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葛在當天傍晚首次造訪“莊園”。


    他先與主教、菲爾博士及史坦第緒上校在夫利特街古魯餐廳共進午餐,並聽他們商討計劃。主教的態度友善。他知道這名身穿鬥蓬戴鏟形帽、在海德雷辦公室裏不時幽默對眾人擠眉弄眼的彪形大漢,是位著名學者。塗邵德夫人舉辦的宴會上,他溫和的眼神竟一眼就能識破在場半打以上聰明狡詐的凶手。主教不肯落於人後。他開始借題發揮,將對話轉移到犯罪學者身上。而博士對當代犯罪和最新科學辦案程序一問三不知及興趣缺缺的態度,令主教感到訝異。


    幸好,他沒有拖他兒子下水加入這場舌戰。而後者悶悶不樂地意識到,他已經錯失了扳回麵子的良機。假如他在船上就結識菲爾博士,大可向這個老怪物解釋他的難處,老怪物也許會伸出援手。他隻聽見菲爾博士一直嘟嚷個沒完,不時咯咯竊笑,他高聲宣稱沒有什麽能比這場遊戲更讓他覺得愉快了。若真是這樣的話,還不算太遲。


    修葛·杜諾範心裏稍事寬慰。他現在無疑是獲準進入聖殿,在眾多虛情假意的優秀人士麵前,看著最高階神職人員如何在真實的俗世裏變把戲。他一直都想參與這樣的盛會。主教卻隻在他赴美前對他耳提麵命一番,要他管好自己,從事一些無傷大雅的娛樂活動。現在,他理論上熟知什麽叫做彈道、縮影照片、化學分析、毒物學和種種用來偵辦案情的那些枯燥乏味的學科。從教科書上瞄的那幾眼內容叫他有氣,覺得自己上了大當。那些內容根本是個幌子,非但沒有暗示他逮到凶手可以獲得豐厚的報酬,還語焉不詳地要他解出四點二加二分之一加x大於十一點二除以y這種難題,這簡直比化學還令人傷腦筋。


    他愁眉苦臉地傾聽主教向菲爾博士發表高見,一邊啜口古魯餐廳風味絕佳的啤酒。所有迷人的聲音都是假的,全都是化學作用在作祟。


    他記得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對店裏全套化學玩具瘋狂著迷。等到家人買了一組當聖誕節禮物送給他,他欣喜若狂地馬上看如何製作炸藥的說明書。他相信那是人類的劣根性。你用一些細致的黑色粉末作成一種混合物,看似邪惡,卻令你成就感十足。結果還是出了岔子。他把火藥放在他父親最喜愛的安樂椅下麵,接上紙芯,點火,等待。結果隻冒出如煙火般閃閃發亮的火花,把主教的腳踝給燒了;盡管他逃跑的速度顯示出他鍛鏈有素的體能。不管怎麽樣,他得承認,最後家人還是準他製造氯氣的下場不算太糟。藉著自由使用化學原料,他設法讓老家夥嚇得足足呆愣了五分鍾。然而,最後的結局是,他終於徹底死心,就像他修犯罪學一樣,無疾而終。他反倒從自己最欣賞的小說家作品中,對偵探工作產生莫大興趣,那就是最傑出暨暢銷偵探小說家亨利·摩根先生。


    他緊皺著眉頭,這提醒他一件事。如果他記得沒錯,摩根的小說就是由“史坦第緒暨柏克出版社”出版。他一定要問問上校摩根究竟是何許人也。他最喜歡的是吹捧此書的廣告宣傳,總是稱他為“筆名:亨利·摩根”,並用神秘的筆調介紹,“隱匿自己享譽國際及警界之間的身分,將其睿智機敏及警方偵案過程轉化為偵探故事的書寫。”杜諾範被這段文字深深吸引。他曾想像著此人穿著一身晚禮服,留撮小胡子,目光淩厲,總是為了最近有人計劃盜取自動手槍感到沮喪。


    他沒行開門問史坦第緒上校。不僅因為餐桌上的上校似乎心煩意亂幾近抓狂,他也不想引起他父親的注意。曼坡漢主教正忙著應付菲爾博士。


    過午不久,他們搭乘史坦第緒的車離開倫敦,主教一路不停在解釋(坦率承認)他是如何被不幸的事件所誤導,讓他誤以為仆人希兒黛·朵費是惡名昭彰的扒手皮卡狄兒·珍妮,把案情導向了曖昧不明的狀況。那天晚上他看見床上的人就是路易·史賓利,而他當晚的行為讓史坦第緒上校產生誤解,基於有人故意裝神弄鬼捉弄喬治·普林萊姆牧師。


