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背著單肩包,靜靜地看著遠處的後尾燈,漸漸地消失在彎道處。


    腳底這雙白色圓頭的小皮鞋,美的詭異,淒迷。


    並不怨恨,哪怕又像上次一樣,忘了正事。


    也許薑時生不記得他了,但她一直記得他,在公園裏的驚鴻一瞥,終身難忘。


    精致絕倫的側臉,朦朧清澈的雙眸一如既往的動人心弦。


    他微微皺眉,一顰一笑,皆是風情,顯得清冷而慵懶。


    如果不是氣質過於玩世不恭,她還以為他是個小姐姐呢。


    在熙扯了扯嘴角,哪怕因此扯動了傷口,她也還是想笑,因為開心和滿足了。


    可惜還未能夠看到正臉,那她真的死而無憾了。


    所以在這段令人折磨的日子裏,她也一直後悔,一是對不起阿爸哦媽,二是如果自己當初記得留下他的照片該多好。


    真是丟人,怎麽能因為太漂亮而忘記了職業操守呢?畢竟自己可是一名私生飯組長來的。


    聽到一陣輕輕的腳步聲。


    她醒了過來,回到了現實之中。


    “太像了。”


    突然,在熙瞳孔猛地縮小,冷汗直流,緩緩滑下臉頰,手心冷得可怕,哪怕上麵附上了另一隻溫暖的手掌。


    那是一隻蒼老,上麵皺紋密布,卻顯得格外小巧的手。


    轉過頭,老人站在了自己的身後,眼神一如既往的慈祥,與兩人初次見麵的時候相同。


    “怎麽又亂跑了?還受傷了。”


    “唔…”


    在熙全身顫抖,急忙拍著自己另一隻手裏拿著的熒光牌,上麵早已被她塗改了信息。


    “啊,哈哈,是嗎?”老婦人看著上麵寫著的十六字,尤其是一家四口,隻剩一口的時候,忍不住輕笑。


    笑著笑著,眼淚都流了出來,好一會兒後,才止住了笑意,然後沙啞著聲音,意味深長地低聲喃喃道:


    “果然,寂寞會變得讓人無恥呢。”


    於是人會變得寸進尺,想在希望中尋找出路。


    也許,是自己過於仁慈了些?


    在熙恐懼絕望的眼神中,她先是看了看她滿口線頭的嘴唇,而後盯著她的腳良久,陷入了沉思之中。


    ——“笑吧。”


    故事並不複雜,以兩字作為序言,以一個老人的開始為第一章節。


    在家裏,他被嫌棄自己體弱多病的子女唾罵毆打,最後關在門外。


    天曉得那天的溫度多低,反正他的心與地上的雪花相似,拔涼拔涼。


    一個被寒了心的人,也就鐵了心的做人。


    他開始討厭很多的東西。


    例如周遭人那自以為是的言語,居高臨下的眼神,小心翼翼的詢問,甚至是不經意的推門而入,他都厭惡至極。


    於是歸根結底,似乎一切都與自己身邊,那個最愛,最親近的人相同。


    秋,還有我在,沒關係的。


    秋,還有我在,我養你啊。


    叩,叩叩


    秋…?!


    你在幹嘛?!


    肮髒的一幕揭露在世人眼中時,從那時起,男人開始轉移,將自己的不幸發泄在了年老的妻子身上。


    在子女冷眼旁觀,麵無表情的視線中,扯著她的頭發,不顧她的哀求,一遍遍的砸上木門。


    明明年輕的時候答應過她,不再對她家暴的。


    隻有她一直深信,家暴隻有第一次,下一次就不會了。


    始終做到了極致的“自欺欺人”。


    其實傷痕累累的老婦人,對這個可怕的世事看得很通透,性格內向敏感,於是在忍受痛苦的同時,她得到了一種遺世獨立的孤單感。


    酒品知人品,喝酒不可怕,可怕的是酒後發瘋。


    丈夫喜歡酗酒,然後跑到山路上,不顧陌生人鄙夷厭惡的目光,一邊扯著始終站在身旁,照顧自己的妻子,一邊紅臉朝著他們大喊:


    “沒錯,我就是一沒本事的垃圾,但我偏偏有本事讓這婊子愛上我…哈哈哈!”


