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壬俊一個人站在渭河邊上想了很久,他有時候喜歡思考,想一個人靜下來,看到滿眼的大山和河水,他心裏就踏實,總比城市的鋼筋水泥要好的多。


    這座城市處在內陸中心腹地,關中平原西部,冬冷夏熱,春暖秋涼,四季分明。南麵是山,北麵是塬,一條渭河將這座城市劃為兩半,炎帝在這裏生活過,薑太公在這裏釣過魚,秦公在這裏養過馬,高祖在這裏修過棧道,唐玄宗為它改過名,這是一座曆史悠久的城市,值得人們驕傲的城市。


    當然壬俊站在這裏不是為這座城市感慨,他想了很多,他感覺他就像橫躺在眼前的渭河,應該讓身體裏不該留下的東西匆匆流走,他才能用他的眼睛重新看到新的事物。


    風輕輕吹著,日光很暖,電話突然響了,他拿起電話一看,是王良,於是就接了:“良子,幹啥呢。”


    “壬俊,你在哪,人在哪?”王良嗓門特別大,手機開著免提,對著話筒使勁喊。他的手機話筒這幾天出問題了,他這邊就是喊破了嗓子,對方聽到的聲音也特別小。所以他經常是長話短說,趕在別人說話之前把該說的說完,節省溝通的時間,“我這會沒事,你要是休假,說說話,晚上吃個飯,好久不見了,聚一下。”王良開著車,把手機放在大腿上開著免提,盡可能的將嘴往手機邊上靠近,樣子特別搞笑。


    壬俊聽著他說的話,聲音確實小,但聽得清楚,就說:“我在渭河邊上,你往濱河路走,我就在附近,很容易找到我。”


    “好,你別動,就這,你別動,我來找你,好了,掛了。”剛掛了電話,王良就喊著:“打個電話真費勁,這破手機該換了,得換了。”可他想想這個月自己的開銷,又搖了搖頭,在心裏說:算了,還是再忍忍,等這段時間過了,一切都就好了。


    王良和壬俊一個大學畢業,上大學的時候兩人經常在學校小東門的“積香廚”川菜館喝酒,沒有一次不喝多的。最後和老板混熟了,老板還會跟著湊一起喝上幾回,老板喝多了,就會抱怨說:“我看你兩挺單純,每次來喝酒從不帶女的,我在這開店時間長了,真是看著一批又一批的大學生是怎麽交替變化的,世風日下啊,以前的男女大學生行為還正常,慢慢的一屆不如一屆,有傷風化啊,我們家就在旁邊,蓋了五六層的樓房,改成了廉價的賓館,天天爆滿。你們在大學不學習的嗎?哪來的這麽多閑時間。”


    老板紅著臉憤慨著當下大學生的行為,“誰知道現在的女孩這麽好騙的,我那時候真是費了勁了,求爺爺告奶奶的,娶回來的還是沒文化的娘們,哎,真是後悔生早了。”


    老板剛說完,他媳婦油頭滿麵的從裏麵提著一把刀衝出來了,明晃晃的刀刃發著瘮人的寒光,“把你個老不死的,又在這裏放屁,又後悔娶我了是吧,你早幹嘛去了,讓你在胡說,我今天要了你的命,你早死早投胎去,我來成全你。”


    老板蹭一下酒醒了,就趕緊跑著躲媳婦,一下子就從門裏飛了出去。他媳婦在後麵追著說:“你跑啥啊,來啊,我成全你啊,跑什麽,你個老不死的,你給我等著。”


    沒一會老板娘回來了,他兩傻愣愣的看著,那老板娘衝著他兩說:“別喝了,別喝了,年紀輕輕的,喝什麽喝,才活了十幾年的人講什麽人生,好好把書讀,被聽那老不死的給你們講,要不是他有點炒菜的手藝,我會跟他結婚?哼,現在日子過得好了就開始到處放屁,怎麽不說他以前賭博輸掉所有錢的事,我要是離了他,還有他今天?”


