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利一個人走在喧囂的大街上,頭頂半透明的玻璃蒼穹裏盡是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行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歡笑,街角有人在叫賣合成蜜糖,攤位前圍了一大圈小孩。


    這可是從未見過的景象。他不覺露出微笑,信步向那走去,手插在衣兜裏,目光在五顏六色的糖果上流連,生物年齡還屬於小孩的他免不了感到嘴饞。


    天真無邪的孩子們認出了他,歡呼著叫他的名字:“托利!托利!”一時間,一種莫名的感動擊中了他,他被溫馨的氣氛包裹,內心充盈著溫暖的陽光。宣傳部門的經費果真沒有白給。


    為了第二天新聞上的良好形象,他慷慨大方地買下了所有的糖果,送給在場的所有大人與小孩,自己隻挑了一個色彩鮮豔的棒棒糖。攤主恭敬的神情和熱情的態度讓他更加高興,在月末對賬單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轉賬時多摁了個0。


    而現在,他離開了攤位邊吃邊走,順著街道的方向漫無目的地閑逛。


    雖然糖吃在嘴裏很甜,頭頂的陽光也很暖,但他清楚地知道,在這表麵的幸福之下是暗流洶湧。經過了那一戰,沒有理由認為,他和燈塔財團之間還有保持和平的必要。戰爭,已經打響了。


    “拉法”星處在絕對的劣勢。無論是人口還是生產水平,底力薄弱的“拉法”都沒有和坐擁全星係的財團對抗的本事。也許,憑借他超凡的知識和卓越的智慧可以贏幾盤棋,但他的第二次死亡提醒了他:意外隨時可能發生。


    所以他要夠快夠狠,在敵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出奇製勝。然而,有關財團的情報尚不完整,未知數還太多,現在動手,成功的概率可有五成?


    百分之一就足夠了。托利的內心堅決如鐵。風暴不會停止,戰爭不會等待,這個世界從來不會讓你準備好。


    不知不覺,手中的糖隻剩一根光禿禿的棒子。他隨便找個“下水道”一丟,深處的岩漿會把它連同憂愁一並焚燒。


    這時,他看到了兩道熟悉的身影。肌肉發達的那個自然是強壯的亨太,而另一個——


    “嘿!崔佛,你也活啦?”


    崔佛蹲在一根電燈柱下,一手拿著小吃一手捏著煙頭,朝托利的方向瞥了兩眼,興致缺缺地打了聲招呼。


    “嘿,怎麽,沒睡醒嗎?”托利笑哈哈地跳到他身邊,和他一起蹲在路簷上。


    “別說了,”崔佛似乎有些煩躁,“真窩囊,我已經十幾年沒死過了。”他的呼吸有些散亂。


    托利眉頭微皺:“你的複活不成功嗎?看上去狀態不太對勁。”


    崔佛把煙頭在掌心捂滅,瞬間的疼痛似乎讓他清醒了些。“沒有的事,隻是需要時間調整。我該走了,這條街上連一家該死的酒吧都沒有。”


    “我跟你一起去。”


    隨著“嗨皮”公司被掃入曆史的垃圾堆,娛樂活動日漸凋敝。雖有大g推出的遊戲力挽狂瀾,但為了保證各行各業有足夠的勞動人口,強製普及的成年人專用防沉迷係統令用戶痛罵不已。這樣一來,其他娛樂方式就有了生存的土壤。即使頂著十倍的稅收,酒吧和賭場還是在角落裏遍地開花,急不可耐地為“拉法”星的經濟建設添磚加瓦。


    原本的肥魚巷的幾家酒吧,因為曾經接受崔佛等人賒賬的緣故,在如今得以保全,隻不過它的主人再也不是三巨頭的員工。現在,那裏是全星球最燈紅酒綠的場所,即使是在白天,也和黑夜一樣五光十色。


    崔佛一跨進半開的大門,就受到了侍應生的熱烈歡迎。他是常客,和這裏的人都很熟悉,打壞的桌椅和欠的賬一樣多。隻不過在上個月,他挪用了“拉法”星衛隊的建設資金,成功把債務償清。


    “調三杯酒,不要放芥末和任何奇怪的東西。”他輕車熟路做到最中間的吧台上,輕敲桌麵,對調酒台邊的女侍應如此吩咐。


    “沒問題,甜心。”女侍應如蜻蜓點水,在他的臉頰上留下鮮紅的唇印,目光卻掃向托利,在看見亨太的渾身肌肉時下意識地發光。


    崔佛又給自己點了根煙,頭頂就是“禁止吸煙”的標誌。他邊吞雲吐霧,邊傷感地說:“老刀死了,相處了那麽久,我還挺喜歡他的。”


    托利安慰了他幾句,然後問:“當初是老刀把你弄到‘拉法’星的?”


