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看什麽呢?還不趕緊追上!”跟來的阮家護衛首領一巴掌拍在阮平的後腦勺上,說了一句。


    阮平這才反應過來,喊著大夥趕緊追自家公子。一下子呼啦啦一群人都出了角樓追著阮斌而去。


    很快的,一群人就騎馬出了馬場,奔著真定城而去。


    程嫣坐在原地,眼淚已經不掉了,卻神情呆滯。


    “主……公。”


    十九自房梁上躍下來,已經站了很久,最終還是開口喚道。他覺得上一次他把自己的聲音放到如此之輕還是在七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天。他還記得他是在一棵桐樹之下見到的她。那天的桐花開得灼灼其華,燦爛極了。


    那個時候的她還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小姑娘,嬌弱的像易碎的瓷娃娃,也像無人照顧的小奶狗,連衝著他嗚嗚地叫上兩聲都不會。


    他第一次,單膝著地,跪在了她的麵前,認了她為主,輕聲地喚了一聲“主公”。自那天起,他正式成為一名死士,有了“十九”這個編號。他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魂。


    七年。


    七年,他陪著她,從不會說話的小啞巴,變成了伶牙俐齒的小娘子。從一個需要人時刻關照的可憐蟲,成長為如今能夠照顧母親,為哥哥分憂的世家貴女。七年,隻有他看到她到底付出了什麽,又經曆了什麽。連二十,和他一樣身份的死士,都是這兩年才到了主公的身邊。


    七年,他幾乎沒有見過她落淚。因為她始終認為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


    可今天……


    “主公。”


    十九再次輕喚。他隻是一名死士,並沒有接受過如何哄人,尤其是哄女人的訓練。可他直覺地知道,他不能出去把主公的婢女叫進來。如今的她一定不希望任何人見到她的狼狽。


    最終,他隻能學著七年前,他第一次到了她身邊時候的樣子,單膝跪在她的身邊。猶豫了很久,他終於是輕輕抬手,虛撫著她的烏發。


    放心,我永遠都在!


    十九心裏默念。


    感受到了一絲溫暖,程嫣艱難的扭過頭,看到了十九單膝跪在她的身邊,輕撫著她的頭發。她知道他看到了她所有的狼狽。可這又有什麽,比這狼狽的樣子他都見過。而且,他是她的死士,命運是和她連在一起的。她除了白起,隻有他了。


    程嫣終究是控製不住自己,撲在他的懷中痛哭起來。她隻想放縱自己一次,把一切一切的不甘都隨著淚水哭出來。今後,她就不再有這樣的機會了。因為,她為自己選了一條布滿荊棘的路。


    ……


    太陽漸漸西垂,直到隱沒。夜似水,悄無聲息地浸入。整個闕望樓似乎是被眾人遺忘了,連蟲鳴都沒有。


    許是哭得累了,程嫣終於是抬起了頭,看著黑夜中十九閃爍不定的一雙黑眸,可憐兮兮地問他:“十九,陪我喝酒好不好?”


    十九點頭:“好。等我去拿。”


    程嫣點頭,坐直了身體。許是夜太冷,也許是一時離開了溫暖的懷抱不太適應,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兩個冷戰。闕望樓的二層並不方便安裝地籠,但是有火盆。可能由於太久沒有人來加碳,火盆早就冷掉了。十九望向火盆的方向,蹙了蹙眉頭。


    他嘴唇翕合,卻什麽都沒有說,從地上站起來。也許是由於保持單膝跪地的姿勢太久,他用單手撐了一下地,才站起來走出了闕望樓。


    程嫣就坐在原地,看著他一次次的進出。先是拿來了烘暖的大氅讓她披著,又搬進來幾個火盆,讓屋子裏重新的暖和起來。他又拿來了烘暖的棉席,讓她起來,換掉了她原來坐的那塊。再一次次地拿進來一大堆酒壇子。最後才拿進來一盞明明暗暗跳個不停的燭火。


    程嫣莫名地有些想笑。他最後才把燭火拿進來,可之前那些酒壇子都已經擺放的滿地都是了,也難為他進出這麽多次一次都沒有絆倒。其實她不知道,十九是在最後才想起來要為她拿上一盞燭火。隻因為他在黑暗中太久,已經在夜間不太需要照明的東西了。


    等東西都放好了,十九才在程嫣的對麵坐下,甩出一條鞭子,卷住一個酒壇飛回來。他把酒壇遞給程嫣,依樣畫瓢,又卷回一個酒壇,自己拍開封泥,直接昂頭,將壇子舉起,酒就成一條線落入到口中。濃烈的酒香在空氣中彌漫開。


    程嫣和十九一樣,都是直接拍開封泥,酒聚成線,落入口中。


    程瑾都不知道,他心目中猶如風中弱柳的妹妹在喝酒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


    很快,兩個人都把這一壇酒喝盡,壇子丟在一邊,發出兩聲脆響,在黑夜中傳出很遠很遠。


    十九再次卷回來兩壇酒,兩個人喝盡,壇子丟掉,又是兩壇。


    程嫣和十九誰也不比誰喝的慢。等到十九第四壇子酒喝盡,第五壇子的封泥拍開的時候,看到程嫣的第四壇子酒擺在案幾上,雙臂環著,像是抱著個寶貝。她下巴也放在案幾上,整個人趴在那裏,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十九歎了口氣,抱起壇子喝了一口,就把酒壇放在一邊,“主公,您這又是何苦。既然喜歡為什麽又要往外推呢!”


    聽到這話,程嫣卻仿佛是炸了毛的貓,整個人身子直了起來,使勁瞪著十九。她沒辦法控製住自己滴滴答答的淚水,隻能是用手背摸了一把,再摸了一把,“誰說的我喜歡他了,我根本不喜歡他,一點也不喜歡。我喜歡的是大英雄。就是大英雄!我一點也不喜歡他那樣的世家公子。一點也不!絕不!絕不!”


    真的不喜歡嗎?如果真的不喜歡,她為什麽會拉了十九陪她喝酒,又為什麽會掉眼淚,又為什麽心會覺得空空落落沒了住處。她騙得了十九,騙得了阮斌,難道也騙得了自己的心嗎?


    程嫣再次趴在桌上,雙手相疊,把頭埋上去,失聲痛哭。


    這又是何苦!


    十九慢慢地,一口一口喝著自己的酒。


    他有些慶幸,他隻是一個死士。一個不需要有感情的死士。他六歲入死士營,十歲從刀山血海中爬出來,就到了她身邊成為了一名死士。像他這樣的人不知道還有多少。他們都一樣,生命中隻會有自己的主公一人。所以,他們不需要有感情。而不需要有,就不會有煩惱。


    程嫣這次並沒有哭太久,就不再發出聲音。


    如果不是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十九都會以為她已經睡著了。


    夜靜了很久很久,十九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在問,“就算不喜歡,他也是最適合你的人。你又何苦將他推遠呢!”


    是啊!她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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