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裏氣氛熱絡,馬駔儈心下懊惱。


    一撇嘴,不理眾人嘲弄,低頭喝湯。


    幹這一行切忌花自己的錢買賣。


    也不知當初怎生的鬼迷了心竅,被那胖鄉紳一忽悠,萬年河邊走,一朝濕了鞋,忽然就犯了忌諱。


    怪隻怪那賣主嘴似抹了蜜,恰逢他幹了幾樁好買賣,兜裏有銀錢便昏了頭。


    那山莊離得汲郡已有五十裏地,背靠著座秀麗的小山,雖路途極遠,但春日風景甚好。


    胖鄉紳急著舉家南遷,故而賣價給得極低,竟突發奇想問他這個駔儈要是不要。


    可歎那會兒心太大,又疏於打探,略一盤算,如此低價買下,一轉手可是筆不菲的銀兩。


    當下便借了鄰裏親友的銀子,湊了一百二十兩買下了占地五畝的莊子。


    駔儈每日都需走街竄巷,自不會住那般遠的莊子。


    他隻整日忙著在城中尋買家。


    哪知那莊子便似屁股底下坐著條火龍,日日走水,撲火撲得他焦頭爛額。


    借的銀子兩年了都還不上,債主催得緊,雞鴨魚肉再吃不起,如今已淪落到啃這豬骨上的碎肉,說來也是一把心酸淚。


    座中的雲翡安靜聽了眾人片刻議論,思忖片刻,開口問道:“你那黑煙山莊我買可否?”


    一語驚呆座中人。


    馬駔儈一口湯嗆在喉嚨裏咳嗽了半晌。


    眾人麵麵相覷,這貴女瞧著也不像個傻子呀,莫不是聽不懂大家對那黑煙山莊的挖苦麽?


    有人好心要提醒。


    馬駔儈眼明手快,一巴掌捂住了那人的嘴。


    好容易順了氣,扭頭看來,急急點頭:“賣賣賣!我賣!”


    見四周眾人還要再勸,忙笑眯眯道:“貴女不防移步他處,我等可細細商量。”


    雲翡自是無不可,起身領著三人隨他而去。


    眾人望著那遠去的馬車傻了眼。


    真被馬駔儈那廝逮著個外鄉人了?!


    ……………


    雲升堂裏郝慶堂罕見的沒有笑。


    看了眼一旁的雲翡又不屑的瞥了眼滿臉含笑,形似瘦猴的馬駔儈。


    他實是不懂這九娘怎生想來,那黑煙山莊出了名的倒黴,日日走水,他提點了多次,她仍是執意要買。


    馬駔儈雖是笑著的,內心卻是不知朝那郝慶堂吐了多少口唾沫。


    這貴女竟不是個傻的,出了那攤子便領著他直奔這雲升堂而來,讓他與郝掌櫃談。


    這郝慶堂在汲郡出了名的摳。


    與他討價還價哪兒能得了好?


    得知麵前買主乃雲氏主家,馬駔儈索性報出了兩千兩的天價。


    如今的開價已是被郝慶堂一路壓到了八百兩,他竟還不肯鬆口。


    想他郝慶堂在這汲郡雖算不得豪強,但到底也是開票號的,各行規矩摸得門兒清,自是不會輕易便被個駔儈騙了去。


    一旁金鈴瞧得呆愣,這一胖一瘦二人間的言談議價仿似化成了刀光劍影呼呼舞動。


    九娘讓郝掌櫃來議價果然是對的。


    雲翡老實當那布景,也不插嘴。


    想了想,對一旁的金汐小聲道:“你且將阿癡帶來。”


    金汐將木盒交予金鈴,點點頭,出了門去。


    三個時辰後,雲翡以五百兩拿到了印有官府大印和她名姓的房契。


    郝慶堂還在唉聲歎氣,似被人割了肉一般。


    那邊馬駔儈歡天喜地的便要走。


    雲翡喚住了他:“你且領我等去瞧瞧那處黑煙山莊罷!”


    馬駔儈支吾著,那山莊屬實燒得黑了些,轉念一想銀子已到手,那要去便去罷。


    ......


    下得車來眾人便見一片背靠小山青瓦白牆的山莊。


    內有五座院落,因著地處偏遠,地價低廉,占地頗廣。


    粗粗瞧來竟有些許江南吳郡的婉約之意,屬實幽靜。


    入內逛得深了眾人便傻了眼。


    敢情外邊光裏邊一包糠。


    除了兩座主院尚且可住,餘下的三座雖磚瓦健在,但已是被大火燒得漆黑,少不了又得花銀子尋泥瓦木匠修繕。


    郝慶堂對著一旁端著尷尬笑容的馬駔儈哼了一聲。


    雲翡思忖片刻,看向一旁的馬駔儈:“走水原因你可查明了?”


    馬駔儈撓頭:“從未住於此處,實是不知。”


    一直雙手攏袖木呆呆的阿癡眼角瞥見地上一抹黑色泥點,趕忙走近,雙指沾了些許,送到鼻尖聞了聞,很是刺鼻。


    立馬起身看向他:“此處是否有一黑潭?”


    眾人聞言皆轉眸向馬駔儈看去。


    馬駔儈一愣,看了看焦黑的屋宇,也罷,這般模樣都見了,也不差那一處。


    走得兩柱香,轉個彎,便在山莊一隱蔽處的地麵上出現了個三丈見方的黑潭。


    稍微靠近便有怪異氣味撲麵而來。


    郝慶堂望著自己印在黑潭上的身影傻了眼。


    跋山涉水找來,卻原來那黑水不在野外,被人圈在了這私人莊子裏。


    複又看向九娘,這丫頭怎知黑煙山莊有蹊蹺?莫不是有未卜先知之能?


    幕笠下的雲翡笑了,果然沒猜錯,望向阿癡:“此潭中水色如淳漆,可是你尋的那物?”


    阿癡未急於回答,招呼馬駔儈取了一碗水油混雜的黑水。


    領著眾人出了莊外,方才小心翼翼取了火折子將碗中之物點燃,霎時一股濃濃黑煙自碗中騰起。


    眾人捂鼻咳嗽。


    黑煙中阿癡雙眸閃亮:“燃之如麻,正是!”


    眾人細細滅了火才折回主院堂中坐下。


    馬駔儈臉上掛著笑,想著未免日後對方告到官衙,不若一口氣全抖落出來。


    緊張了半晌,有些磕巴:“尚,尚有一事未言明,還,還望海涵。”


    頓了頓,似下定了決心:“許是那黑潭在地下極大極深,莊內幾口井打上來的水都偶有黑油漂浮,實是不宜人畜飲用的。”


    金汐啞然,這缺了水,可還怎生住人?


    雲翡擺擺手:“無妨,此事我自尋他途。另有幾事托請君助。”


    “我需泥瓦木匠,另還需青壯七十餘人,最好精於木作和鐵器打造。”


    雲翡歪頭想了想:“再替我尋些塚人罷!”


    饒是日日走街竄巷,見過些許世麵的馬駔儈也是目瞪口呆。


    想來那些個泥瓦匠不過是雇來修繕山莊。


    七十餘人精於木作鐵器雖不知何用,但到底正常。


    這雲九娘到底與何人如此深仇大恨?是要尋那挖墳掘墓,人人唾棄的塚人挖人祖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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