    老實說,這起惡作劇引起了修葛·杜諾範的興趣和激賞。他迫不及待想見到這個人,無論他是誰,竟想到藉“搗蛋鬼”之名朝牧師丟墨水瓶。顯然史坦第緒上校並不滿意這個論調,他對主教的說詞心存疑慮。


    他們在鄉間度過一個美好下午,四點鍾左右打道回倫敦附近一個稱為“橋八”的村莊。即使已經是下午,天氣仍非常炎熱。馬路到處都是坑洞,蘋果樹傾倒在路邊,灌木叢裏飛出的蜜蜂在擋風玻璃前盤旋不去,讓史坦第緒差點沒抓狂。一路向西行駛,杜諾範看到布裏斯托郊區的紅色屋頂上白煙冉冉,一片茅草匡頂和牛鈴聲響的鄉間景致。這裏有趣伏的牧草地,泛著泡沫的毛茛屬植物,占領草地的牛隻像群無視他人存在的天體族。這裏隨處可見奇岩和令人意想不到的溪流,黑色的灌木群眾山腰。一如往常,每當修葛深入鄉間采險,就會覺得精神抖擻。他深吸一口氣,摘下帽子讓陽光直射病懨已久的頭發,感覺通體舒暢。


    他懷著憐惜的心態回顧紐約生活。那些人真傻!隻能把自己關在如火爐般悶熱的公寓裏,任二十台頻道收音機節目在耳邊嗡嗡作響,每一樓層派對搖曳的燈光看得人頭昏目眩,克裏斯多夫街上孩子的尖叫聲,廢紙隨著躁熱的風沙漫天飛舞,第六大道和l街交口三不五時傳來交通事故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可悲,真的太可悲了。


    他可以想像到,他的朋友在人氣熱絡的酒吧裏步履蹣跚地進出。在吃角子老虎機裏猛投五分鎳幣,拉下把手,一杯檸檬就足以慰藉他們的苦悶。今晚,在雪瑞登廣場附近,可憐友人正以科學家討人厭的審慎目測半加侖酒精半加侖水的玻璃瓶裏究竟有幾滴琴酒,旁人則迫不及待整杯豪飲下肚。這些可憐的家夥。他們忘了晚餐,和別人女友上床,眼睛被揍黑一圈。實在可悲極了!


    而他……主教滔滔不絕的提到了意大利神學家多瑪斯·阿奎那,車子仍在行駛中,他兒子關切地看著他,而他……


    那些日子已成為過去。他如鶫鳥般挺起身子(無論在什麽時候,這種鳥總是挺著身軀,隨時準備從你窗外飛走),他從此可以在早餐後隨性敞很久的步。他能辨識出墓碑上刻的碑文,駐足在倒塌的塔樓前沉思,就像那些寫一手好文章,以及那些從來不會衝動上酒吧喝個不醉不歸的家夥們一樣。


    他曾從莊稼漢那裏聽到一個挺有意思的人生觀——這些人總愛對作家說一些鄉下傳說。“好,”他聽到一個老人說,“好,又是米迦勒節,可憐的莎麗·菲佛雷在溪裏溺水自盡已二十年。當晚的月光……”說得太好了。(棒槌學堂注:michaelmas,九月二十九日總領天使米迦勒的節日,也是古時農人四季的付款日。)


    當有人再講述這個故事時,他已經可以就著燃燒煙灰的微光,以悲傷的眼神凝望河水,想像紐約那些痛飲著酒水的人渣的惡行,他們出現,勾引不幸的鄉下女孩,逼得她們投河自盡。他正對自己高尚的道德情操沾沾自喜時,忽然被路邊的吆喝聲喚醒。


    “停車!”一聲大喝,“停車!”


    他被驚醒,戴上帽子遮住被太陽直射的眼睛,車速緩緩降下。他們行經一片房舍,洗白的石頭建築酒館掛著一個名為“公牛”的大招牌,左轉過去則是綿延不絕的矮丘。途中右側有間方塔形小教堂,風華依舊,花團錦簇,大門不遠處墓碑林立。快抵達山頂時,有段四分之一哩長的直路。杜諾範看到他左側有數頃綠地沿路被低矮石牆圍住。綠地中間矗立著一幢巨大的矮石屋,東邊的窗子正迎著金色天空。


    出聲吆喝的人走近他們。路的另一頭,在山頂之後,有棟畫裏常描繪的小木屋。木屋正麵被人身高的圍籬圈住,鐵鑄柵門上一麵字體娟秀素雅的門牌寫著:“宿醉之家”。柵門裏有位拿著煙鬥懶洋洋地靠在門邊的人在呼喊。


    “停車!”他又喊,“停車!”


