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三年,正月十五,上元節。


    整個華京張燈結彩,一團喜氣。


    長生殿外,仁孝皇後一身素衣,形容枯槁,神情哀慟。


    “求皇上收回成命,求皇上重審此案!”


    一句一叩,素衣薄服,如紙一般,好似隨時會被這烈風撕碎於這漫天的風雪之中。


    兄長戎馬半生,為國為民鞠躬盡瘁,從無半點異心,又怎麽會通敵叛國?


    她不信,卻也不自愚。


    說到底不過是帝王權術,不得不為。


    可是,為何又偏偏是兄長,為何要這般待她?


    她恨,恨得筋骨顫抖,卻無能為力。


    此一生,至此三十載,她花了半生的時間為他廝殺,結果卻連自己的家人都護不住,這種感覺,無異於淩遲。


    “求皇上收回成命,求皇上重審此案……”


    額間早已磕破了,血跡斑斑,染紅了眼前的一片雪地,觸目驚心。


    從晨起到此刻,不知道喊了多少遍了,嗓子早就已經啞了,明知一切不可逆轉,可她偏偏不甘,偏要一試。


    可笑的是,皇後之身,於這風雪中跪了整整一天,卻連見他一麵的資格都沒有,連當麵為兄長求一次情的機會都沒有。


    “娘娘,回去吧,皇上他不想見您。”


    夜幕降臨,宮中開始掌燈,鳳啟延身邊的太監才緩步走了出來,站在顏卿霜麵前,歎了口氣說道。


    “徐公公,求您幫忙通傳,我隻求見他一麵,隻此一麵,爾後我定親自卸下鳳冠,自請入冷宮,終生不再踏出冷宮一步。”


    顏卿霜攥著雙拳,低聲說道。


    卸去一身繁華,連尊稱都自免了,此刻的她,隻求兄長能活著,隻求一家安好。


    他的愛於她終究隻是奢求,那份早衰的愛意,終究還是慘死在了他的皇權之下。


    “娘娘,聖上心中還念著娘娘的好,並未牽連於您,您又何苦非要觸他逆鱗?”徐公公看著顏卿霜,好言相勸。


    “讓她進來。”


    低沉的嗓音自殿內傳來,徐公公立刻噤了聲。


    顏卿霜聽著裏麵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眼中閃過一絲希冀,想要站起身,才發現跪了一整天,雙腿早已麻木僵硬,借著徐公公的力才勉強站了起來。


    燭光跳動,顏卿霜看著那張如刀削斧刻一般英氣逼人的臉龐顯出了一絲陰鷙和冷漠。


    他還是一如初見之時,清俊高雅,冷貴出塵。


    “你做這些,無非就是想給天下人看,想讓天下人指責朕昏庸無德,是嗎?”


    “朕今日便告訴你,顏書疇,他非死不可,那封通敵書信是朕讓人放在他房中的,你覺得,朕會寬宥於他嗎?”


    “要怪隻怪他心中認定了這皇位朕得的名不正言不順,早有異心,”鳳啟延走到近前,看著顏卿霜,目眥欲裂,“這一路走來,朕以為你該懂朕的,凡是阻朕大業者,朕必斬草除根。”


    “原本還想於你留半分情麵的,如今看來,竟也不用了,你自去冷宮待著吧。”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砸在顏卿霜心間,冷銳如寒刀。


    十五年的相隨,十五年的傾心托付,原來竟隻換來如此下場。


    癡想了三載,這一刻,顏卿霜才真正知道什麽叫做絕望。


    從他登上帝位的那一刻起,自己便已經無足輕重了,她早該知曉的。


    *


    顏家終究還是敗了。


    通敵叛國,禍國殃民。


    顏府闔家上下皆被斬首於鬧市,顏氏父子的頭顱懸於城牆十日,以警世人。


    十日之後,仁孝皇後親自出宮收屍。


    素衣槁服,一點一點將父兄的屍首拚湊成型。


    當夜,仁孝皇後便自那城牆之上一躍而下,聲聲控訴,句句泣血。


    鳳啟延,若有來生,惟願死生不複相見。


    白衣飄飄,終化作一片猩紅。


    *


    “皇上,皇上,”徐公公快步跑入殿中,急急地在鳳啟延麵前跪了下來。


    “皇後,歿了。”


    手中的碧釉茶盞被捏的粉碎,碎片劃破虎口,鮮血滴落。


    “皇上,您的手,快傳禦醫,傳禦醫……”


    一片嘈雜,混亂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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