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重陽急忙拉住兩匹馬的韁繩,攥到一隻手裏。


    另一隻手把長戟扶起來。


    甫一抓住顧重陽的手,長戟就慌亂的嚷起來:“世子,我的眼睛看不到了,您呢,您沒事吧?”


    他想的比較多,從中州過來,一路上他們多次遇到安定侯府搜捕他們的人,有些甚至是當地衛所的人。


    所以他一出現眼盲的問題,第一個想法就是著了別人的道了。


    顧重陽看看四周白茫茫的曠野,大概了然他為何會突然眼盲了。


    “莫胡思亂想,安定侯府的人如今正被蒼元他們引著往胭脂洲而去,還顧不上來害我,你這是雪盲之症,在雪地裏待的時間太久所致,不是中毒。”


    若是往日,長戟會因為他語氣中的陰狠而發怵,而此刻即使他眼睛看不到,隻憑想象他也知道世子說這些話的時候一臉狠戾,他卻不再害怕。


    不僅不怕,還十分心安。


    顧重陽看看四周,不遠處有一處被積雪掩蓋的草垛,牽著馬扶著長戟過去。


    走過去看到草垛旁邊正巧有一個石碌,他把馬拴在上麵。


    拂去草垛上的雪和表層濕了的草,讓長戟坐在上頭。


    從衣擺處撕下一塊布條,把他的眼睛包紮起來。


    “眼睛是強光灼傷所致,不要再看強光,最多三日就會自行恢複了。”


    長戟是他最早收服的那批心腹之一,當然知道他在袁家是避禍,並非是單純被當成奴仆對待。


    袁家並沒有放鬆對他的教養。


    長戟不懂為何雪地裏待久了也會眼盲,不過他相信世子說的話。


    那袁家看著就極有底蘊,他們家教出來的世子,懂得多也不奇怪。


    顧重陽給他蒙上眼睛,又找了一段樹枝給他。


    “前頭就有個村子,我們過去投宿,看看能不能給你找些藥。”


    “世子!”走在顧重陽身後的長戟喊了一聲。


    聲音裏帶著愧疚。


    他們跟蒼元約定好年二十八在胭脂洲匯合,他現在這個樣子,隻怕會耽擱世子的行程。


    顧重陽卻不以為意。


    若是下麵的人離了他就不知道該如何幹活了,那他養著這許多人還有什麽意義?


    這是一個小村莊,目測隻有七八戶人家。


    因為快過年的緣故,沒進村就聽到幾聲稀稀落落的鞭炮聲。


    村子裏的道路上雪被清掃的很幹淨。


    因為天冷又近晚的緣故,除了玩耍的幾個小童,外頭並沒看到大人。


    看到他們,那些孩子都被吸引過來,並未靠太近,隻躲閃的看著。


    想來是因為他們主仆二人這造型有些奇特,讓人不敢靠近。


    有膽子小的已經跑了去叫家裏的大人。


    找了一家住宿,又托主人家在村裏一戶人家找了些母乳給長戟滴眼睛。


    次日一早長戟的眼睛就恢複了。


    “少爺,我沒事了,咱們趕路吧!”


    顧重陽:“嗯!”


    他本來也沒打算為了長戟耽擱行程,不是不顧屬下死活,而是越往南雪應該下得越小,氣溫也越暖,且又多了經過一天的融化,應該不會對他的眼睛造成影響了。


    快馬加鞭疾馳的主仆二人不知道,他們剛剛離開半日,拿著臨摹有顧重陽畫像的一隊人就到了他們之前投宿的村莊。


    “頭,他們就兩個人還眼瞎了一個,是不是跟其他隊的人先遭遇了。”


    “不管是不是,都不能放過他們,追?”


