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間,枝上積雪無聲的滑落地麵。


    死寂般的法丈儀仗前,普渡慈航豎著無畏印,麵無表情看去對麵十餘人,尤其是為首那個修士手中捏著的一截東西,那原本屬於他的。


    微微頷首,禮佛一頌。


    “善哉!善哉!世人沉淪苦海…….”


    “還來這套!”


    普渡慈航詠出一聲的同時,對麵也響起朱子易暴怒大喝:“破了這幻術——”


    周遭十多個修士隨他這聲吩咐,紛紛抬起手來,紅頭短杖閃起紅芒,一條條火舌直竄去對麵。


    “.…..仙佛以慈悲做舟…….”


    那邊普渡慈航的話語,原本還在持續,十多道火舌噴湧打來,聲音頓時戛然而止,空氣都在震蕩,炸開的波紋蕩出的漣漪將不遠幾顆樹震的枝葉亂顫。。


    簌簌……


    積雪飛濺,空氣裏全是轟轟的震響。


    “嗯?怎麽幻術還在…..”


    朱子易垂下法劍,另一隻手抬了抬,讓左右麾下人停下來,十多道法術打過去,好似幼童揮拳打在百年大樹上一般,沒有之前星星點點的幻光破碎。


    “難道…..”這位中年修士眼皮不自覺跳了一下,“.…..難道是真的?”


    視野的對麵。


    濺起的雪花、塵埃回落,漸漸顯出枯瘦老僧的身影站在原地,隻是麵無表情的臉上,多了青筋鼓跳。


    “善哉!善哉!”


    普渡慈航道了聲,目光看著那方十餘人,女聲清湛。


    “當今太多人是非不分,諸位修行中人戾氣太重,有損修行,方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不遠趴在雪地的老驢,兩耳一抖,獸類的敏銳裏,連忙從地上撐起來,動作間,書架從它背上滑落,呯的一聲墜地上。


    老驢撒開蹄子就跑。


    同時,朱子易的聲音響起,暴喝:


    “男相女聲……放肆!”


    他正要舉劍,陡然一股祥和之氣在那老僧身上綻出,就見老僧眼簾微垂,雙唇嚅動,一聲聲梵音出口。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


    佛音嫋嫋,彷如從四麵八方傳來,朱子易及麾下十餘人尚不覺得什麽,隻是愣了愣,陡然有人神情變得恍惚,丟下法器,朝對麵一步一搖走了過去,也有相熟的連忙衝去想要將同伴拉回來。


    “這佛音迷惑神智,運起法力抵擋,你們回來!”


    朱子易插下法劍,雙腳左右一邁,半蹲的姿態,掐出指決橫在胸前,馭使法力抵抗時,被迷惑的幾人身上彷如成佛得道般洞開數道金光。


    呯呯…..


    轟轟!


    數聲血肉爆開的聲響過後,過去的幾個修士,身子一僵,消失在空氣當中。


    剩下的修士滿臉汗漬,憋紅了頸脖,掐起法訣的手指、手臂都在發抖,在這一聲聲不斷入耳的梵音裏掙紮反抗。


    普渡慈航目光平淡,雙唇翻湧的更加快了些許。


    “啊啊…啊……”


    最後,剩下八個修士難以抵擋,身上洞開金光,淒厲吼叫幾聲,扭動身體,片刻間就在朱子易身後消失不見。


    朱子易雙目布滿血絲,呈馬步站樁的雙腿不停的發抖,嘴角都溢出血跡,某一刻,裂開嘴角,猛地伸手從懷中逃出一枚,上有神像雕琢。


    “明火聖尊救我!”


    手中圓玉閃過一抹紅芒,轟的竄出兩道火焰,飛去他身後半空,形成一道半身人影,火焰手掌打了過去。


    “哪裏來的妖孽!”


    普渡慈航停下梵音,眼皮微抬,豎起的無畏法印,也在同時擊出。


    嘭!