    老板娘把刀放在櫃台上,整理著櫃台上的東西,接著摁著計算機,算好錢,給他兩擺手示意,“來來來,把賬結了,趕緊回吧,你看看這都幾點了,快兩點了,你們明天沒課嗎?在外麵瞎晃悠。”


    兩個人互相攙扶著,確切的說是王良扶著壬俊,喝了那麽多酒,他從來沒見過王良醉過。


    從店裏出來,冷風吹來,人更加清醒了,壬俊的胃裏翻江倒海的,他趕緊衝到路邊,滿嘴的汙穢物傾瀉而下。王良蹲在一邊抽著煙,“沒事吧,吐吐就好了,要是不吐更加難受。”


    畢業的時候,兩人分別的匆忙,走的那天沒吃過分別飯,沒喝過分別酒,沒抽過分別煙,更沒說過再見,然後三年沒聊過天,沒打過電話,沒有任何交流。


    當壬俊家裏出事回來之後,他一直沒有聯係王良,直到把家裏的事安排好之後,才給王良打了個電話,三年沒有過任何交流,但三年後的這次通話,卻特別熟悉,有些東西是時間帶不走的,有些事情是無法改變的,有些人注定會出現,就從不會消失不見。


    王良開著他的二手帕薩特來汽車北站接他,壬俊一下車就幫著拿東西,壬俊坐在副駕駛,聽王良講這個城市的角角落落。


    壬俊說要買房,王良就帶著他從城東跑到城西,從老城區跑到高新區,看了一圈之後,壬俊問王良:“你的房子買哪裏了?”


    王良很疑惑的看了看壬俊,就說:“幸福裏小區,還沒交房。”


    “那行吧,也不看了,你買哪我就買哪。”


    於是就到售樓部看好了房子,沒過幾天就交了首付款。


    壬俊還在想著他和王良發生的這些事,王良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做事情雷厲風行,從不拘小節,很有生意頭腦,而且很有上進心,很樂觀,沒有人見過他為什麽事犯過愁,他說他從來不會給別人憂愁埋怨,盡量說好的,不會向別人索取憐憫和憂愁,別人才會覺得舒服,這年頭有幾個人會真心聽別人的心事,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十幾分鍾不到,就聽到王良大聲喊著:“壬俊,你找的著地方不錯啊,你可以,你可以,有時間在這散散心,真不錯。”


    壬俊笑了笑,問著:“你今天不忙了?”


    “忙啊,我做酒的,經常在外麵跑,把自己的事跑完了,就閑下來了,也沒啥事。”


    “挺好的,有事可做,比較自由。”


    “我就喜歡在外麵跑,所以就一直堅持再做酒,要打開市場也不好做,盡力做麽,你要是不好好做,肯定做不好。”


    兩個人站在渭河邊上,一人手裏一根煙,都在看著遠方,原本漂在外的兩人都選擇了回家。


    壬俊因為父親去世回了家,王良因為喜歡這個土生土長的城市回了家。


    渭河水嘩啦啦的流,暖風不涼,夕陽不燥,晚霞鋪滿了河麵,這個城市的黃昏,你要認真看,真的不錯。


    “走吧,壬俊,吃飯去吧,今天帶你去一個新開的菜館,那家菜真不錯,我們嚐嚐去。”王良說著轉身往回走。


    壬俊邊走邊問:“哪呢,去哪吃。”


    “你跟我走就行了,我帶你去。”兩人來到一輛白色的尼桑車跟前,這輛車是王良結婚的時候,丈母娘家陪的嫁妝。


    兩人到一家新開的阿記燒烤店坐下來,服務員特別熱情,王良先要了一件啤酒,然後點了幾個下酒菜,這個燒烤店很有特色,也可以說是這個城市燒烤類餐飲的標杆。價位高一些,但服務超一流,每天營業到淩晨兩點,環境很熱鬧,涼菜和炒菜、炒飯是點菜式,燒烤類的是現場烤製,然後讓服務員端著盤子在各個桌間穿梭吆喝,有需要的就從他的盤子裏那就可以,最後結賬時會有服務員數各式各樣不同種類的簽子,簽字種類不同,價位不同。


    兩個人吃著喝著,酒下的特別快,壬俊給王良說:“這些年多虧你陪在我身邊,我一直記在心裏,說出來吧,矯情,不說出來吧,憋得難受。”


    “來喝酒,說啥說,咱們就不說那些見外的話。”王良很幹脆。


    “你看吧,我剛回來的時候,給你打電話,那晚在你們老板的火鍋店醉得一塌糊塗,你把我送到你住的地方住下來。我那些年找的工作,你去接女朋友的時候,路過我這裏,陪著我抽煙開導我。後來我辭職了,正好碰到你要結婚了,你臨時下掉你說好的伴郎,讓我來當,也是為了讓我忘掉辭職的事。”壬俊一五一十的說著,酒搖搖晃晃的喝著。


