


    “呀……被你這麽重複一問……”


    的確,他們每天都接待幾十位顧客,而顧客並不和前台人員交談。由於他們隻是隔著窗簾觀察進出的車輛,所以觀察得不太清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還記得同來的那個女人的情況嗎?”


    “她坐在副駕駛員座上,所以也沒看很清楚……不過,她好像燙著發,頭發略具茶色。她脖子上圍著一條粉紅色調的圍巾……”


    “年齡啦,臉蛋什麽的沒看出來嗎?”


    “那根本就……”


    杉岡又為難地繃緊了嘴。


    “噢——然後他們就進入了14號車庫。那後來又怎麽樣了?”


    “車庫的右後角有去往二樓客房的樓梯,在樓梯的第二個台階上設置著地毯式開關,隻要踏上去,車庫的卷簾門就會自動放下來。當然,車庫內其他地方也有開關,都能自由地開關卷簾式鐵門:“


    “這麽說因為車庫的其他三麵都是混凝土牆壁,所以隻要閉上鐵門,包括二樓的客房都將處於一種密室狀態了吧。”


    “啊,是這樣的嗎?”


    杉岡露出了有點兒難堪的表情,然後低下了頭。


    搜查科科長猜出了其中的緣由。從1972年10月到同年12月,在全國範圍內頒布了都、道、府、縣條例,對這類旅館在選定地方時所要求的條件及構造設備等方麵製定了新的政策,其中特別規定:車庫與客房要單獨隔開;車庫的門要容易開關且要透明,等等,並限定在一年之內對現存的旅館進行改造。但是,實際上即使想改造而因地盤狹小或資金不足而沒有改造的情況不斷出現,還有的業者起訴說這一規定是違憲的。結果,這一政策在短時期內沒能徹底執行。


    搜查科長不想涉及這一問題。


    “——客人進入客房後一切都是靠電話聯係的吧?”


    “是的,估計客人上了二樓稍微安頓下來之後,就由前台給客人打個電話,再問一下車牌號及預住日期。”


    “對昨晚的14號室的顧客也是這樣做的嗎?”


    “是的,卷簾鐵門落下後,又過了五六分鍾,我就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個男的。首先詢句了他的車牌號,他的回答與服務台裏的電視屏幕上顯示的號碼相同。關於預定日期,對方回答說打算住到第二天早晨,不過還沒有確定下來離店時間。因此,我就請他們在離店時再給服務台打個電話,然後就掛了電話。”


    搜查科長又問起那人的聲音及談話方式,杉岡說這些都沒有什麽明顯的特征。


    “從那之後直到今天上午10點半發現死屍之間,再也沒進行任何聯係嗎?”


    “對,好像是吧。我今天早上6點和八代交接完了班後就回家了。”


    據此,大致可以確定:中穀浩司昨天夜裏10點半帶著一個女人,讓她坐在副司機座上,進入了“陽光花園”的14號房間。因為中穀的死亡時間據現在推算是淩晨之前,那麽他是在入室後大約一個半鍾頭的時間內因廢氣中毒而死亡的。


    首先設想為過失死亡,那將會是怎麽個情景呢?中穀將車開進車庫後,忘記關上發動機便上了二樓,並且打開客房的門後一直敞著,結果房間內充滿了汽車的廢氣致使他死亡。女方因種種原因幸免一死,因擔心會牽連到自己於是就溜走了……


    一年多以前就在大阪的一家類似的旅館裏曾發生過類似的事件。客人沒有熄滅發動機就喝起酒來,然後就睡熟了。當時房間內有二人,車內有二人,總共有四個男人因中毒而死亡。


    其次,自殺或強迫情死的看法好像也成立。假若中穀想一人自殺,那麽可以認為他先讓那女的回去了。假若是情死的話,那麽可能是該女人拒絕了她的旅伴,當氣體未充滿房間之前便逃走了吧。


    然而,與過失、自殺的嫌疑相比,他殺的嫌疑程度最深。當然,這是考慮到中穀與-山案件的關係,他是作為重要嫌疑人而被通緝的對象。不僅如此,就是單從現場情況來看,如果解釋為過失死亡的話,那麽死者既要忘記關掉發動機,又要一直敞著房間的門,很顯然這樣解釋未免有些牽強。搜查科長再一次仔細地向杉岡詢問了從服務台往房間打電話時對對方的印象,杉岡回答說對方回答時的語氣極自然,也覺不出是醉酒的樣子。


    作為自殺來解釋也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地方。一般來說,中穀如果打算一個人自殺的話,那麽就不必特意帶著個女人進旅館。與此相比,兩人計劃情死而結果女人逃掉了這種可能性倒是存在。即使這樣,從兩人準備強迫情死到男的單方死亡頂多隻花了一個半小時,這個速度隻能讓人搖頭。


    那麽,視為他殺的話將會怎麽樣呢?