    崔佛點了點頭,煙霧中他的眼角有點濕潤:“沒錯。說來也巧,我被帝國艦隊開除後,做海盜做的好好的,突然被原本的幾個對頭追殺,跨了幾百光年都沒甩掉。我心一橫,一頭紮進時空風暴,一醒來就在這個星係。船報廢了,要不是老刀出現,我和我的幾個弟兄都得活活凍死。”


    “好吧,不過我從沒聽你講過其他星係的事情。”


    崔佛咳了一聲:“離帝國中心很遠,離敵人太近,和這裏一樣爛。”


    這時,酒上來了,藍色的液體冒著紫色的煙。


    托利繼續閑扯:“帝國那時候和誰在打仗呢?”他腦中的資料顯示,帝國的邊疆從來沒安穩過,但每次的敵人似乎都有不同的名字。“隕落地”星係卻既無駐軍也沒遭受過襲擊,說來也很奇怪。


    “我們從不被告知這些。”崔佛喝了口酒,接著把抽了一半的煙頭丟進去攪拌,然後倒扣在桌麵上,隻看見玻璃杯裏一團彩色的火在燃燒。他的眼睛盯著這團火,瞳孔中有光在跳躍:“他們隻是在說,服從,服從,tm的服從!”


    “好吧。”托利聳聳肩不再糾結。無論帝國在懟誰或者在被誰懟,這種事離他都很遙遠。


    這時,亨太把杯中的東西仰頭一飲而盡,卻被什麽東西卡住,從喉嚨裏摳出來一看,是一張寫有門牌號的紙片。


    托利轉頭問亨太:“嘿,亨太,給我說說你為什麽會這麽強壯?”


    亨太擺出一個強壯的姿勢,自豪地大聲說:“這當然是鍛煉的結果,加上我有著一顆強者的心!”


    托利嘴角抽搐:“為什麽我聽說,是你的基因編輯比較奇特?話說,為什麽隻有你一個人成功,我也找不到有關的任何細節?”


    亨太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回答:“嗯,那個,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我就是傳說中的天選之人。”


    “不吹牛會死啊!”托利笑著把一顆花生彈到他的腦門上。


    亨太也嗬嗬直笑,忽然一拍腦袋:“我想起來了,我小的時候注射過一個針筒。當時管試劑的實習生弄錯了,把它當作每天的基因藥劑給我打了進去,當時我就變異了。對了,說到這個,我最近感覺有些不對,有空得讓紮德給我檢查身體。”


    “檢查結果記得給我一份。”與“群”一戰,讓托利對亨太力量的真實來源有了猜測。但是,“什麽樣的針筒才有那樣的效果呢?”


    亨太摸著自己光禿禿的頭頂回答:“我也不知道哇,據說是一隻探險隊在一個黑洞旁的收獲,隻有一隻,被當成過期的垃圾送給了教會。”


    “行吧,”托利略微失望,潛意識中似乎覺得哪裏有點不對。


    崔佛插話道:“我也記得我當初接受的基因改造。那時候我還在做海盜,跑到一顆小星球上打算放鬆一下。突然有一個打扮成白胡子老爺爺的家夥跑來問我,‘少年,你渴不渴望力量’?”


    “是聖誕節的娛樂活動?”托利玩笑地說。


    崔佛白了他一眼:“聖誕老人才不會殺光一顆星球的所有有機生命,除非工作壓力太大不想幹了。”


    托利一驚:“然後呢?”


    “然後我說:‘但是,我拒絕。’接著他就把我綁起來,摘掉胡子露出欠揍的笑,告訴我:‘反對無效’。”


    崔佛深吸一口氣,接著說:“之後我昏了過去,醒來就聽到他的祝賀,說什麽從我身上收集到了足夠的實驗數據,祝我接下來生活愉快。說真的,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把他的臉摁進馬桶裏。”


    “然後,你就獲得了力量?”托利感覺很不可思議,這麽說來崔佛和亨太簡直是小說主角。


    崔佛回答:“不然呢?”鬼使神差地,他接了一句:“那家夥最後還告訴了他的名字,我應該還記得。”


    他微微一頓,似乎在回憶。


    托利饒有興趣地看著他,手指撥弄著一盤花生米。


    崔佛想起來了,他說:“弗蘭克。”


    托利僵住了,不敢置信的目光打向崔佛的臉龐。


    崔佛又說:“他的全名,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弗蘭克.柯裏昂。”


    一道閃電劈過腦海,托利的呼吸幾乎要凝滯。他僵在原地,呆若木雞。其他人都用不明所以的目光打量他,他也不為所動。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他站起身,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兩人說:“某種意義上,我們興許是兄弟。”然後,他將杯中烈酒喝幹,推開門走到外麵的大街上,抬頭,看見了一片很冷的天空。太陽和它旁邊的一顆星球的影子,就宛如一雙冷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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