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長安千裏之遙的北境平原上,朔風裹挾著沙礫凜冽如刀。


    狼居胥山下,餘吾河蜿蜒而過,河麵上薄雪一層,堅冰封凍已久。


    河畔幾個占地廣闊的柵欄內,牛、羊、馬群各自聚攏抵禦寒風。


    有數名兵士站立戍守在側。


    頭戴覆耳氈帽,腰挎大刀的兵士冷得雙頰已木,麻著唇問一旁之人:“可還有酒?”


    那人跺了跺腳上半絨的牛皮棉靴,攏緊了雙袖:“早幾日便沒了。”


    一名兵士眺望了眼南麵廣袤無邊的雪白曠野,在寒風中輕歎口氣:“我想家了。”


    隻輕輕一言便勾起了眾兵士的愁思。


    有人恨道:“當初若是知那趙魏西乃是為了叛歸這匈奴王庭,拚得一死我也決不前來。”


    “正是!我等堂堂漢家兒郎,如今竟要給那匈奴守牛羊,當真憋屈!”


    “實是欺人太甚!”


    有人用刀鞘懟了幾人提醒:“且小聲些!”


    有人輕哼:“怕他作甚?這數九寒冬,除了我等漢人被遣來四散守了牲畜,還有哪個匈奴人會來?”


    一個年歲稍長的兵卒歎道:“算了罷,不說千裏寒冰,大雪封路,我等若逃,命都保不住。便是當真僥幸回了大魏,那也是通敵叛國,回去了不僅自己的小命,便是親眷家友都要連累了去。”


    眾人騎虎難下。


    一個尚且年輕的兵士不由啜泣:“我乃家中獨子,阿母,阿母無人照料,不知能不能活得過這個冬天。”


    寒風中眾人靜默,不知該如何安慰。


    有人輕歎:“那趙魏西實是拿了我等做那墊腳石啊。”


    一旁默默不語的兵士聞言不由輕嗤:“數日前我方才瞧見,便連那小小的千士長屍逐權踶都敢對著趙魏西呼來喝去,我等便是墊了腳,他趙魏西也是一足踩進了糞坑。”


    眾人聽得解氣,不由向著天地盡頭,趙魏西所在的匈奴王帳遠眺。


    ………


    狼居胥山下,氈帳連綿,遠望似湖,被連片的尖頭衝外的木製拒馬欄圍護。


    群帳正中,一座足有三倍大,裹覆五彩厚裘的王帳於寒風中巍然矗立。


    帳外數十名兵士把守,內裏隱有爭執之聲傳來。


    帳內金邊胡毯鋪就,眾人坐於翹頭矮幾之後,羅列兩側。


    主座的車牙單於年過花甲,雖須發皆白,卻仍可從眉宇間瞧出些昔日雄姿。


    單於早將草原一分為二,東側給了大兒,右耆王且莫輿,西邊給了太子,左耆王且莫勇。


    兩王治下草原各有氏族部落若幹,各氏族首領皆在帳下效力。


    右耆王且莫輿死於與漢人的下角村一戰,據逃回兵士所言,是被一箭釘死當場。


    車牙單於月前驚聞大兒慘死噩耗,度一夜如十年,疏忽間便半頭白發。


    此時帳下兩撥人議論紛紛,各自為陣,互相扯皮。


    左耆王且莫勇一手執樽,麵目冷肅,不做一言。


    隸屬於右耆王麾下的右大當戶一拍桌案:“左穀蠡王,若不是你逃跑在先,右耆王必不會死!”


    左穀蠡王都隆車不忿,漲紅了臉:“本王不過帶了區區兩千人馬,原也非為了奔襲漢人而去,不過是聽從右耆王號令,怎能賴我?”


    右大當戶怒哼:“既知乃右耆王轄域,你又為何帶兵前往?!”


    都隆車一噎,總不能說是為了奪地盤而去的罷。


    作為右耆王麾下小小的千士長,屍逐權踶本不夠資格位列王庭,奈何他也被卷入了下角村一戰。


    本就不快被都隆車橫插一杠丟了萬騎長之位,見他吃癟,樂得落井下石,立馬於座尾回稟:“左穀蠡王可是忘了曾與我有一戰?”


    右耆王麾下一眾扭頭看來,:“你打自己人?這又是何理?”


    左穀蠡王屬實不便將私心公之於眾,信口胡謅:“自打萬騎長駒連答被漢將霍武兒誅殺,你屍逐權踶與沮渠壺衍便打得天昏地暗,本王為爾等著想,派兵調停,有何不可?”


    屁的調停,分明是圖謀不軌!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右側眾人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


    屍逐權踶正自惱怒,眼角瞥見角落站立之人,喝道:“趙魏西,你且將實情說來!”


    趙魏西到得匈奴北境兩旬,水土不服,奔波勞頓,本已是氣虛血弱兩頰凹陷,瘦了不少。


    此時在一眾氣勢洶洶的匈奴人稱托下更顯矮小瑟縮。


    屍逐權踶見他呆愣,怒喝:“出來回話!”


    趙魏西一個激靈,總算回過了神,忙忙衝到帳中跪下:“我…我…”


    有人嗤笑:“漢人果然脊梁骨軟。”


    這話沒有刻意遮掩,仿佛就是為了讓他人聽見一般。


    有人跟著嘲諷大笑。


    滿堂笑聲打破了王帳中的劍拔弩張。


    趙魏西脊背一僵,然則趴伏於地,卻不知是何神色。


    車牙單於不耐這等畏縮扭捏之太,他隻想知道到底是何人殺了他兒:“我且問你,我兒死於何人之手?那枚弩箭乃何人所發?”


    戰場混亂,他隱約隻瞧見乃一女子於遠處山頭指揮,想來便又是那霍武兒設的詭計。


    近來匈奴人這般羞辱已不勝枚舉,新仇舊恨湧上心頭,趙魏西不由惱怒:“那霍武兒素來奸滑,必是他指使屬下暗中埋伏兵家利器,伺機殺害了右耆王。”


    說完又急忙諂媚補充:“我於那時領兵來援,奈何寡不敵眾,仍是讓那霍武兒得了逞。”


    一直未曾言語的且莫勇眯眼打量他一眼,複又看向右側眾人。


    既知仇家,冬日一過,父王必要著人率兵前往,一血舊仇。


    不論此人話中真假,但總算是給了他理由向父王請命領兵進攻。


    既要替他大兄複仇,右耆王麾下眾人隨他出征便是責無旁貸。


    如此一來,臣服的便可收入麾下,不服的,便給他上陣殺敵罷。


    且莫勇當即將酒樽重重一落,向座首請命:“父王,待得春來,我願領兵替大兄報仇,以解父王之憂!”


    想了想複又指向地上的趙魏西:“此人熟知漢人布防,還請父王準許我將此人帶上。”


    趙魏西聞言攥緊了袖口。


    車牙單於大手一揮:“甚好!我兒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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