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方嬤嬤暗自心疼,老夫人無親兒撐腰,行事隻能小心翼翼。


    外人瞧著威嚴,實則左右支絀,哪邊兒都得掂量著來。


    雲賀竹雲賀蘭皆為庶子,乃不同妾室所生。


    老夫人隻有一兒一女,便是已故去的大子雲賀梅和五女雲長樂。


    兄妹二人極是親厚。


    雲賀梅自幼聰慧,文武雙全,便說是天縱奇才也不為過。


    隻可惜十五歲上便去了。


    老夫人唯一的嫡女雲長樂次年便失了蹤,尋回時已是大腹便便,生下九娘後便難產去世。


    那時已然當了家的二老爺雲賀蘭自是極不喜這父不祥的孽種。


    雲氏上下也是流言蜚語不斷。


    然九娘已是老夫人尚存這世間唯一的血脈,扛住了吳郡世家豪紳的指點,接到身邊親自扶養。


    隨了雲姓,單名一個翡字,諧了流言蜚語之意,意在提醒九娘出身不好更需謹言慎行。


    老夫人尚掌著家中諸事,行事也不便偏頗。


    許也是擔心若寵得雲翡性子嬌縱,加之出身不好,出嫁後更易遭夫家厭棄。


    老夫人往日裏除卻品行德行上對九娘要求嚴格外,餘下的兄姐弟妹間的傾軋爭執是從不過問的。


    好在九娘聰慧,自小便懂藏拙,不彰不顯,雖偶爾行事艱難,也總算在雲家後院安然活了下來。


    真要細算,九娘算不得正統的雲氏族人。


    齊氏知曉二人素來的態度,此時更不會提九丫頭徒惹是非。


    也無過多言語,靜靜道:“六郎失蹤,需得你二人撥出一人前去汲郡主持大局,不知誰願走這一趟?”


    北行艱難險苦,自是比不得家中安逸。


    二人便隻年歲尚輕時北上曆練,往後便由管事帶著家中子侄輩接手,早已多年未曾出得遠門了。


    一路定然辛勞。


    雲賀竹憂心如焚,顧不得往日的吃喝享樂:“兒願帶人前往,親尋文欽”。


    齊氏不置可否,轉眸看向雲賀蘭。


    雲賀蘭實是欲去的,雲文欽本不該是失蹤,他想探看個究竟。


    正自思量,驚覺齊氏審視的目光,心下猶疑。


    她可是有所懷疑?此時是說去還是不去更為恰當?


    沉吟片刻,雲賀蘭抬頭道:“兒亦願隨同前往。”


    齊氏收回了雙眼,一旁燈燭光影漸暗。


    他答去或不去俱是無甚不妥。


    這雲家從何時起已然生了蟻穴?


    她真是困於那賬冊之間太久了些。


    堂外拂曉已至,疏忽有清晨的光撒入,便隻刹那,昨夜的不安與喧囂就已散去。


    齊氏收回目光,想了想,看向雲賀竹:“便你去罷。賀蘭留在家中,雲氏缺不得當家人。”


    萬不可放雲賀蘭前去,他心思深沉,九丫頭尚且應付不來。


    而雲文欽到底是雲氏子弟,也不能這般說沒蹤影便沒了蹤影。


    雖然生機渺茫。


    正要囑咐各自散去,雲賀蘭遲疑道:“母親可知曉九娘在汲郡雲升堂提了五萬兩銀子?”


    五萬兩即使對於富甲一方的江左雲氏也不是個小數。


    便是雇傭人手大肆尋人,也用不了那般多銀兩。


    在場眾人皆是商賈出身,通曉行情,自是知曉這數額過多。


    聞言,一旁扶著齊氏的方嬤嬤看了他一眼。


    老夫人何嚐不明?


    二老爺巴巴兒的將那掌櫃郝慶堂的信送了來,不正是此意麽。


    然則數封信中,九娘均未提半句自己是否受傷或是受了委屈,怕的便是讓老夫人擔心。


    但遭遇劫匪後連六郎一個男子都能於倉皇中失了蹤跡,九娘一個丫頭又哪裏可能完好無損?


    老夫人雖未言,但必是極心疼的。


    九娘身世尷尬,未免給她招徠閑言碎語,方才一番,老夫人都半句未曾提及。


    已是極力壓抑了。


    二老爺這暗含指責的話無疑是觸了逆鱗。


    齊氏本欲往後堂而去,聞言轉身看向他,眼含惱怒:“我且問你,無錢無權,你欲讓九丫頭如何尋人?”


    便是她的小九多提了些銀兩又如何?


    千裏之遠,遭逢大難,留些銀兩傍身都礙了他的眼嗎?!


    雲賀蘭一噎,袖下雙手攥緊,這婦人心眼偏得太過了些。


    忍下了陡然而起的怒火,雲賀蘭賠笑:“母親莫要氣惱,是兒思慮不周了。人手不齊,九丫頭使銀子的地方必是極多。”


    齊氏歎口氣,揮揮手:“去忙罷,莫在此處站著了。”


    待得二人身影漸遠,齊氏看向方嬤嬤:“拿紙筆來罷,我給小九寫封信。”


    …………………


    不過幾日,汲郡已是漫天飛雪。


    看守城門的兵士抱著長矛打了個哆嗦。


    挪到一旁柴堆處暖手。


    柴堆旁縮著另外幾名兵士,擠擠挨挨在一處取暖。


    火焰被朔風拍得冒不出頭來。


    暖意稀薄。


    城門亦是風口,幾人便好似杵在了風裏,被吹得兩耳嗡嗡,兩頰麻涼。


    遠處有幾隊人打馬而來,後麵墜著輛馬車。


    到得近前,兵士攔停,查驗入城符節。


    車簾掀開來,裏頭坐著的富態中年人手中攥著些碎錢,借著遞送符節將碎錢附在符節下,送入了兵士手中。


    兵士與此人極是熟稔,熟練接過:“郝掌櫃,這是又出城去哪兒啦?”


    郝慶堂哈哈笑道:“不過是去城外別院泡了熱泉,軍爺曉得,這天太冷了些,實是扛不住啊。”


    兵士亦笑:“正是正是。”


    就這一身肥膘,哪有扛不住凍的道理?


    然則日日城裏城外來回跑,雖給他們增了些查驗的麻煩,但好在銀錢厚重,便也不去細究了。


    一行人入得城來,直奔客棧而去。


    放下棉簾的郝慶堂搓了搓寒涼的雙手,唉聲歎氣。


    他的銀子,雖半月算來,這孝敬不過三五兩,但銀錢掙來不易,三五兩那也是雞鴨魚肉能吃個遍的,心疼,好心疼。


    幾人已是領著雲翡手下的護衛們頂著風雪尋了多日,從城內尋到城外。


    近幾日已是專挑犄角旮旯,深山老林的地方找了。


    可那能燃的黑水還是半點兒蹤影也無。


    客棧內,待得郝掌櫃進屋,雲翡便喚了金汐送來暖帕熱茶,將碳盆送到了郝慶堂腳邊。


    聽得搜尋無果,也隻好壓下心中失意。


    他們已是尋了半月有餘,此時年關在望。


    低頭想了想,雲翡安慰道:“九娘謝過郝掌櫃多日辛勞,眼下年節,諸位且先歇著罷,此事年後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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