    看來還是視為該女人行凶殺人最為自然。假定中穀與該女人結伴進入14號室時,女人已決定殺他,那她可能讓中穀喝下了安眠藥之類的東西;然後打開汽車發動機,再敞開客房的門便逃之夭夭了。


    無論怎麽說,那個女人是背著旅館工作人員悄悄地從現場溜走的。


    “我想問一下同來的那個女人逃脫的路線。”


    搜查科長又向杉岡接連發問起來。


    “你剛才說也能用裏麵的開關自由地開閉車庫的卷簾門對吧?”


    “是的。不過一般情況下,接到客人要離店的電話後,服務台就會用遙控器給打開車庫門的。”


    “噢,不過這次對方沒跟服務台聯係吧?”


    “對,我也一直在想……是不是那個女伴不是打開車庫門出去的,而是從二層的窗戶上直接跳到汽車道上的呢?……”


    在談話時,杉岡那看上去耿直的表情顯得很緊張。


    “嗯?你能不能說說理由?……”


    “卷簾鐵門的開關設在車庫的內側,開關的速度很緩慢,從裏麵出來的時候,先將門全打開,然後再按下關閉鍵,接著馬上鑽出來,當然也是能辦到的。不過,本店的車庫門都很舊了,啟動時聲音很響。因為已頒布了新的條例,最近打算改造的——因此,若開關鐵門時服務台肯定能聽見門響。偶爾也出現過客人忘記了給服務台打電話而自行打開鐵門出去的情況。每當這個時候,服務台聽到鐵門的響聲就作好了結帳的準備。所以,我想昨天夜裏如果14號車庫門打開過的話,我會發覺的。”


    “有道理。雖說是二樓,不過就那麽高,跳下去也並不太費勁吧?”


    因為一樓是車庫,所以房頂比一般的要低得多。另外,據八代說,對著汽車道那頭的玻璃窗在發現時雖然關閉著,但並沒有上鎖。


    “姑且視作凶犯是從二樓的窗子裏跳出去的,那麽又是如何從旅館裏出去的呢?一般情況下應該是通過服務台前台的入口和出口這兩個門出入的吧?”


    “是的。不過,平時兩個門都關閉著。當有車從外麵進來的時候,入口的卷簾門則會自動卷起。除此之外,若不經服務台操作就打不開。”


    看來難以想象那個女人是輕鬆地打開出口的門溜出去的。


    “那麽,是不是沿著草坪的斜坡逃跑的呢?”


    “對呀!要不然就是從後門跑的,後麵有一排房子,是工作人員的食堂兼宿舍,那裏有個後門,晚上也常開著……”


    “是嗎?”


    關於那個女伴的逃跑路線到此為止也基本有了固定看法。


    為慎重起見,搜查員又向中穀他們入店時與杉岡同在服務台的另外一名值班人員以及旅館的其他職員單獨詢問了有關的情況,他們所談的與杉岡的話沒有出現什麽矛盾。


    另外也向住在本店職工宿舍的兩名客房女服務員了解了情況;她們都說昨天夜裏沒見到可疑的人影經過後門或坡上的草坪。不過,據說她們兩個都於昨晚11點多幹完客房裏的活兒之後就立刻回宿舍睡覺了,因此她們沒覺察出什麽也不足為奇了。


    另一方麵,從驗車證上可知,開進來後一直停在車庫裏的那輛黑色的凱迪拉克是“豐島區長崎三段安宅康信”的車。


    當天中午過後,朝霞署的水穀刑事部長帶一部下走訪了位於西武池袋線東長崎站旁邊的“商安房地產股份(有限)公司”。從汽車的儀表板上發現驗車證後,搜查員便立刻給安宅康信打了電話,結果從一名年輕的職員的回話中得知:安宅是商安房地產的經理;因為公司和安宅的住宅是緊靠著的,所以白天的電話要往公司裏打;從車牌號來看那輛凱迪拉克確實是安宅的。不過,對方還回答說當事人安宅不在公司裏,預計中午前後能回來。


    商安房地產位於車站前的一條單行道商業街的盡頭。這類公司在東京近鄰的私營地鐵站周圍等處到處可見,一般建在兩旁林立著商場或小商店的狹窄的街道上。商安房地產就是一家位於這類街上的結構小巧而整潔的公司。在兩層灰泥結構的辦公樓後麵有一幢老式的木質結構的住宅樓,兩座樓之間建了一個混凝土結構的車庫。現在隻有一輛5的小型摩托車塞在車庫的一個角落裏。


    當水穀刑警他們伸手去推那扇玻璃剛被擦過的雙動自止門時,後門正好被打開了。一位尖下巴、紅臉膛、50歲開外的男人走進了辦公室。他一看到進來的兩位刑警,立刻邁著慌張的步子迎了上來。


