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來到趙地,李悠的臉色一路都是難看的,就算劍六都不敢輕易招惹他。相識多年,劍六還是第一次見李悠這麽生氣。


    李悠不是沒生過氣,之前的大戰,李悠由於看到了命運片段中的摻相,心中的憤怒已然達到了巔峰。但那是有敵人,有發泄對象的,李悠的憤怒都轉化為了殺意,絲毫不影響他的理性與理智。


    但當兩人踏足趙地的那一刻,劍六敏銳的佛識就察覺了李悠劇烈的情緒變化。那是一種憋屈的憤怒,一種無處發泄,隻能默默承受的痛苦。


    天道意誌,或者叫蓋亞意誌,是一個世界所有生靈對進化,對成長的共同意識的一種凝聚。而人道氣運,是仿造天道意誌建立起來的,原料是人族散逸的靈魂力。所以天然極易受人們的情緒所感染。也就是儒門說的天人感應。


    這種變化是一種長期的,緩慢的,不明顯的。除非人族發生了大變故,才會引起人道氣運的劇烈變化,從而引起一係列更複雜長遠的變化。


    李悠的氣,三分氣浮屠血海宗,挑起血災,造孽無數。三分氣江湖之人,修力不修心,以至於在利益麵前,欲念橫生,侵染人道。三分氣聖門,為了自身地位,敝帚自珍,壟斷傳承。還有一分氣自己,小看了人性心性,薛韋的流毒不過剛剛開始。


    一直以來,人道氣運的基本屬性是僵化中有著那麽一些奮發進取。人族立國萬年,和平穩定了萬年,僵化了一些,保守了一些,這都不是大問題。起碼大家信任聖朝,更信任聖門,凝聚力是龐大的,龐大到足矣消滅掉一些冒出來的負麵情緒。


    但現在的趙地,人道氣運中充斥著恐懼,殺意,欲望,和無助。破壞容易建設難,人族用了近萬年培養起來的自信心,凝聚力,在這片土地,就這麽容易被瓦解殆盡。


    外來得宗門,一門心思的搶占資源。佛門雖然吃下了大頭,但是湯湯水水的也夠那些小宗門飽餐一頓了。


    但是,有一批人被大家下意識,或者說刻意的忽視了,那就是本地那些幸存的人們。有修行者,也有大量平民。


    修行者還好點,外來宗門也需要熟悉當地情況的地頭蛇,隻要舍得下臉麵,倒也不愁投靠的門路。但是平民...修行界本就無視平民,在自己的地盤上,還要顧及臉麵,顧忌聖朝律法。但在這爭奪利益的關鍵時刻,誰又有閑心去關注那些沒用的平民呢?


    離心離德,無助而恐慌,這就是趙地平民的真實寫照。李悠相信其他幾個遭災的地方,也是類似情況。


    而這種情緒匯聚起來,直接影響了人道氣運,直接影響了大陣。佛門選擇在趙地召開水陸法會,並非無的放矢。李悠掌控了大陣的最高權限,但在趙地,薛韋的目的幾乎快達成了。這裏大陣的威能已經到了崩潰邊緣,而且還在進一步惡化。李悠已經幾乎無法溝通大陣了,權柄的作用被壓到了最低,幾乎失效。


    如果水陸法會效果顯著的話,極有可能釜底抽薪,趁著大陣脆弱,李悠難以動用權柄,生生從他這裏搶走大量權柄。佛門又豈是省油的燈,佛祖親自出手,每一個舉動都意味深長。


    快到趙王府遺址,現在的鎮魔寺,李悠拉著劍六停了下來。他現在的狀態,並不適合見佛門的人。佛門神通他心通,是佛門對靈魂力的特殊運用,借助佛識的敏銳,高深者可以輕易窺探他人的想法。李悠倒不懼一般的佛門弟子,哪怕阿難,也很難讀取李悠的想法。但是...佛祖可以,上次見麵李悠就發現了,哪怕隻是淺層的一些想法,但已然引起了李悠的警覺。


    他這次來沒安好心,所以勢必要確保不能再被人窺探到內心想法。


    不過李悠也明白,上次被佛祖輕易讀取了表層想法,主要是他殺意外露,情緒激蕩,沒有任何隱瞞罷了。他心通看起來神秘,但誰讓他身邊就有一個掌握著佛門頂級傳承的劍六呢,畢竟隻是術而不是法,一種靈魂之力的應用技巧罷了,並非無可防範。