    杜諾範注意到他父親心猶末甘地閉上嘴,上校反倒鬆一口氣嘀咕了兩句,將車停在柵門前麵。態度親切的一名精瘦年輕人,比杜諾範大不了幾歲,長臉、方下巴、詼諧的眼睛、仿玳瑁鏡框眼鏡掛在高鼻子上。他穿一件色彩鮮豔的運動外套、土灰色長褲、領口扣子敞開的卡其襯衫,一手搖著已經熄滅的煙鬥,另一手執隻盛滿雞尾酒的酒杯。


    上校停下車:“請不要一直叫我“停車”,真是的!”他不滿地說,“我們沒時間逗留,還有急事要辦。你叫我做什麽呢?”


    “請進來坐坐,”對方熱誠邀請他們,“來喝一杯。我知道現在喝酒嫌早了點,但請賞臉喝一杯吧,此外,現在有新聞報導。”他轉頭叫道,“瑪德蓮娜!”


    杯子產裏裝盛琥珀色汁液的景象,讓杜諾範的感官接受嚴酷的考驗。他看見圍籬後的草坪上撐開一把蓋過桌麵的大型海灘傘,上麵掛的裝飾逼得他不得不又想起紐約。他以為他眼睛在欺蒙自己,雞尾灑調酒瓶表麵還泛著銀光和濕氣。令人懷念的情境向他襲來。


    他知道以冰入酒在英國鄉下還算是絕無僅有的喝法。在年輕人的招呼下,一名女孩從太陽傘傘緣露出頭來,對眾人微笑。


    從折疊躺椅裏站起身,她快步走向柵門。她的眼睛是深色的,如日本女孩般一頭黑色頭發,麥芽色肌膚彈性十足。她健美身材和時髦可從寬鬆短褲和印花絲質短衣略窺二—。她走到柵門邊,很高興看到他們,她揚起眉毛,對他們說,“哈羅!”露出久別重逢般的喜悅。


    史坦第緒上校看到她的寬鬆短褲,下禁咳兩聲,瞥了主教一眼,匆忙接著說:“你們都不認識吧?這位是菲爾博士——我們的老朋友,你常聽我提起他,不是嗎?他也是蘇格蘭場的人。這位是杜諾範先生,主教的公子……我想介紹你們認識,”他引以為榮地說,“亨利·摩根,作家。還有這位是,摩根太太。”


    杜諾範愣住了,他父親也從不曾見他如現在這麽安靜過。


    “不好意思,”他說,“你,就是摩根先生?”


    摩根麵無表情地搔搔耳朵:“嗯,”他有點不好意思,“我就是。瑪德蓮娜贏了一塊錢。是這樣的,我們剛剛打賭,如果你對我這麽說,我就得付她一先令。要是,換種情況,你直盯著她,心裏想,“哦,這是亨利·摩根的黃臉婆”,我就贏了。不管怎麽樣……”


    “萬歲!”瑪德蓮娜歡喜地咯咯笑,“我贏了,付錢!”她望著菲爾博士直率地說,“我喜歡你。”接著,她又笑盈盈看著杜諾範,同樣率真地說,“我也喜歡你。”


    坐車後的菲爾博士微微一笑,揚起他的手杖回禮:“謝謝你,親愛的。我也非常高興能認識二位,你們——”


    “等等!”杜諾範無禮打斷他的話,“你就是創造了外交官偵探約翰·瑟德的人?”


    “嗯。”


    盡管他父親眼神露出慍色,他仍忍不住問了下一個問題。他指著對方手上的酒杯,詢問道:“那杯是馬丁尼?”


    摩根眼神熱切亮了起來:“正是!”外交官偵探約翰,瑟德的作者承認,“來一杯吧?”


    “修葛!”主教足以平息任何反動的聲音忽然打岔,“我們不願占用你的時間,摩根先生。我們這群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待處理。”他頓了一下,眉毛湊擠在一堆,“我希望你們能夠諒解,我的朋友,如果還有什麽該說的話,就是我鄭重告訴你,對我而言,你這種態度十分不禮貌。開車,史坦第緒!”