    空氣爆鳴,火焰盡碎,一寸寸的消散在半空,圓玉也在瞬間發出‘哢’的輕響裂開,斷成幾段。


    下方,本就重傷的朱子易怒睜著眼眶,一動不動,風吹來,緩緩向後一仰,嘭的倒在地上,早已氣絕。


    天光微微傾斜,積雪映著陽光,荒野間灰青與雪白交織,一切變得安靜下來。


    地上歪斜的書架忽然吱的一聲響。


    隔間小門推開,蛤蟆道人打了一個哈欠,懶洋洋的走出。


    “什麽事這麽吵?”


    然後,表情愣了下來,蟾眼抬起,那邊,枯瘦的老僧目光也正看過來。


    一蟾一僧對視片刻。


    蛤蟆道人陡然一個轉身,走回隔間,負著蛙蹼,淡淡的說了句:


    “天氣真冷!”


    一進隔間,反手將兩扇小門呯的闔上,傳出鼾聲。


    普渡慈航像是對那蛤蟆小妖並不敢興趣,轉身走回鶴頭蓮花法轎,簾子放下時,縮了縮右掌,那是一道火焰燒傷的痕跡。


    不久,木魚、金鑔、編鍾之聲再起,停在原地的隊伍調轉了方向,消失在白皚皚的荒野間。


    ……


    距離這邊二十多丈的林子裏,兩顆枯樹忽然搖搖晃晃幾下化作陸良生和道人。


    兩人互相從對方身上收回法力,撤去障眼法、隱身術,重重吐出一口氣。


    “還好隔得遠,差點被勾了過去。”


    陸良生抖去袍上雪花,吹了聲口哨,林子裏,老驢撒歡的小跑過來,跟在書生身後,一起朝剛才的地方過去。


    “不知道師父有沒有事。”


    說話時,沒好氣的瞪了一眼:“你敢在那蜈蚣精的觸須上撒尿,幸虧跑的早,不然咱倆基本完了。”


    “你不說,本道怎麽知道?!”


    走出林間,陸良生先一步到了書架落的地方,敲了敲小隔間的門。


    “師父?”


    吱嘎一聲,門扇打開,蛤蟆道人裹了裹小棉襖:“何事?”


    “剛才你有沒有……”


    “沒有。”


    蛤蟆道人負著雙蹼,轉身回去裏麵,口中哼了哼。


    “為師何等修為,見過的場麵比這大多了,有什麽好驚慌的,晾那蜈蚣精拿老夫也沒轍,想當初……”


    話語間,蛤蟆道人又憶起了往昔,望著冬日天雲侃侃談了起來,回過身,吸了一口氣,臉上全是回味的表情,睜開眼,麵前哪兒還有徒弟的身影。


    “哎…..良生?”


    陸良生去查看了畫卷,紅憐在裏頭也報了一聲平安。


    “無事就好。”


    之後,又整理了一下灑落的書籍,回頭時,卻是看到孫迎仙在屍體上摸索,拿著一本小冊,一柄長劍笑嘻嘻的翻看,見書生過來,將手中的冊子丟過去。


    “這書給你!劍本道就自個兒用了。”


    接過丟來的小冊,陸良生隨意翻看了一下,臉上忽然露出笑容,字跡潦草,但內容確實他所需的。


    這是一本劍招——萬法劍意。


    這名字怎麽看都像爛大街的貨色……陸良生將冊子闔上,眼下也不是研究的時候,將書架放回驢背,便是過去將朱子易的屍體脫去林間。


    令得那邊揮舞法劍的道人翻來白眼。


    “人已死,恩怨就勾銷了嘛。”


    林間挖土的聲音持續一陣,陸良生這才從裏麵出來,拍去手上的塵土,笑道:


    “再說,暴屍荒野,萬一有人路過,豈不是嚇個半死。”


    揚了揚手中的劍冊:“就當幫他入土為安的報酬好了。”


    說完,陸良生牽過老驢脖下韁繩,在小隔間敲了敲。


    “師父,我們走了。”


    裏麵傳來蛤蟆道人悶悶的聲音:“嗯…….到了京城再叫為師。”


    白茫茫的雪間,陸良生抬起袖口,朝道人打了一個響指。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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