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煙。


    綿綿細雨飄然落下,現在已是深秋時節,風中已多了幾分涼意。


    慕少艾冒雨前來的時候,朱痕正坐在走廊上喝酒,見狀舉杯示意:“今日的風雨,一醉合味。”


    慕少艾輕輕搖頭,笑道:“我想保留今日的清醒。”


    朱痕頗為可惜的搖了搖酒壇,繼續飲酒,卻聞對麵之人難得鄭重其事道:“朱痕,幫我做一件事情。”


    室內,說了易容的方法後,朱痕心知無法改變對方的想法,隻是歎道:“你其實可以去找秋宇幫忙,他不會拒絕的。”


    “我知道。”慕少艾勾唇輕笑,卻帶著些許苦澀:“就是知道,所以才不想讓他為難,當初覆滅翳流一事已連累過他一次,這次就讓我一人解決了吧。”


    “你自己有打算就好。”朱痕聞言也不再勸說,轉身出去:“隻是阿九回來之後,你自己哄他,與他們好好解釋吧。”


    慕少艾輕輕一歎,麵露真誠:“多謝。”


    朱痕身形一頓,卻還是將門合上,繼續坐在走廊中飲酒。


    細雨蒙朧,一道水藍色的身影撐著一把紙傘,緩緩走近,溫和卻有些熟悉的麵容映入眼簾,身邊還跟著一個更為熟悉的稚嫩容顏。


    朱痕驚訝起身,剛要開口,身上的穴位卻在瞬間被人點住,隻能看著那道水藍色的身影將傘放在一旁,待身邊的孩童跑到自己身旁後,就悄無聲息的走入了室內。


    房間裏,慕少艾正坐在鏡前易容,嘴角微勾,看著鏡子裏的嚴肅麵容展開了笑顏,不禁感歎:“哈,原來這張臉真正笑起來是這種模樣,可惜沒機會和本尊比較囉~”


    “既然如此,好友又何必不去當麵比較呢?”


    儒雅之音傳來,一張溫和麵容映入鏡中,斂眸輕笑。


    “!”慕少艾驚訝起身,剛剛將頭轉去:“秋……!”


    卻是頸上突來麻痛之感,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屋外,阿九站在朱痕身旁等候,卻見黑發白衣的身影緩步走出屋外,向兩人稍稍頷首之後,撐起紙傘,一步一步的消失在綿綿細雨之中。


    無法行動,也無法開口說話的朱痕目光焦急的看著阿九,卻得來一個無辜的回答:“我內力不夠,解不開的。”


    然後費力將朱痕拖回房間裏,看著被人小心放置在床上的人,麵色有些複雜,最後輕吐出兩個字:“笨蛋。”


    落下孤燈。


    羽人非獍靜坐在風雪之中,麵色平靜的拉著胡琴,等待著屬於自己的判決前來。


    一襲黑衣華服入內,鬼梁天下看著風雪中拉琴之人,神情譏諷:“羽人梟獍,敢依約前來,你的氣魄值得欽佩,你有任何心願未了嗎?”


    羽人非獍手下動作未停,不作答複。


    鬼梁天下冷笑兩聲,也不再多言:“血債血償,你轉過身來,吾要你親眼看著這段仇怨了結。”


    琴聲止,羽人非獍將胡琴放下,依言轉身。


    “喝呀!”


    泄憤怒喝起,聚力雙掌拍向麵前之人全無防備的心口,鮮血濺,白衣染。


    一掌嘯動撼天威,孤燈折羽落魂飛。


    飛落墜地瞬間,麵上偽裝掉落,露出的卻是一張截然相反的麵容。


    鬼梁天下見狀,心下大驚,立刻飛奔過去:“慕少艾啊!”


    銀絲流瀉,融入雪色一片,非顏非真,血化映照出歲月留跡的臉容,是慕少艾慣常輕笑的唇瓣微挑,滿是平和,滿是欣慰。


    鬼梁天下扶起倒地之人,無措的擦去麵上鮮血:“不對!不對!不應該是你,不應該是你啊……”


    慕少艾勾唇輕笑,目光慰然,已是彌留:“命償還,仇恨終止,戡魔之刀已死,答應我,切記。”


    鬼梁天下不住搖頭,慌張失措:“我不要你的命,我要的不是你的命啊!水晶湖……對,水晶湖!你撐住!你撐住!我一定會救你,我不會讓你死!”


    錯殺無辜,滿懷悔痛化作奔雷星電的身影疾馳,一心隻願挽回悲劇。


    鬼梁天下緊緊抱住懷中虛弱之人,痛苦喊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絕不能讓你死!絕不讓你死……”


    殘林。


    似有察覺的風愁別魂識強行占據身體,猛然起身,卻是一口鮮血吐出:“咳!”


    “阿風!”守在旁邊的茝蘭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住,風愁別顧不上解釋,強忍傷勢:“快!鬼梁兵府!”


    “好,我和你一起去。”


    “嗯!”


    風愁別點了點頭,拿過帷帽戴上,調出係統地圖,用魂識鎖定鬼梁兵府的位置,與茝蘭瞬間消失在房間內。


    此時,水晶湖邊。


    殘林之主稍稍抬頭,看向天空:“是他來了。”泊寒波了然:“號昆侖,嗯……”


    天空中出現一道太極形氣流,一道不凡道影降下,詩號傳來——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力千仞,無欲則剛。”


    隻見來人左足微動,畫出太極道圖,雙掌運使,正是玄門正宗功法。


    “呀!”


