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的遊雲露出弦月,氣溫變得涼爽,立著‘萬壽觀’的石碑之上,三棟木樓中間,四根水、土混合而成的柱子,響起鐵鏈咣當聲。


    陸良生自然不會聽從師父那種一言不合就上刑的話,真要讓對方受罰,還是要陰司來,畢竟他們手段多,也熟悉從哪裏下手。


    撣了撣袖口,書生神色肅穆,望著架在半空的老人。


    “老先生,以死者複生繼續奔赴國難,這種執念,陸良生佩服,但複國為由頭,將災厄轉嫁給百姓頭上,肆意屠戮,你或者會說成者王,敗者寇的道理,可良心上,你過得去?”


    “他們這種有良心?”


    老孫撿起腳邊一塊碎磚塊,嘭的砸去水池,濺起的水花澆在懸著的兩隻光腳上,四肢被吊著的陳輔沒有任何呼吸的聲音,目光透過垂散的發絲間隙,直直盯著書生。


    嘴角咧開,嘶啞笑出兩聲:“楊堅立國,難道沒有血腥?攻我南朝故國,兵仞難道沾人命?老夫要複國,又豈能不死人?他楊家能統一天下九州,我陳家如何複不得?!”


    妖星碎片抽離他體內,之前刀槍、法術難傷的軀體,被對方法術捆住,再難有作為,就算極力掙脫,也免不了再次被抓回來的局麵。


    .....不逃的話,也能給城外遇見徒弟,爭取一些時間。


    ‘但願靖兒,不要衝動過來,潛心去修煉道法......’


    陸良生見他說完,神色陷入思緒裏,也不打攪,就那麽陪著站了一陣,才緩緩睜開眼睛,邁步上前。


    “老先生與我理念不同,那就不再多說了,但有一個問題,陸良生不問,心裏便不快。”


    上方,聽到書生傳來的話語,老人動了一下,微微抬起臉來時,陸良生的聲音已經開口,響了起來。


    “老先生,可知自己被什麽東西附體?”


    那邊,陳輔閉口不答,隻是勾著嘴角看著下方眾人,過得片刻,忽然笑起來。


    “.....陸國師別枉費口舌,別說老夫不知曉,就算知曉,也不會告訴你們,天下蒼生生死存亡與我何幹,這天下亂豈不正好,哈哈哈——”


    笑聲回蕩這片場地,陸良生閉上眼睛,伸手攔下氣得嘴歪的道人,再次睜開時,袍袖猛地一揮。


    使出法力,聲音傳開。


    “城中夜巡遊何在,速去通報你家城隍,過來鎖拿屍妖!”


    漆黑的空氣,不知哪裏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是!”


    不久,萬壽觀下方,黑漆漆一片的林野嘩嘩的搖晃,一陣陰風拂過,濃密的林子間,泛起薄薄一層白霧蔓延而來。


    翻湧的霧氣裏,紀信帶著諸司主簿攜裹陰風從霧裏飄出,兩側還有十多名勾魂無常,見到那邊的書生,紀信先行一步拱起手。


    “陸國師!”


    聲音縹緲空靈,沒有往日威嚴厚重,陸良生猜測該是之前被陳輔擊傷神魂的緣故,神光暗淡,法相在視線之中,微微有些扭曲。


    對方過來,書生抬手回禮:“城隍,你傷勢......”


    “無礙,隻要敕令不消,神位還在,隻有還有一絲魂魄,本王亦能恢複如初。”


    這就是有香火神位的便利,一地城隍,乃是當地有名望、有大功德人才有機會,不過陸良生知道,若是朝廷上告蒼天撤銷敕封,那城隍神位也就被剝奪,魂魄也就免不了去輪回,若是與泰山陰府關係不好,隻能淪為鬼修。


    紀信言語信心滿滿,說得輕鬆,不過他知道對麵這位年輕的國師,手裏現如今就握著拆廟建廟之權,所以初一照麵,主動先打了一聲招呼。


    攀談兩句,陸良生放下手,請了對方一同去往那邊,“城隍可還認得此妖。”


    “如何不認得!”


    城隍連帶身後一眾主簿、陰差露出憤色,讓他們失職不說,累的城中上萬百姓喪命,豈能就這麽算了。


    既然陸良生叫他們過來,肯定不是看戲,當下也不多說,紀信抬手一揮。


    “帶回去!”


    一眾陰差得令,紛紛上前拋出勾魂鏈,法器的一端徑直飛去架在半空的老人,避開血肉筋骨,直接鎖住棲息在體內的魂魄。


    陳輔吃痛叫喊,身子扭動,將捆在四肢的四條鐵鏈拽的叮鈴咣當亂響,然而,不到五息,上方掙紮的身軀陡然安靜,無力的垂了下來,一道人的虛影被十多道勾魂鏈拉著,硬生生扯出。


    “孽障,你也是人,安敢做出這種事來!”


    見到魂魄已被緝拿,紀信舉起城隍笏板,神光照下,籠罩去老人魂魄,轉眼將其收入玉板內。


    一側,陸良生見事畢,開口道:“既然妖魂已收,還請勞煩審訊一番,幫忙探知那妖星是何來曆。”


    “國師言重了,紀某定當盡力!”


    約定了好時間後,陸良生目送陰司的人離開,轉身收回法力,將懸掛的屍身放下,就在這處廣場,用法力升起火焰,將屍體燒去,以免出現屍變,沒了魂魄牽製,恐怕為禍更大。


    蒼白的火光映著眸子,陸良生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朝山門走去,李隨安肩頭上,蛤蟆道人回頭叫他。


    “良生,哪兒去?”


    “去宮裏一趟。”


    陸良生也不轉身,簡單回了一句,掐著法決揮了下袍袖,施出隱身、縮地成寸二術,長街上,因為之前發生的事,行人稀少,大多都是士兵、衙役在街上巡邏,遠遠的,也有更夫敲著梆子。


    梆梆~~~


    “官府有令,深夜不得出屋......”


    梆梆~~


    “......提防生人,切莫開門!”


    薄霧嫋繞,更聲遠去的方向,陸良生的身影從街頭一晃而過,再到出現已是到了街尾,去往皇城。


    .........


    夜深人靜,皇城深宮裏,入夜後燈火通明。


    大大小小的宦官、宮女立在寢殿外麵,小心翼翼的等候召喚,裏間,一連串燃燒的燭火之間,皇後獨孤伽羅坐在床沿,吹著手中銀勺,稍涼的湯藥喂去榻上靠坐的丈夫口中。


    “陛下莫要擔憂身子,禦醫都說了,隻是受了些驚嚇,又動了怒,肝火上來,才有些頭暈目眩。”


    對麵,楊堅喝了一口苦澀的湯藥,第二口時,將銀勺推開。


    “朕的身體,朕清楚.....不喝了,讓宮女端下去吧。”


    外麵宮女進來接過藥碗離開,老人握著皇後伸來的手臂,坐到床沿,身子頓時搖晃了幾下,看去的地麵,都在旋轉,連忙又坐靠回去,臉上頓時泌起一層細密汗珠,連連擺了幾下手。


    “不行,不行,朕頭暈的厲害,皇後,你著人去喚國師,湯藥想必不起作用......”


    “陛下,苦口良藥才是治病根本,國師隻是......”


    側坐床沿的皇後微皺秀眉,正要繼續勸住,候在外麵的宦官,站到門檻外,躬身喚道:


    “啟稟陛下,皇後,國師來了。”


    靠坐龍榻的皇帝,精神頓時一振,伸手壓去皇後的手背,不讓她說話,另隻手連忙招了招。


    “快請國師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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