    “我很抱歉,先生,”摩根說,透過鏡片溫順看著他,“我真心誠意對你說聲——對不起。這倒不是為了我無禮攔阻你們趕去勘查屍體。我想要告訴你的是——”


    “別理他,主教,”瑪德蓮娜溫言暖語,“你不要理他。你喜歡從欄杆扶手上溜下來是你的事,沒有人會攔著你。你下回再要這麽做時,我會為你準備好一個大軟墊!”她別有含意盯著他看,“你其實不需要,對吧?”


    “親愛的,甜心,”摩根心平氣和地說,“別鬧了。我所要說的是——”


    瑪德蓮娜咯咯笑道:“他下次再也不會這麽做了,不是嗎?”她猛力搖著柵門說,“還有,我才不像你這麽惡劣,你說要放就放金魚缸,別放軟墊。我說,這對主教太不敬了吧,是嗎?”


    “我說,”她丈夫不滿地說,“前麵這番話都與正題無關。不管怎麽樣,她隻是出於自然的,對全英國人尊崇的主教從欄杆滑下來這種不當行止過於震驚,這些是題外話,而且也不是以稱之為缺乏教養的行為。”他看著史坦第緒,臉色一沉,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鏡,不安地說,“聽我說,先生。我們不要——主教是說得對,我們不該把這件事看得太嚴重。我承認,若不是為了顧及貝蒂的感受,我根本不想再提起這件事。我知道,這事攸關生死。各位先生,畢竟——老狄賓是死於非命,不是嗎?”


    史坦第緒掹捶方向盤,猶豫不決地說:“那正是我要說的!”他抗議道。


    “好,”摩根語氣平直,“我知道這件案子不關我的事。我所要說的是,我正要找你,要告訴你莫區巡官回家吃飯了,他要我轉告你他馬上回來……他同意讓我跟他在接待所附近搜索,我們找到了幾點可疑的跡象……”


    “我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小子?”主教挑釁說道,“你憑什麽這麽做?”


    “先生,依我看來,您不也是個局外人嗎?我們在那裏沒搜到任何線索。但是我們找到那把槍。我應該說是“一把”槍,雖然乍看之下它無疑就是殺人凶器。屍體還未解剖,但法醫已經證實子彈口徑為點三八。這把槍是史密斯威森點三八左輪手槍……你們等一下就會看到,”摩根說,以外交官偵探約翰·瑟德一貫吊兒郎當的口氣說,“放在狄賓書桌右手邊的抽屜裏。”


    “什麽?”史坦第緒質疑道,“狄賓的書桌?是誰把槍放在裏麵?”


    “那是狄賓的槍,”摩根說,“我們發現他把它放在抽屜裏。”他意識到手上還端著雞尾酒,一口飲幹。他小心將玻璃杯穩穩擱在柵門邊緣,手深捅進紅白相問運動上衣口袋裏,繼續賣弄約翰·瑟德的莫測高深。不過,他的演技差勁透了。這是杜諾範第一次看出摩根的潛力。他可以想像得到摩根會一手端著雞尾酒杯大步跨過草坪上,推推鼻梁上的眼鏡,對他笑容可掬的妻子大抒已見。


    摩根說:“那把槍絕對是他自己的,先生,槍柄小銀牌上刻著他的名字,持槍執照也在同一個抽屜裏,號碼對過無誤。此外,最近發射過兩發子彈。”


    菲爾博士突然彎下身,黑色鬥篷和鏟形帽在炙熱的綠野間顯得相當突兀:“兩槍?”他重複前者的話,“到目前為止,我們所聽到的隻有一槍。另一枚子彈在哪裏?”


    “這就是重點所在,先生,我們找不到。我和莫區巡官可以發誓,那枚子彈一定不在屋裏,而且——”


    “我覺得我們現在在浪費時間,”主教打斷他的話,“莫區巡官會提供我們所有的資訊,我們是不是該走了,史坦第緒?”


    杜諾範心想,接二連三的事故讓他父親焦躁、缺乏耐性。一被提及從欄杆扶手上滑下來,主教就會惱羞成怒;更何況是瑪德蓮娜·摩根提出放置軟墊的鬼點子。菲爾博士不悅地直嘟嚷,盯著主教,史坦第緒在主教冷酷眼神的壓力下,順從地壓抑住即將出口的話。


    “好了好了,”摩根語氣親切,“抽空休息一下吧,”他跟杜諾範提議,“小坐片刻,嚐嚐我們特調的馬丁尼……”車子準備倒退時,他斜倚在柵門上。他看著主教,儼然一副老約翰·瑟德的口氣隔著馬路高聲喊,“我不知道你最後的推論是什麽,閣下,”老約翰·瑟德說,“但我可以給你一個提示,找找哪枚鈕扣鉤。”


    行駛的車子側滑到路的一旁。史坦第緒瞪大著眼:“什麽?”他問,“他到底在說什麽?什麽鈕扣鉤?該死的鈕扣鉤跟這件事有個屁關係?”