    本來李悠稍稍準備也就不懼了,隻是沒想到來到趙地,人道氣運的變化如此劇烈,以至於李悠心緒起伏過大,才需要刻意調整一番。


    靜坐了一夜,當李悠再次起身的時候,劍六眼前一亮。


    這才是她心目中的李悠,自信,驕傲,淡然,和一點點憨傻的倔強。


    “走吧,希望一切順利。”


    遁光一起,兩人直奔鎮魔寺而去。


    李悠已經考慮過了佛門眾人的態度,但真見到,還是發現,自己小看了枯榮寺在佛門的影響力。


    鎮魔寺門前,一道道灼熱的目光中,是最純粹的恨意。


    哪怕佛祖親口免除了劍六佛逆,李悠佛敵的身份,並要收劍六為徒。但在絕大部分佛門弟子心目中,這是恥辱。他們不知道佛祖怕什麽,不知道佛祖計劃著什麽,他們隻知道這兩人逼死了枯葉和榮生,差一點斷絕了枯榮寺的傳承。尤其劍六曾經還是尊者,是佛門最有前途,最核心的人員,這樣的人背叛更不能被原諒。


    就像孟師之前說的,聖門高層普遍保守,早就引起青年一代很大的不滿。所以才會有那些青年人組織起來的地下組織,雖然都是被高層監控的。但是青年人和高層的代溝,那種不滿卻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哪怕是佛門,宗教形態最盛,個人崇拜最高漲的聖門,也並不是所有年輕人都對佛祖言聽計從。


    這不,挑事的就出現了。


    一個膚黑似碳,臉上道道疤痕,像山匪更勝和尚的大漢越眾而出,死死的盯著劍六。


    “阿彌陀佛,吾乃苦厄寺謹惠,小尊者謹惠。就是你搶了我尊者的名號,竟然還敢判師背教。竟然還敢花言巧語迷惑佛祖,今日就由我來糾正錯誤,絕不會讓你見到佛祖的。”


    劍六冷冷的看了一眼謹惠,不屑的一笑。


    “搶了你尊者稱號?無知,且不論這破稱號我就不稀罕。你夠資格麽?阿難身邊那個謹言也是你們苦厄寺的吧?你連他都不如,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吠鳴。”


    “大膽!狂言妄語。你懂個屁,謹言那種廢物,怎麽有資格和我相提並論。一個喪家之犬,不過是投靠了新主人罷了。”


    劍六搖了搖頭,懶得廢話了。李悠說的對,嘴炮這玩意兒,對聰明人有用,對廢物,起不到一點作用。他們根深蒂固的否認一切不認同,不思考,聽不進一切否定,純屬對牛彈琴。


    對方顯然也不想廢話,似乎很迫切,直接就動了手。


    李悠神識一掃,就袖手旁觀了。劍六出手,無論後果多嚴重都是佛門內部問題。但他出手,很容易被某些人上綱上線。隻是淡淡的囑咐了一句。


    “六兒啊,大日子臨近,莫要見了血光,不吉利。”


    李悠的本意是別出了人命,劍六畢竟要拜師佛祖,也算佛門一員。鬧的太僵,雖說不在乎吧,但畢竟是麻煩。


    可惜,劍六雖然聽李悠的話,但對她來說,不見血光的意思可就有點偏了。生死大道操控生死,對她來說殺人不見血不要太簡單。尤其麵對一個靈魂修為有著差距的對手。


    劍六頓悟過一次,雖然有別於一般佛門高手的頓悟,沒達到立地成佛的際遇。但也非一無所獲。


    頓悟,說白了就是原本的三觀無力應對心結,需要借助全新的三觀,突破心結,改變自我。劍六不喜佛門傳承,就連李悠教的儒門傳承其實也不喜歡,她的心一直是那顆劍奴的心,李悠的劍奴。


    她能順利突破心結,重塑三觀,固然是李悠插科打諢,不講道理的激起了她的求生欲。也是她終於想通了,找到了自己的道。


    劍六的資質原本來說,隻是一般。畢竟隻是劍奴,在劍宗那樣的小門小宗都算不得驚豔。之所以被枯葉相中,根源還是李悠那部《生死兩界劍典》太過恐怖與完善。但是融合了轉輪,共享了這個人造佛陀的認知,劍六就已經算得上脫胎換骨,兩世為人了。