    她在無數人麵前丟臉,哪怕言語如刀,始終待在他左右。


    別人問她,你這輩子最遺憾的是什麽?


    她嘴角上揚,笑著回答:努力的遺憾。


    這絕不是怕人笑話,而為自己找的借口,她自知——是真的真心實意。


    她遺憾自己努力了,還是沒能改變他。


    所有的人,都笑著說她心真大,遇到這樣沒本事的男人都能笑得出來。


    老人牽著少女的手,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一道強烈的車前燈,狠狠向著兩人照來。


    “唔唔…”


    “內。”


    看著名為在熙的少女,老人犀利猙獰的表情一閃而過,在她拚命點頭,示意自己不亂來的時候,她才瞬間恢複了以往的慈祥溫和。


    老女人的眼神依舊波瀾不驚,無所畏懼。


    “孩子,你不要害怕,也不要心存希望,我們可是女人啊。”


    女人,是天生的演員。


    後來,這個優雅聰慧,又狠毒病態的老女人與一個,跟他丈夫十分相似,同樣嗜酒如命的男孩笑著,然後輕聲哽噎道:


    “你真像我的丈夫。”


    隔著玻璃窗,那好看得不像話的孩子,喝了一口燒酒壓壓驚,淡淡開口說著:


    “誰會像一個精神失常的人的丈夫呢?”


    我喜歡你,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我要敲碎你的頭顱,拿你的發絲當線團,將骨頭磨成針,一旁放著他的眼珠。


    這樣你就真的屬於我了……


    yaobu(老公),你永遠不知道——


    當你“逃跑”去救人的那天,我生氣了,很難過。


    多想用鋒利的刀先把你切成塊,恨不得再切成絲,撒上鹽撒醋,再加一點我的眼淚。


    沒人比我更愛你,因為誰能比我更愛一具腐爛的屍體呢。


    習慣了血腥,習慣了福爾馬林的味道。


    對於空蕩蕩的房間,丈夫的離去,身體的殘缺,心靈的折磨,早已疲憊。


    早已見慣,即使我手染鮮血,讓再多的人陪葬,也無法接受你的消逝。


    被逼著當工具人,而將功贖罪的小薑同學,隨口問道:


    “為什麽?”


    “因為他最後習慣了,習慣了我的心大,就越來越不在意我了,現在,他走了,我笑不出來了。”


    “嗬,同樣是神經病,你比泰花小姐姐差遠了。”


    那天,她像往常一樣對著玻璃窗外的大男孩練習笑容,很奇怪喔,明明在笑,卻嘴角向下。


    原來笑隻是一種心情,不是表情。


    她示意大男孩近一些,她告訴他一個不願意告訴任何人的秘密。


    原來那雙白色圓頭小皮鞋,是生日那天,丈夫送給自己的禮物。


    那天下雨,兩人蹲在一家西林洞的老雜貨鋪前,他提著兩罐剛好的泡菜,點燃一根煙,緩緩吐著煙圈,待了許久許久。


    後將那瓶未打開的soju(燒酒),打火機一並放在她懷裏。


    “以後連我最愛的soju,以及那顆卑劣的心都一並交給你,米亞內喲,善英啊。”


    “內。”


    “走吧,回家。”


    “內。”


    那天,曾當過出租車司機的丈夫,駕著一架老舊的二代excel,這早已淘汰許久的老古董,可是他的最愛。


    這輛同樣腐朽的老家夥,走上了日益翻新的67號大道。


    “酒和車,就是男人的浪漫,善英啊。”


    “我呢?”


    “你?你就是我的全部。”


    兩人有說有笑。


    最後,她的丈夫,為了救一個半夜尋死的高中少女。


    丟掉了浪漫,丟下了她,永遠的離開了回家的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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