    一聲輕喝,左右開引濟柔剛,太極造化生陰陽,陰陽運納千萬象,妙數乾坤十指藏。


    卻是留不住脆弱生機,最後一眼,留住的是摯友安然的欣悅;茫然一眼,映出的是仇恨無期的頹喪。


    殘林之主急忙上前把脈,沒有起伏的脈象,是最不願得到的結果。


    “慕少艾,已死。”


    顫抖著說出無法接受的事實,淚水已然流下。


    泊寒波看著好友安詳的麵容,心痛不已:“慕少艾……慕少艾,你為什麽這麽傻,你為什麽這麽傻啊!你的戡魔大計呢?你說要為我的小妹做媒證呢,你跟阿九的風鈴店呢?你這樣死你會甘願嗎?你看,你看,號昆侖來醫治羽仔了,羽仔馬上就會痊愈,你醒過來看啊,你醒過來講話啊,醒過來講話啊!”


    悲鳴切切,沈睡的人隻是如耳不聞的平靜,倦不涉江湖風雨,夢不知人間情仇。


    泊寒波撿起掉下的信,鬼梁天下悲痛萬分,喃喃自語:“號昆侖、號昆侖……連你也來了,連你也來了……哈,哈哈哈……”


    號昆侖無從勸說,隻能拍拍鬼梁天下的肩膀。泊寒波同樣悲痛:“老友……”


    鬼梁天下恍若未聞,走入水晶湖:“我隻想親眼一見,一見在水晶湖的羽人非獍。”


    殘林之主無奈一歎:“你看吧。”


    鬼梁天下撥開無跡天衣,看著安穩沉睡的人,苦澀笑道:“羽人非獍,這麽多人為你,你確實值得了。慕少艾的遺願我會遵守,羽人非獍已死,宇兒的仇到此終止,終止了……”


    殘林之主見狀,出聲安慰:“好友,你的苦眾人皆明白,讓你萬分委曲了。”鬼梁天下隻剩疲倦,轉身離去:“鼎爐分峰也沒什麽意義了,請吧。”


    殘林之主不禁感歎:“成,也是哀;敗,也是哀。”泊寒波難掩悲痛:“最後一段路,你我陪他走吧。”


    殘林之主頷首應下,暗處的孤獨缺在此時走出,麵上第一次出現了哀色。


    情仇皆已落幕了,隻剩下水晶湖中沈靜安然的身影,不知生離之愁,不知死別之痛。


    鬼梁兵府中,風愁別不願浪費太多時間,與茝蘭聯手將阻擋的人定身原地,一路衝進了鬼梁飛宇的房間內。


    “風少俠……”言傾城有些驚訝,風愁別保持著些許禮貌,歉然道:“事關吾朋友的安危,請言姑娘暫且退開,吾有辦法喚醒飛宇公子。”


    言傾城看得出風愁別的急切,知道他沒有說謊,就將位置讓了出來。


    風愁別將手按在鬼梁飛宇的心口處,催動體內的陰骨靈力,將之前留在心口處的一絲靈力取出。


    他早就做好了兩手準備,陰骨靈力本就與死氣相似,龍氣被毀後就造出人已經死亡的假象,再不動聲色的修複著心口創傷,完美的掩人耳目。


    最後一點陰骨靈力收回,鬼梁飛宇麵色再現紅潤生機,輕哼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睛。


    “飛宇!”言傾城正要上前,見到一旁的風愁別和茝蘭後,又停住了腳步,寬慰一笑:“你沒事就好。”


    “吾……怎麽了?發生了什麽?”剛剛蘇醒的鬼梁飛宇還搞不清如今的狀況,風愁別惦記著慕少艾一事,沒有時間等待,隻能強硬道:“事情吾可以慢慢解釋,隻是現在吾的朋友命在旦夕,希望飛宇公子能與吾前去一個地方。”


    “既然此事如此重要,吾自然不會推辭。”鬼梁飛宇善解人意的起身下了床,示意言傾城在此等候。


    “好,風愁別在此謝過公子。”


    “風少俠客氣,帶路吧。”


    風愁別伸手抓住鬼梁飛宇的手臂,茝蘭自覺的抓住風愁別的另一隻手臂,時間緊迫,直接再次動用了遊戲的瞬移功能。


    無名海邊。


    慕少艾重整遺容,被泊寒波抱入船棺裏,殘林之主隨即將船上放好的蠟燭點燃,燭火在海風下搖曳擺動。


    兩人推動船棺,望著其隨波漂流而去。


    殘林之主回想起信中內容,不禁一歎:“八方江雨,紅塵一夢,藥師,你信中所交待戡魔之事,我們會盡力完成。”


    泊寒波望著逐漸燒化的船棺,麵露悲痛:“散播羽人之死,跟神刀安置在殘林的消息,就交待我,請。”殘林之主頷首。


    海水將船棺淹沒,眉眼消逝,世上再無救世身影。


    兩人回轉殘林,卻正好撞見帶著鬼梁飛宇趕來的風愁別和茝蘭,麵露驚異:“鬼梁飛宇?!”


    “吾得風少俠救治,已經無事了,父親可在此處?”鬼梁飛宇上前行禮,語帶歉意:“路上吾已聽茝蘭姑娘所言,待吾見到父親後,就可消除仇怨。”


    “這……”二人啞然,泊寒波麵露哀痛:“飛宇啊,若是你早一點醒來的話,就不會、就不會……唉!”


    風愁別察覺到了不對,上前一步,盡量保持冷靜:“鹿王前輩此言何意?慕少艾呢?他如何了?!”


    “唉……慕少艾他代替羽人受了鬼梁老友一掌,已經……已經去了。”泊寒波無奈道出事實。


    “什麽?!”


    風愁別倒退一步,心頭氣血上湧,龐然龍氣迸發而出,怒然嘶吼傳出。


    “鬼梁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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