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邊城寒風如刀。


    平城因著雨水稀缺,雖是沒有雪,卻幹澀冰寒。


    便連街上乞兒偶爾流出的兩管清涕似都能被凍住。


    已近年關,萬事皆休,街上最大的茶樓裏坐滿了人。


    本是邊塞小城,說書先生萬不會大冬日的跑來這苦寒之地謀口糧。


    雖無話本子可聽,但不妨礙小廝搭著汗巾,手持鐵壺端茶倒水,跑得滿頭是汗。


    眾人聚在茶樓叨念著近來轟動平城的大事。


    在座諸人有錢的點個醬肉,沒錢的點盤花生,鬧哄哄的七嘴八舌聊得興起。


    “那趙中郎將果真叛逃匈奴了?”


    有人呸了一聲,滿是鄙夷:“早就看那趙魏西不似好人,堂堂一個中郎將不戍守長城,整日的就知窩在這平城抱小妾。依我看叛逃匈奴也是早晚的事。”


    “匈奴卻也不傻,他逃到關外不是自尋死路麽?”一個剛至平城的青年行商問道。


    “你是新來的罷?趙魏西那廝通敵,”說著往地上啐了一口,仿似要吐到那趙魏西臉上:“賊子一個,此次更是差點兒害死了霍校尉。”


    另一人忙道:“現今該稱霍中郎將了。”


    “正是,正是!”眾人紛紛欽佩點頭。


    天家的拔擢聖旨被城中百姓在中郎將府拾得,還是他們親自送去邊關的。


    霍武兒拔擢一事如今已是眾人皆知。


    青年行商見眾人麵露欽佩,不由好奇:“何事讓你等如此誇讚於他?”


    說這個那可是不困了:“自打霍大人兩年前來了咱平城,不僅從匈奴手中奪回了長城,更是領著兵士嚴防死守,自那時起,匈奴再未能進犯半步。”


    有人猛點頭:“托霍大人的福,這兩年我等總算能在這平城活得似個人樣了。”


    “確然,往年不是三天一劫就是五天一掠,莫說家財守不住,哪家哪戶不死幾個人?那會兒的平城呐十室九空。”


    角落一桌坐著兩女兩男,其中一名女子戴著幕笠,聞言,白紗輕動,扭頭望向說話的眾人。


    雲翡曾在亂世中浮沉已久,自是知曉民如螻蟻,賤如草芥,雖易折卻又頑強。


    沒了匈奴的侵襲,螻蟻便又挪回了窩。


    便隻兩年,她瞧著這眼前的平城已是隱有興盛之像。


    青年行商想了想,問道:“這平城沒了主官可還安否?”


    他千裏迢迢帶著商貨,莫要被劫才好。


    另一人道:“你且放心,霍大人麾下俱是強將,雖則大人受了傷仍未蘇醒,但這平城的城防已是有將士來守,聽聞乃是從長城調派。”


    有人擔憂:“但願霍大人莫要有事,不然我等可如何是好?”


    眾人紛紛點頭,俱都不願再苟活於匈奴鐵騎之下。


    有人疑惑:“怎的幽州州牧不派兵,反倒從邊關調人?”


    平城隸屬幽州,地處北域,本應是邊關更為緊要,這般行徑好生怪異。


    有人罵道:“那趙魏西將妹妹嫁與了幽州州牧,兩人沾親帶故。”


    “我看呐,定是那州牧不舍手下兵士,又見霍大人已是這平城的中郎將,便更不願派兵了罷!”


    “可恨那趙魏西要逃便罷,卻非要帶走滿城兵士!”


    “真真的沆瀣一氣,說不定那州牧也非好人。”


    金鈴聞言轉頭看來,這北地民風好生彪悍,竟敢當眾辱罵朝廷命官。


    雲翡卻已是見怪不怪,前世裏流民謀生尚且艱難,哪還在乎這些?


    平城的百姓不過是已曆經過戰亂,自是誰能護得一方安寧便信服於誰。


    然則,她望了眼茶樓中議論紛紛的茶客們,這平城卻也非長久之地啊。


    霍武兒尚且昏睡,雲翡不由得蹙眉,性命攸關,她真是急需與那西涼王商議。


    可他近來昏昏醒醒,即便醒轉,也至多不過半刻便又高熱睡去。


    身邊成日裏圍著梅七周奇等人。


    胡神醫亦是整天吹胡子瞪眼,如趕蚊蠅般很是不耐。


    怨怪著一眾人等阻礙了他施救。


    周奇自是知曉胡神醫的深淺,除了那救治重病的縫合之術尚且還可,餘下的便隻能讓傷者聽天由命。


    軍中僅有的一個大夫祖傳一本醫術,專講醫治牛馬犬羊,半路出家,醫術便是連胡神醫都不如。


    周奇隻好頂著胡神醫的暴怒,從最近的平城裏一遍遍延請各家大夫。


    藥雖灌下不少,然人卻仍是昏睡居多。


    雲翡又歎了口氣,如此情形下她實是尋不得半刻與西涼王相商。


    而坐在桌角一旁,已從廚子變成車夫的李仁元則未有這許多思慮。


    此時正大口嚼著牛肉,雙眼大睜,津津有味的聽眾人閑聊,不時的點頭應和。


    因著曾與霍大人戰場上一同抗敵,聽得眾人誇獎霍武兒時也驀地覺得與有榮焉。


    一旁的阿癡則全不在意茶樓裏的喧囂,扒一口飯便看一眼手中墨線縱橫的圖紙,渾然的置身事外。


    金鈴看了他一眼,這般的離於世外,阿癡這渾號倒取得甚是貼切。


    雲翡神思不屬,還在回想前世可曾聽聞霍武兒具體的昏睡時日。


    無數次聽得一同逃難的流民們提及彼時戰無不勝的西涼王,自然也聽說了他早年與匈奴的下角村一戰中幾近殞命一事。


    那一戰打出了西涼王在匈奴人中的凶名。


    種種戰事細節亦是盡人皆知。


    而諸如戰後昏睡了多久這般的小事,在生死大事麵前,無人會去關心。


    也或許有人提及罷,但彼時的她全副心神都在照顧祖母和尋找吃食上了,自顧尚且不及,何來他想?


    那時門閥私兵,諸王叛軍遍地都是,攻城掠地,到處都是血流漂杵。


    流民們根本無處可去。


    她與祖母千辛萬苦方才打聽到南麵羅城的守將尚且剛毅,抵禦了數次攻城,城內許是安穩。


    彼時雲翡已在亂世活了許久,早早的便在趕往羅城的路上搜羅各種山中野物吃食。


    一路略攢了些口糧。


    倆人一路艱難跋涉,方才入得羅城。


    一入城,雲翡便尋了個隱蔽之處將多餘的吃食藏了起來。


    哪曾想入城沒多久,羅城便如先前他們逃難的城池般被叛軍圍了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翡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紅茶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紅茶壺並收藏翡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