    他就是安宅康信,他回來之前先打電話大體了解了一下情況。


    但是,當水穀再次將今天上午在朝霞市的旅館裏發現了中穀浩司的屍體,而且中穀浩司是駕駛著安宅的凱迪拉克去旅館的這些情況告訴他時,安宅從那雙躲在黑邊眼鏡後麵的眸子裏流露出了無法表達的沉痛的目光。


    “果然是這樣的嗎?……”


    安宅嗓子裏就像卡了什麽東西似地低聲嘟囔道。他極其艱難地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後一屁股坐在身旁的椅子上。


    他自己立刻解釋了“果然”的意思。他說:中穀浩司是他的異母兄弟,昨天晚上中穀央求了兩三個小時才把他的車子給借走的,到了今天早晨還沒信兒,他就擔心是不是出事了,他正準備派人去打聽呢。


    4


    “要說中穀浩司,從戶籍上看他與我是毫無關係的人,而實際上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且是我唯一的弟弟……”


    安宅康信目不轉睛地瞪著他那雙眼皮鬆弛的小三角眼,帶著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時斷時續地談了起來。西荻窪署刑事股長和栗坐在他的對麵,注視著他的表情。


    這裏是受委托解剖中穀浩司遺體的-玉醫科大學法學係的一間空教室。時間是下午3點多,四周靜悄悄的。這座古老的校舍的窗外茂密地生長著一些梧桐,樹上那仍然鬱鬱蔥蔥的葉子透過窗戶將影子投進室內。


    解剖的結果幾乎可以確定屬於他殺,因為不僅從體內檢驗出了少量的安眠藥,而且,盡管現場是旅館裏的一個密室,卻看不出有過性交的跡象。死因果然是因汽車廢氣而造成的一氧化碳中毒。死亡時間也與外觀推斷時間相同,即在10月14日晚上10點到12點之間。


    事件發生在朝霞警察署的管轄內,朝霞署在-玉縣警的協助下成立了“旅館殺人事件”專案組。


    而另一方麵,被害人又是西荻窪警察署設立的“私人銀行家凶殺案”專案組作為重要嫌疑人所通緝的對象,可見他的死恐怕與前麵這個事件不無關係。因而,兩個專案組今後需要密切合作,和栗也就來到了-玉醫科大。安宅在這裏辨認了他弟弟的屍體,和栗隨後向他打聽了有關的情況。


    “浩司嗎……總的說來是小老婆生的孩子,這小子從小就是個倒黴的主兒,最後死得也那麽慘。”


    安宅將視線落在了自己緊握在膝蓋上麵的拳頭上。剛才和栗聽說他才剛好40歲,雖說是異母兄弟,但既然是26歲的中穀的哥哥,充其量也就這個年紀吧。可是,一眼看上去他比實際年齡大得多。他麵龐清瘦,就好像瘦削的河馬一樣。架在鼻子上的那付眼鏡樣式選得很漂亮,卻與他的容貌不相配,反而倒顯得怪裏怪氣。


    透過眼鏡可以看到他眼眶上現在還有點兒發紅,一看就知道剛哭過。


    “你們倆是在同一個家庭裏長大的嗎?”


    和栗用平淡的語調直言快語地問道。他轉過臉來,仍然板著那副淺黑色的麵孔,用嚴厲的目光審視著安宅,給其一種不可接近的感覺。


    “不……浩司和我相差14歲,直到浩司上小學三年級之前,‘我從來沒見過他。”


    這些情況可能朝霞署的刑警已經問過了。不過,安宅並不嫌麻煩,相反,他倒是饒有興致地談了起來。好像他認為多談談浩司的情況也算是對死者的一點供奉似的。


    “停戰後,我父親仍然在三鷹經營房地產。浩司是父親跟一家小飯店裏的一名女招待生的孩子。可是,浩司出生後不久,父親便因腦溢血而淬死了。因此,浩司一直沒有得到認領,我們倆就在各自母親的懷裏被分別扶養長大。因為我們家裏多少還有些父親遺留下來的積蓄,所以我不必打工就上完了大學。而浩司呢,好像他那個在小飯店幹活兒的母親也體弱多病,所以他從小就品嚐了生活的艱辛。這些情況我都是後來才知道的……”


    據說浩司首次出現在安宅的麵前是浩司上小學三年級時,當時安宅23歲,是他上大學四年級的那年秋天。當時他父親死去足足有九年了,不過安宅和他母親仍住在三鷹,用出售上地掙來的錢新建了公寓,靠公寓的收入生活。


    浩司在其母親病死後,由他母親生前的一位朋友領著前來投奔安宅的家,好像是他母親生前一再懇求過她的老朋友這樣做的。


    “我母親好像也從父親那裏聽說過浩司的情況。不過,當浩司被領進家裏來時,她還是吃了一驚,露出非常為難的表情。也許這也是情理之中的吧。不過,我還是說服了母親,讓她收留了浩司。其實這並不隻是看在死去的父親的份上才這樣做的,隻不過因為當時我們家還有力量扶養浩司。而且,在我和母親二人生活的家庭裏,我已到了感到苦悶的年齡。”