    更重要的是,她掌握的傳承之多,之高深,就連很多聖門子弟都比不了。李悠對心上人的開掛,可謂喪心病狂,但凡覺得有用的,可都沒瞞著劍六。


    而劍六的問題卻是掌握的大道太多太大,她的心卻太小。無論佛門傳承,李悠的心學,都是心懷天下的人道至理。而她主學的生死大道更是生命本源,後天大道的極致。問題是大道無垠,人力有窮盡。李悠作為一個穿越者,他的傲,他下意識的承擔起人族的責任,他對自身血脈帶來的義務,都是甘之若飴的。他能走人道,是他心甘情願的。


    但是劍六心沒那麽大,什麽人道,什麽生死,她這一生隻活兩個字,李悠。


    她之前的心結是什麽,還不就是無論她還是李悠,走得太快了,擁有的世界太大了,大到超出了她能承擔的極限。她為什麽會被困在初見李悠到決死一夜那段記憶的輪回,還不就是對劍六來說,隻有那段記憶她是純純粹粹的劍奴,是純粹的隻為李悠而活。


    至於後來李悠把她以人相待,以家人的身份相處,就已經超出了劍六承受的極限了。但問題是,她還不能怪李悠對她好,她也渴望著李悠對她的這種特殊的感情。這才是矛盾的核心。


    心結,就是矛盾,就是衝突。劍六一方麵渴望著李悠對她的感情,一方麵卻又抗拒著,無措著,拒絕著,這又怎麽會不出問題。


    但是按照她掌握的三種傳承,怎麽處理這個矛盾?


    佛門講放下,講脫離苦海,講禁錮欲望,也就是說放下和李悠的感情,放下那份渴望。這劍六當然不幹了。


    儒門講什麽?控製欲望,以規矩把欲望限製在合理的範疇內。但問題是劍六要是能控製,要是有能力控製,又怎麽會出問題。她的問題恰恰就是缺乏掌控這些情感需要的認知與能力。


    至於生死之道,更是不適合用來處理感情問題。


    所以劍六能怎麽辦?沒有合適的道,就自己趟出一條來。


    劍六的道就叫李悠,既不是先天之道,也非後天之道,也許算是人道,一人之道。


    無論是什麽道吧,這場頓悟對劍六來說,都是理清了思緒,破開了迷霧,堅定了內心。帶來的結果,就是這段時間靈魂的飛速強壯,幾乎不亞於李悠。這就是佛門頓悟的恐怖效果,哪怕劍六的頓悟有點不尋常。


    佛祖要收劍六為徒,除了加強和李悠這位人皇的牽絆以外,又何嚐不是不願這樣一位出身佛門的,潛力無限的高手,離開了佛門。


    哪怕以聖門的家大業大,任何一位佛陀的力量都是珍貴無比的。以佛祖的身份,親口說出李悠欠他人情,這就已經很跌份了,絕不是聖門大佬的行事風格。但他沒得選,他必須確保劍六不離開,地藏不被李悠殺掉。但又不能出手進一步惡化關係,那也就隻能用最跌份的手段,換人情了。


    以劍六現在的實力,別說什麽不是尊者的小尊者了,正經尊者都不行。不是佛陀菩薩級別的高手,根本沒有和她對戰的資格。


    當李悠發現不對,想要阻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劍六出手很簡單,也印證了她對《生死兩界劍典》有了新的突破,直接在陽世召喚出了六道輪回的虛影。在場的這些和尚根本沒有一絲抵抗的能力,靈魂就被抽取,投入了冥土。甚至肉身還保持著栩栩如生的表情,和不絕的生機。


    那個六道輪回的虛影,連李悠都頭皮發麻,靈魂蠢蠢欲動。這不光是劍六自己的力量,更是已經掌握了部分冥土的權柄,天人合一,以己為引,調動天地大道的招式。近乎妖族的神通。


    麻煩了,這該如何收場?


    “你,你怎麽敢...開殺戒!”


    內院衝出一個惶恐的身影,哆哆嗦嗦的指著劍六,氣的語不成句。


    李悠看著來人,不爽的一撇嘴。就知道背後有人,打完狗主人就該出來了。隻是紫陽被葉風動搞成了青源夢境,繁星解散成了儒門理學一脈。這佛門的曙光怎麽這麽不上檔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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