    跟其他人先遭遇了更好,白白給他這個大便宜。


    盤算著撿便宜的這隊人馬,嗷嗷叫著追過去,自以為勝券在握。


    卻不知道顧重陽已經在胭脂洲給他們備好了葬身之處。


    胭脂洲是長江上的一處沙洲,是江中泥沙沉積而成。


    長江在那一段水麵變寬,水勢變緩,沉積出大大小小的沙洲。


    沙洲上和江邊的江灘上長滿了蘆葦,風過處吹得蘆葦高低起伏如同水波蕩漾。


    這裏方圓幾十裏不見人煙,正是殺人設伏的好去處。


    這隊人馬追蹤到江灘上,隻看到一處被踩得淩亂的蘆葦蕩。


    蘆葦倒伏,腳印雜亂,地上和蘆葦杆上還有殘留的大片血跡和碎肉。


    不知是水窪裏流進了血還是血太多形成了水窪,給人以血流成河的衝擊。


    帶頭那人隻覺得心跳得如擂鼓一般。


    手下顫聲問他:“根據地上的血腳印判斷,那些人往江心去了,頭,還追不追?”


    彼此眼裏都有驚恐。


    照著這處痕跡分析,之前這裏至少有近百人搏殺,死的人至少二三十人。


    地上卻隻見血不見屍體。


    這說明這是一場伏擊,殺完了人屍體也帶走了。


    就是不知道死的是安陽侯世子還是……?


    追還是不追?


    追,他們這點人就是送菜的;不追,又怕到手的肥肉丟了。


    帶頭那人腮上的橫肉抖了抖,“追吧!都機靈點。”


    因為膽寒,追蹤也難免束手束腳,待他們找了張船渡到對岸,人影也沒見到。


    有時候恐懼就是自己嚇自己,比真正遇到危險還要恐懼。


    待這些人回到住處,接到讓歸隊的消息。


    據他們自己打聽到的消息,安陽侯世子已經平安回到京裏,回去當日就進宮參加了宮裏的宴席。


    “人已經回去了,那死的是……?”


    還用說嘛,死的肯定是追蹤他的那些人。


    這些人十分慶幸當時晚到了一步。


    如果早到一步,那江灘上的血跡估計也得有他們的。


    再一打聽,安陽侯世子在黃河的河灘上,用同樣的手法已經伏擊過一波追蹤他的人了。


    經此一役,顧重陽在外初露凶名。


    夜宴上,顧重陽晃著手中的酒杯,遙遙向安定侯舉杯示意了一下。


    看著臉色變青的安定侯,笑著對安定侯世子胡慶祥說:“年關,年關,過年如過關,誰要是不想讓我好好過年,我就讓誰過不了年。”


    桌上其他人知道兩家的恩怨,一個個都隻低頭吃菜。


    皇宮的宴席,皇上現在又喜怒無常,本來就拘束,於是這邊安靜得碗著聲都幹脆聽不到了。


    吃了一會,顧重陽把碗盤往裏推了推,起身站起來,“我去出恭。”


    大步往外去了。


    待他走遠了,其他人才敢小聲交談幾句。


    跟殿內的暖融融相比,殿外吹著小風涼嗖嗖的。


    顧重陽也沒等多久,就有一個內侍領著一個纖瘦的女子過來了。


    顧重陽見過靖寧郡主的畫像,見到真人覺得真人還不如畫像上鮮活。


    如今昭朝建立不久,他們這些人最大的也隻是勳貴三代。


    而且各家嫁娶還是以聯姻為主,沒有俊男美女的基因參與進來改良容貌,顏值不是太能打。


    不像袁家那樣的前世家,一代代基因改良過的,子孫都俊逸非凡。


    把靖寧郡主帶了過來,那個內侍就躲到一邊去。


    顧重陽看了一下麵前的女子,裹著件簇新的大紅鬥篷,鬥篷下的兩隻腳局促的互相踩著。


    許是從暖和地方出來有些冷,一直縮著肩膀。


    顧重陽站到風吹來的方向,問:“你願不願嫁我?”


    “我願意不願意重要嗎?”


    顧重陽點頭:“我知道了!”


    皇權之下,男子都隻能做應聲蟲,何況女子?


    又問:“如果我能替你做一件事,你希望我替你做什麽?”