    安宅的母親也於七年後去世了。當安宅在30歲結婚的時候,浩司也上了商業高中一年級。那時,他們一家已經搬到安宅現在的住處。那時安宅已經大學畢業並已上了三年的班了,從那時起他開始自己做起了現在的生意。


    “但是,我妻子多惠子和浩司的性格總是合不來,可能是在家裏住得沒意思吧,浩司從高中三年級的那年春天前後就開始結交了一些流氓團夥,從此夜不歸宿。本來這家夥就生性懦弱,一旦加入了團夥就無法從中逃脫出來,且越陷越深。”


    同一個時候,安宅也在即將新蓋辦公樓時,被一個品質惡劣的同行所欺騙。他一心忙於業務上的事,一直焦躁不安,所以與浩司也爭吵過多次。這可能使浩司更加增加了厭煩心理,他在高中畢業前夕就離家出走了。


    “我覺得他誤入歧途我自己也有責任,所以就千方百計地找他,結果卻去向不明……這期間我有了女兒。後來出現了房地產熱,生意開始好轉,我就全身心地忙在業務上,不知不覺地就把浩司的事情給放到腦後了……”


    這個浩司再次突然出現在安宅麵前是在前年夏天的一個晚上,這是他離家出走後的第六個年頭。據安宅說24歲的浩司從相貌和談話等方麵都已像個名副其實的大人了,不過安宅隻和他談了不到一個小時就發現他的性格一點兒也沒有改變,還是那種與生俱來的孤僻、懦弱的性格,一旦認準了某件事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盲幹。從家裏出走後,他在神戶、大阪等地幹遍了各種職業,後來他的一個親友進京到一家建築公司來工作,好像是以此為契機,他才突然打算重返東京的。


    “作為我來說,想讓他再次住進家裏,不過我妻子擔心會給剛人小學的女兒帶來不好的影響,就不同意我的意見。因為從那時起,我妻子身體就開始不好了,所以我也沒強烈堅持自己的觀點。再說浩司本人好像也並不希望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不過,現在想起來,如果當時硬讓他和我住在一起的話,也許就不致於發生今天的事了……”


    安宅摘下眼鏡,用疊著的手帕拭了下眼角。


    “那麽中穀住在哪裏呢?”


    “剛回到東京的時候,住在位於池袋的一座公寓裏,是我幫他找的。從今年春天起,他搬到了同一個公司的一位朋友居住過的一座公寓裏,該公寓位於中野本町,據說他那個朋友回老家了……”


    “他一直在鬆岡建築公司上班嗎?”


    “是的。”


    “就是分開生活,他也常到你家去吧?”


    和栗聯想起那個公寓的房東說過的話。房東說中穀好像有個哥哥住在東長崎,不過因為一到他哥哥家去就挨訓,所以很怕他哥哥。


    “大約半個月來一次吧。因不上班而缺錢花啦,或者星期天要和女孩子去兜風來借車啦,隻要他願意來他就來……”


    “最近10天來,沒有什麽不正常的情況嗎?”-


    山事件發生於8天前的10月7日。在中穀作為重點人——已被專案組定作重要嫌疑人正要被通緝時,發現了他的屍體。這一情況還沒有告訴安宅。和栗打算盡量推遲將這一情況告訴他的時間。


    “這個……”


    安宅瞪起小眼睛盯住窗外。


    “到昨天晚上為止,我想大約有一個月他沒露麵了……不信的話,你可以向我公司裏的人打聽一下。”


    “他是不是經常到你公司裏去?”


    “不、不,本公司雖小,卻雇著一名職員和一個女孩子。可能是浩司有點發怵吧,他基本上都是晚上到我家裏去。”


    “那麽你不在家時他是否去過你家?這隻要問一問你的夫人就行了吧?”


    “不,我妻子現在不在家。我有一個上小學二年級的女兒一般在家裏看家……”


    安宅輕輕歎了一口氣,將視線落在地板上。稍許,他覺得和栗以沉默來催促自己,便抬起頭說:


    “我妻子從8月初就一直在住院,住在車站附近的井上醫院婦產科——是子宮癌,一年前動過手術,好過一陣子,這次不知怎麽又……”


    他露出更加痛苦的表情,把頭歪向一邊。


    “那可不好辦呀!”


    和栗覺察出眼前這個與自己大約同齡的表情嚴肅的男人在腦子裏裝著各種各樣的心事。但是,自己一開口語氣卻很冷淡。他本想掩飾一下,卻反而又急忙問起來:


    “那麽就是說自8月份以後,家裏就你和孩子兩個人嗎?”


    “對,我妻子的姐姐偶爾從千葉來幫幫忙。”


    “那麽,你和浩司到昨天夜裏為止有一個月沒見麵了?”