    “別理他,”主教說,“還不就是那個年輕人在口出狂言。頭腦清楚的人怎麽會聽信一個對犯罪學一無所知的小夥子講的廢話,這比——”


    “不,你搞錯了,”少校委婉地表示不讚同,(他也是約翰·瑟德傳奇故事的忠實讀者——棒槌學堂注)“《上議院長謀殺案》,初版十一刷,總共印了七萬九幹冊。《誰殺了英國首相》,初版十六刷,印量——我不記得了,反正很多。是柏克告訴我的。還有,”史坦第緒補充了一個最有利的論點,“我太太喜歡他。”


    菲爾博士若有所思從左側的屋子望過去,似乎在壓抑著不讓自己笑出來。他偷偷瞥了主教一眼,語意含糊地說:“我不得不說,你現在的運勢真的很糟。你不時出錯的那些小事嚴重影響到你的名聲,閣下。我看你該小心點,千萬小心。萬一下次你又失誤,隻會更不幸。”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上校和我不得不采取防範措施,限製你的幹預,不讓你參與這個案子,否則這一切就會上報。你聽我說,閣下……”菲爾博士眼睛睜大,紅著臉、口氣溫婉,“我得警告你腳步千萬要和緩,注意聽別人發言,聽聽他們說了些什麽,把不如意的小事先擱在一邊,好嗎?”


    菲爾博士顯然腦子裏有想法,車子轉進莊園的守衛室入口時,他仍不斷在尋索。大門深鎖,守衛室體型壯碩的警員在門外那群人麵前擺出一副威風凜凜的姿態。史坦第緒招呼他打開柵門。


    “各位,”史坦第緒開口,“我會把車子開到屋前,吩咐他們準備接待各位,幫各位取下行李。你們可以先到接待所就地勘查,我隨後就到。主教知道接待所怎麽走。”


    主教熱心地同意帶路。他厲聲質問警員是否有哪些東西被人動過,又表示滿意地環視四周。主教穿越車皮的時候,如獵犬般嗅了嗅鼻子。他兒子心想,他們一行三人,行止看起來一定很詭異。離他們不遠處的緩坡盡頭,簡樸屋舍低矮的山形牆在昏黃天色裏成了一麵黑色側影。除了馬路兩旁的榆樹之外,占地八幹英畝的觀賞林木都在莊園後方。莊園為翻修過的都鐸式建築,高挑落地窗,攀滿長春藤植物,三合院式,開敞的一麵通往馬路。這簡直是幢造型呆板、缺乏人性的建築,杜諾範心想,維修這棟房子一定耗資不菲。看來史坦第緒絕非隻是領半薪的退役軍人。


    接待所位於庭園南緣一片灌木林的空地上,景象蕭條,頗有不祥之兆,它坐落在稍嫌低窪的沼澤地帶,屋後茂密的冬青樹使房子看起來比實際上小得多。建築本身的設計相當樸素,似乎是某位本上建築師肆意將各類建築風格七拚八湊一番,讓此處變得令人不敢領教,就像是在超大劇院裏放置一座巨大的管風琴般華而不實。石屋上雕著渦卷形花紋、簷板及浮雕。每扇窗——包括那些地窖——用法式凸欄杆圍起。繞了房屋一圈的上下層陽台也都以別致的鐵鑄欄杆護住。


    杜諾範能夠看見樓上的陽台,那道麵向庭院西側凶手逃逸的門。那扇門仍半開著,旁邊的樓梯通往樓下的陽台。這棟房子差勁的品味使得它看起來陰氣逼人。盡管有陽光的照射,小灌木林裏仍陰氣沉沉,彌漫著前夜雨後的濕氣。


    主教領他們走一條磚道,磚道來到房屋前分成兩條小徑環繞整棟房子。他突然停下腳步。在房子西翼小徑盡頭,他們看到一個男人膝蓋跪地,盯著地麵。


    主教脫口而出,“啊哈!”他邁步走上前。跪在地上的男人猛然抬頭。


    “那是我的鞋!”他大聲疾呼,“你們看,怎麽會這樣。那是我的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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