    “咱兩你還說啥,趕緊別說了,喝吧,喝吧,好不容易出來喝回酒,壬俊,我給你說,我這段時間一直沒喝酒。我們這工作跟酒打交道,天天陪酒,前幾天把胃喝傷了,還掛了吊瓶,這才好了沒幾天。嗓子癢的不行,今天就好好喝喝。”王良拿著烤好的雞腿,邊吃邊砸吧嘴。


    “該注意還是注意,別把身體搞壞了。對了,木弋最近怎麽樣,檢查都好著呢?”木弋是王良的媳婦,很有才華,在銀行工作,會畫彩鉛,會彈吉他,雖然不專業,但有顆文藝心。


    木弋是被王良執著所打動,被一個人寵愛的時間長了,就懶得換了,他愛她,這輩子無人替代。


    “都好著呢,沒事沒事,我媳婦到現在頂著個大肚子上班,我讓她沒去了,她還是要去,哎,真讓人操心。”


    “那趕緊吃,吃完去接木弋,別讓她等著急了。”


    “沒事,今天她休假在家,閑著呢。”


    “說到木弋,哎,真的感謝你們陪我度過那段時間,被退婚了,那天晚上一點多給你打電話,你媳婦懷孕了還讓你過來陪我,後來你媳婦頂著大肚子和你陪著我喝了三天酒,就為了開導我,這些我都記著,哎。”壬俊說的心裏酸酸的,他看著旁邊嘈雜的場麵,看著窗戶外麵的霓虹燈,突然覺得這個城市好陌生,他來了這麽長時間,最終還是什麽也沒得到。


    “行了,喝酒吧,你今晚是懷舊來了,想那麽多幹啥,啥事情都要往前看,老是揪著過去的那些事幹啥,我和木弋都希望你振作起來,沒有過不去的坎,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你說你要啥,要媳婦,我和木弋給你介紹,她們銀行新招的女娃多著呢,你現在的工作也挺好的,人要把事想簡單點,千萬不要想複雜了,你有多大能力,你能解決的也就那麽點,別給自己添負擔。”王良繼續開導著壬俊,他看著壬俊這身子比之前又瘦了,很無奈也不知道怎麽幫他,隻能陪著喝酒,讓他多說說話,人要是不高興了,就喝酒還要喝醉,把平時不敢說的,全說出來,心裏不藏事了,就會好很多。


    王良跟酒打交道,見過喝醉的人太多了,什麽樣的人都有,有錢有權的,沒錢被欺負的,結婚離婚的,混混上學的,各有各的憂愁,唯有酒以解憂。


    一件啤酒喝完了,又叫了半件,繼續喝著,壬俊的眼神開始有點飄,心裏開始有些難受,但是還能撐著,說得多了,心裏暢快了好多。


    “良子,我給你說,最近在我們單位談了一個,感覺還不錯。”壬俊抽著煙,眼圈周圍開始泛紅了。


    “那好啊,開始談了?”王良高興地端起酒杯慶祝。


    “沒有,剛剛接觸了一段時間,還沒表白,感覺快的,又害怕被拒絕。”


    “怕什麽,有些女的就喜歡性子直爽的,不要扭扭捏捏跟個女人一樣,那樣的女的更討厭。我給你說你也不要太著急,先慢慢接觸,吸取上次的教訓,女孩子要多忍讓,不要和她爭,也不要講道理,越生氣越講道理,越出問題,你就認錯,不管是誰對誰錯,你就認為是你的錯,這才顯得你有擔當,女人的安全感就是這麽來的,別跟女人斤斤計較,不值得。”王良給壬俊傳授著親身實踐的經驗,確實讓壬俊有了很大的收獲。


    吃完喝完之後,壬俊要去結賬,被王良攔下了,在外麵吃飯王良基本沒讓壬俊怎麽結過賬,就覺得壬俊也不容易,剛買了房還要裝修,工作也剛定下來,能替他省點就是點。


    他付過賬,和壬俊走在燈火輝煌的路上,準備打車回家,他看著這熟悉的城市,心裏想著:這些年,誰又容易過,都不容易,隻不過沒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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