    “對。”


    “你說因為他到今天早晨也沒和你聯係,所以你很擔心,以前沒出現過他借走你的車子一晚上不回來之類的情況嗎?”


    “是的……”安宅又痛苦地繃緊了嘴。據他說——


    中穀浩司於昨晚8點左右溜達著進了安宅的家,說了一會兒閑話,就提出想借車用一下。


    對於房地產經營者來說,在做生意時汽車是很重要的交通工具。白天離了車子就無法行動,所以在這之前,隻限於星期天才借給浩司。昨晚浩司見安宅不答應借車,便約定過兩三個小時後一定將車送回來。不過,當問他幹什麽用時,他含糊其辭地給岔開了。


    安宅雖然不痛快,但是被浩司纏得沒辦法,隻好把鑰匙給他了。9點半左右,他開著這輛日產高級車出去了。


    隨後安宅就打發女兒睡了覺,接著去了車站旁邊的井上醫院婦產科看望妻子。他在妻子身邊呆到12點左右,然後就回家了。


    浩司還沒回來,安宅坐著等到了夜裏2點。這期間,浩司連個電話也沒打來。


    “我今天早晨7點來鍾醒來,立刻去車庫看了看,見車還沒有給開回來,總覺得心驚肉跳。所以這麽說,是因為浩司是那麽心軟,照理說他不會真心想惹我生氣的。因而我擔心莫非是出什麽事了嗎?由於他住的公寓裏沒有電話,且10點我和客人有個約會,所以沒辦法,我就從本公司的(木通)口君手裏借了一輛輕四輪出門了。11點半左右就有電話從外麵打到了公司裏。據說在朝霞市的汽車遊客旅館裏發現了我的車,好像是出了什麽事。我吃了一驚,就趕緊返回來了……”


    安宅那黑裏透紅的臉上倦意更濃了。他將情況大致地說了一遍,中間曾多次地唉聲歎氣。


    不過,就和栗到目前為止所觀察到的情況來看,安宅好像對中穀在-山事件中被通緝一事一點兒也不知道。


    和栗身為西荻窪署的刑警卻在插手這起發生在朝霞市的案子。他決定再推遲一會兒向安宅解釋其中的理由。不過,在這一點上,安宅好像還沒轉過彎兒來。


    “我想你已聽說解剖的結果了。因為從體內檢驗出了安眠藥,所以這很可能是一起他殺案件啊!而且他的那個女伴已躲起來了。”


    “……”


    “那麽在浩司日常交往的朋友裏麵,男的也好,女的也好,有你認識的嗎?”


    “啊?這個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因為他說過帶女孩子兜風之類的話,所以可能有女朋友吧,不過我從來沒見過。……”


    “你認識有個叫林奈津實的女人嗎?”


    “不。”安宅麵不改色地搖了搖頭。


    “連名字也沒聽說過嗎?”


    “不是……想不起來了。”


    “嗯,……那麽,男性朋友方麵怎麽樣?最近沒有和他交往很熟的人嗎?”


    “是最近嗎?


    安宅開始用一種言外有意的語調又重複了一句,然後把手放在額頭上沉思起來。


    “你想起來沒有?”


    “沒……其實——”


    看樣子他還有點兒猶豫。


    “其實……我剛才說過從昨天晚上就不知怎麽的覺得心驚肉跳的……”


    “對。”


    “浩司好像從今年夏天開始迷上了賭博性的自行車賽。從大阪回來後好歹好好幹了一年,本來照這樣下去的話,我就可以放下心來了,可……”


    “參加自行車賭博比賽的話,那得有朋友吧?”


    “是的,那是跟一個在賽車場上認識的叫木原的人學到的賭法。他好像很佩服這個人,認為隻要按他說的做就絕對不用擔心會吃虧。……可是,浩司仍然還是生活得緊巴巴的。”


    “木原……安宅先生也見過那個人嗎?”


    “不,9月初我隻是從遠處望見過他一次。有一天傍晚他們倆一起來到我公司附近,後來分手後那個人好像單獨去了什麽地方。”


    “是個什麽樣的人?”


    “一眼看上去是個50歲上下的矮胖子……”


    “住在什麽地方呢?”


    “哎呀,現在想起來,當時再多問一句就好了……”


    安宅又帶著躊躇而憂鬱的表情繃上了嘴。過了一會兒:


    “實際上浩司向我暗示過他和那個木原正打算開始幹一起大事業……”


    “你說的最近,具體來說是啥時候?”