    微垂著頭的女子自來到這裏第一次抬了抬頭看了一眼他。


    然後把頭垂得更低了。


    靖寧郡主:“我不想死!”聲如蚊訥。


    以為他是要為她了卻一樁遺願。


    “沒人要你死!”顧重陽哂然一笑回道。


    “此事不急,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訴我。”


    看到顧重陽要走,她忙“哎”了一聲。


    顧重陽頓住腳步,回轉回去。


    “我對馮廬無意。”


    “我知道。”


    接著說:“他們兩口子會老老實實的過日子。”


    顧重陽走了,內侍從避風的地方跑出來,引著靖寧郡主回去。


    宮宴結束,回到住處的靖寧郡主把顧重陽說的話說與她的丫鬟聽,問她:“顧世子這些話是什麽意思?”


    她們打聽到的消息有限,對這個人不了解。


    不過,很快她們就了解了,安平郡主讓人給靖寧郡主送了一封信來。


    靖寧郡主把信倒扣在桌子上:“她這樣詆毀顧世子是什麽意思?”


    信裏,安平在信裏羅列了年前這段時間發生在顧重陽身上的大小事。


    把顧重陽描述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一個欺世盜名的賊人,一個攀龍附鳳的小人。


    “顧世子再如何也比他們兩口子強,他們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還有比他們更小人的?”


    丫鬟:“郡主?你真想嫁給顧世子啊?”


    這些日子問這些話的人有些多,前日顧世子也這麽問來著。


    靖寧郡主有些茫然:“我願不願的有用嗎?”


    相比於安平信裏寫的這些和她是不是想嫁給顧世子這些瑣事,她更想知道顧世子怎麽樣讓安平和馮廬兩人好好過日子。


    別一吵架就扯著她,一個跟到處說後悔了,早知道安平這樣任性該選擇她。


    一個跟她指桑罵槐,說她勾引她丈夫。


    好像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完了似的。


    過完節,安定侯終於放心了,據報上來的消息,顧重陽喜歡上了聽曲,這些日子都跟朝安公主的孫子秦驊那一夥紈絝一起泡在教坊司裏,沒再找他們麻煩。


    不過,他日子並沒有變得好過,年前各地的傷亡情況過完年陸續報上來。


    看著這些,拿著紙的手不住的發抖。


    難怪宮宴上那賊子舉杯向他挑釁!


    胡慶祥看他這樣,擔憂的喊了一聲:“父親。”清客們還在呢!


    胡維昆擠出個笑容。


    待其他人走了,胡維昆問他兒子:“誠意伯府送去的女子那賊子都守下了嗎?”


    胡慶祥:“沒有!”


    “不過他這些日子流連教坊司,跟一個叫洪秀娥的女子打得火熱,兒子想著他既然好這一口,幹脆多花些銀子買幾個會唱小戲的給他送去。”


    胡維昆頷首道:“速速去辦。”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那賊子小小年紀就貪花好色,他們就投其所好,徹底把他養廢了。


    沒等胡家的唱曲的女子送來,坊間先傳出了安陽侯世子跟安平郡主郡馬爭風吃醋的傳聞。


    這回安平郡主沒給靖寧郡主寫信報告這事。


    靖寧郡主知道是因為這事把皇上都驚動了,把二人叫了去申飭。


    皇上把茶碗扔到地上:“真是丟人現眼,你們兩個……。”


    指頭從兩個人依次點過。


    氣得狠了,喘得又厲害起來。


    內侍忙扶著皇上坐下,重新端了熱茶給皇上。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皇上讓兩個人都回去閉門思過。


    時間回到昨日晚間,教坊司內紅燭高懸絲竹陣陣,先到的馮廬一夥叫了人作陪,正在吃酒。


    坐在他旁邊的正是這些日子顧重陽經常去捧著的那個洪秀娥。


    這邊正樂嗬著,顧重陽那一夥勳貴子弟也來了。


    跟文官們相比,勳貴子弟們要跋扈一些。


    顧重陽點了洪秀娥過來作陪,老鴇有些為難的說:“顧世子,秀娥姑娘今日不方便,您看是不是……?”


    是不是換個人啊?


    顧重陽拿著筷子敲著酒盅,“是不是什麽呀?”


    他這些日子凶名在外,搶劫殺人的事據說都沒少做。


    老鴇聽著他陰聲陽氣的問話,想說的話哽在了喉嚨裏。


    在她想來,那幫子低階文官比這人應該好應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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