    “浩司向我透露的時候,是我看到木原的9月初。浩司當時好像很來勁兒,他說自己也不打算長期幹土木活兒,而木原又希望他作為一個得力的助手。不過,他們究竟打算幹什麽大事業,我一點兒也不清楚,我也沒盡心去問……浩司今天到了這個地步,所以我又奇怪地想起那件事來了。……總之,由於我剛才沒想到這件事,不知道給您添了多麽大的麻煩,實在對不起了。”


    安宅頓時沮喪地對著和栗低下了頭。


    在這之後,和栗終於將中穀浩司作為8日前在杉並區善福寺發生的私人銀行家凶殺案中的重要嫌疑人而被通緝的事實告訴了安宅,理由是在殺人現場撿到了患有圓形脫發症的頭發,並且還發現了被害者-山欣造的情婦林奈津實和中穀有交情的跡象等等。


    果然,安宅露出了遭遇晴天霹靂般的驚愕的表情。他辯解說他知道浩司患有圓形脫發症,但從不記得聽浩司提過-山欣造、林奈津實的名字,所以不認為有什麽關係。他認為可能是跟誰把名字搞錯了吧。不過,剛才安宅自己所說的“木原”這個人物及浩司和該人在做什麽計劃之類的話也在安宅自己心裏投下了複雜的陰影,這一點和栗已從他那膽怯似的口吻中覺察出來了。


    基於這一聽取的情況,專案組對中穀在賽車場上結識的那個50歲上下的“木原”開始了搜查,同時也開始了對安宅康信的調查。這本來是應該交給朝霞署的“旅館殺人事件”專案組做的工作,不過,西荻窪署也單獨開始了調查活動。


    這是因為自中穀浩司的屍體被發現後,從對他身邊進行的調查來看,大致確定了他就是殺害-山欣造的凶手。其理由是:第一,在現場所采集到的圓形脫發症的頭發的血型、毛質等與中穀的情況非常一致,也就是說可以斷定是他的頭發。第二,在-山家會客廳的茶桌上留下的指紋中,發現了中穀的指紋。第三,自事件發生後隔一天即10月9日以後。沒有人在中野區本時的公寓裏看見過他,從中可見他有意躲藏起來的跡象,等等。


    另外,9日早晨在富士見池襲擊久藤恭太的那個年輕人也很可能就是中穀,因為恭太所描述的犯人的體型特征很像中穀。不過,因為當時犯人戴的鴨舌帽和墨鏡把臉給遮住了,所以即使讓恭太看中穀的照片,他也不能斷定確定是這個人。但是恭太說犯人說話時帶點兒關西方言)可見就是他沒錯。


    如果-山凶殺案是由中穀單獨行凶的話,那麽這個事件到此為止基本上就結束了。但是,隨著對中穀的調查的進展,越來越覺得另外還存在著同案犯。


    其中最大的理由是:在中穀的身邊沒有發現從-山保險櫃裏偷走的材料和相當數額的現金。材料可能會被立刻銷毀了,保險櫃裏麵也可能沒放那麽多的現金,不過,很難設想一點兒也沒有。實際上-山的情婦林奈津實說過他好像經常在保險櫃裏存放四五十萬日元的現金。


    然而,從中穀的公寓裏隻搜出區區不到2000日元。當他被殺死時他的上衣口袋裏也隻裝了3萬日元。也許中穀外出時全部帶上了從保險櫃裏偷來的現金,當他被殺死時凶犯將錢給搶去了。那麽,凶犯給他留下3萬日元這一點卻無從解釋。


    與其這樣考慮,倒不如這樣假設更自然一些:在殺害-山時除了中穀之外還有個同案犯,而那個人拿著從-山保險櫃裏搶走的贓物。進一步來推想,中穀是不是被他的那個同案犯給滅口了呢?


    中穀打算殺死恭太這一點也在暗示另有同案犯的存在。恭太說在富士見池遇到的那個想殺死他的人是他從來沒見過的,這就更加表明-山事件發生的那天早晨恭太在現場附近所遇到的是中穀之外的人了。


    那麽中穀為什麽要殺死恭太呢?——是不是因為中穀認為恭太目擊過他的同伴,一旦自己的同伴被恭太檢舉出來,自己就逃脫不掉了呢?或者是不是中穀受到了同伴的指示要他封住恭太的口呢?


    西荻窪署同時進行對“木原”及安宅康情的調查,就是出於這樣的考慮。


    對於“木原”的調查一開始就料到了不會順利,因為不但不清楚中穀主要到過哪裏的賽車場,而且單就在哪裏結識的那個50歲上下又矮又胖的人這一點也太缺乏線索了。但是既然安宅說中穀和那個人在計劃一起“大事業”,那麽“木原”就很可能是同案犯,所以就傾注了大批的搜查員,開始了切實的偵探調查。


    另一方麵,在發現了中穀死屍的翌日,也對安宅本人進行了大致的調查。


    “商安房地產是一家小型的房地產公司,主要經營都內及周邊地區的宅地的買賣或公寓的租借等業務,好像幾乎由安宅一個人從中周旋。”


    直接擔任偵探調查的和栗向警視廳的平井警部這樣匯報道。然後他又接著說:


    “另外還雇著一個叫(木通)口的年輕職員和一個女孩兒。通口因患神經官能症休學三年後,去年總算大學畢業了。就業也不如意,經熟人介紹進了安宅的公司。好像安宅隻安排他做一些料理公寓之類的簡單的工作。在人品上,他倒是個看上去很老實的小夥子。那個女孩子也隻會幹點兒沏茶倒水的活兒。因此有關公司的業務內容,當前隻好去問安宅。據他所講,公司運用自家資本和從信用金庫等的貸款,每月平均約有1000萬日元的營業額,基本上還算可以。由於近來經濟不景氣,無論什麽買賣都不好做,而自己手頭上有幾間別人委托自己管理的低廉的公寓,這地方反而備受租房者的青睞,每次都能收到一筆手續費,據此每天都有一筆很可觀的收入。”


    “他和-山之間有關係嗎?”


    平井習慣性地帶著稍微性急的口氣問道。


    “安宅說他連那名字也沒聽說過,通口和那個姓佐佐木的女職員也是隻搖頭,看不出有什麽隱瞞的跡象——我順便繞到就近的一家類似的房地產公司一打聽,他們果然知道安宅這個人。但是好像在他們同行之間並沒有什麽關於安宅的傳聞,也沒有人談過安宅從-山那裏借錢之類的話。”


    在-山這一邊的記錄本上,也沒有發現安宅或商安房地產公司的名字。


    但是,由於保險櫃裏的材料幾乎全部消失了,所以單靠這一點也不能斷言安宅與-山之間沒有借貸關係。


    “無論如何還是有必要查一下他是否有做案時間的吧?”


    “對,這也大體查過了。”


    和栗淡淡地回答道。他談話時的表情和語氣還是那麽冷淡,在上司麵前也是這樣。


    “關於-山事件我首先問了他本人。當我突然問起8日前的上午6點到7點之間他在幹什麽時,他左思右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過去的事一下子想不起來了,不過妻子住院後自己習慣於每天早晨快7點時起床,接著便準備早飯,叫孩子起床,然後送孩子上學去。所以那天可能也會是這樣過的吧。他上小學二年級的女兒上學去了,若問她的話,也隻能和他父親說的一樣吧。”


    “他說過中穀被殺的那天晚上他到妻子住的醫院裏去了嗎?”


    “對,浩司借他的車出去後,他就打發女兒睡了覺。10點左右去了醫院,在那裏呆到12點前後。我於是到井上醫院婦產科轉著看了看,發現晚上12點之前常用門一直開著。因為出入病房的人很雜,沒有人肯定那天晚上10點安宅來過醫院。……”


    “他妻子怎麽說?……”


    “不,除了家人之外一概謝絕會麵。我去的時候已給她打過止痛針,她正處於昏睡狀態。”


    “那麽嚴重嗎?”


    “是的……於是我便向護土打聽了10月14日晚上的情況。據說有人於11點15分左右在走廊裏看見過安宅,並且還有人證明就在常用門關閉之前他從醫院裏回去了。所以從中穀進入旅館到最後死亡的推定時間來看,就是說當成10點半到12點來考慮的話,那麽至少11點15分之後安宅已確實出現在東長崎的醫院裏。”


    假設中穀10點半剛一進入“陽光花園”的14號房間安宅就設法闖了進去,接著讓中穀喝下安眠藥後再排放廢氣使其中毒死亡,然後就逃了出來,那麽這期間至少要用15分鍾,而從旅館到東長崎的醫院就是開車也得30分鍾,加起來就是45分鍾。那麽他於11點15分也能勉強出現在醫院裏,這也不能說不可能……


    和栗正在苦思冥想,平井開口說:


    “但是,據朝霞署調查,很難設想當天晚上從10點半到12點之間有人從外部闖入14號房間。即使中穀帶進去的那個女人是凶犯的同夥,那麽如果她從裏麵開關閉簾鐵門的話,服務台就應該能聽到聲音。還有,如果是從二層的窗戶上爬進去的,那麽這個高度實在是不容易攀登上去的,再說登得時間一長,就很可能被人發現。”


    “即使從外麵不可能,還有一條工作人員使用的通道吧。據說沿著通道可進入各個房間,房間服務就是通過那個通道來進行的。也就是說通道就像‘竹扡’一樣連接著各個房間。因此,我想如果犯人知道這一點,那麽他提前先進入別的房間呆著,當中穀他們進入14號房間後,他就可以通過通道潛進去了。”


    “的確,這是可能的。”平井當即同意了他的看法。


    “不過,據說那天晚上從10點半到12點之間沒有客人結帳離店啊。那麽,假如凶犯是利用別的房間來犯罪的話,他或者是12點之後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經過正門出去了,或者是先悄悄地從工作人員用的出入口裏逃脫後,然後他的同夥再於12點之後結帳出去的,肯定是其中的一種。”


    “不錯。”


    “假如現在圍繞著安宅一個人來考慮的話……前麵那種情況從時間上來說是不可能的,因為他於11點15分已出現在東長崎的醫院裏。按後麵這種情況來說,即使他從後門悄悄地溜出去了,因為他沒有車,為了在11點15分前趕到東長崎的醫院裏,他不立刻搭出租車的話就來不及。可是好像沒發現從10點半到12點之間在‘陽光花園’附近搭過客的出租車啊!”


    “當然從租車處租一輛車提前停在旅館附近另當別論……不過,那也太複雜了。再說凱迪拉克已經借給浩司他們了,另外再準備一輛車自己開進旅館車庫,還得準備一輛車預先停在附近……”


    “你說得有道理。”


    平井猛地點了下頭。


    “這並不隻限於安宅。假如除了中穀帶著的那個女人之外還有凶犯的話,反正要利用該女人當幫凶,全部交給該女人做就是了,自己沒有必要冒著危險出入現場。反正是讓中穀喝下安眠藥,然後就打開發動機,自己再一個人脫逃,無論是男的還是女的,都是能做得到的。”


    “是啊。的確這更自然些……”


    這一次和栗低聲嘟囔了一句。他也並不隻是盯住安宅一個人不放,隻是作為一種可能情況而縮小範圍考慮一下罷了。


    “在旅館殺死中穀的,仍然隻能是和他一起進店的那個女伴吧。因為連性交的痕跡也沒有,所以兩人一進入14號客房後,女的就勸中穀喝下啤酒,還沒來得及幹什麽就讓他睡著了吧。”


    平井點上一支煙後說道。


    根據現場的驗證結果,發現在房間所備的冰箱裏有半杯喝剩下的啤酒,有兩個杯子有使用過的痕跡。但是,據說杯子被洗幹淨了,啤酒瓶上的指紋也被擦去了。


    “盡管如此,犯罪人還相當能沉住氣的啊,可能是預先就把步驟考慮得很細吧。”


    “但是,那個女人為什麽要殺死中穀呢?”


    和栗自從得胃病後就把煙給戒了,他從大茶壺裏倒了一杯粗茶。


    “我想還得考慮一下是不是一起與善福寺事件無關的色情案件……”


    “不,十有八九會有關係。”


    平井帶著解釋自己主張的口氣說:


    “是不是殺害-山的同案犯知道了中穀被通緝的事,就派個女的把他給殺了。再有一點,是不是同去旅館的那個女人本身就是-山事件的同案犯,她是靠自己的判斷把中穀給除掉了。……”


    他皺了一下眉頭,吐了一口煙霧,接著說:


    “本來林奈津實就是一個最有力的線索嘛……”


    這句話的意思也不用再解釋了。當在旅館裏發現了中穀的死屍的消息傳到這裏的專案組時,無論是誰都曾一度聯想到同伴會是林奈津實。但實際上自從判明了她所住的公寓以來,刑警們始終在暗地裏監視著她。奈津實外出時也有刑警在悄悄地跟蹤著她。結果不得不承認自10月8日晚上以後,別說她與中穀,就是與任何可疑的人也不曾有過任何接觸。負責監視活動的兩名刑警斷言,在10月14日晚10點半到12點之間,她沒走出位於阿佐穀的壽莊公寓。


    那麽與中穀一起進入“陽光花園”的女人到底是何許人也?


    當二人一邊品嚐著粗茶一邊按照各自的思路思索的時候,平井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他拿起話筒和對方交談了一會兒,很快就放下了話筒。他那頗具個性的眸子裏更加充滿了興奮的神色。他回頭看了一眼和栗。


    一是田口君打來的,他說他在和朝霞署的刑警在‘陽光花園’周圍搜查凶犯的蹤跡時聽到了一條有價值的好消息……”


    據說從事件發生的當晚10點40分到50分期間,也就是中穀他們開著車剛進入“陽光花園”後不久,曾有一個女人駕駛著一輛灰色的小型汽車在旅館附近徘徊了一陣子之後朝東邊去了。


    這條消息是當時碰巧停在對過的路邊上候客的一輛出租車司機今天早晨向朝霞署匯報的。看樣子這是田口部長從朝霞署搜查員那兒打聽到的。在這個事件上兩個專案組做出了聯合搜查的姿態,目前用直通電報的形式相互傳遞著信息。但是,正因為兩個專案組不在一個縣裏,這裏麵存在著一個微妙的競爭意識,所以也不見得所有的線索都會立刻在兩個專案組之間相互傳遞。


    “據說車名、車牌號,還有開車的那個女人的相貌等等都不太清楚,好像朝霞署也很重視這一匯報,已做好了務必查出這輛車的精神準備……”


    和栗無意識地將茶杯放回桌子上。


    “除了林奈津實之外,果然還有第二個女人在活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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