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笠隻覺得眼前這個男人,他又愛又恨,又同情又瞧不起,一時之間自己也分不清對他的情緒是什麽,他望著宋渝:“你不過是先後寄生在我娘和沈氏的養分上寄生,這就是你所謂的尊嚴,真是可笑。”


    宋渝提高的音量:“難道都是我的錯嗎?倘若你娘同意我納妾,而不是明知道自己身子不適宜生育,非要強行生下你,又怎麽會拖垮自己的身子,不管妾室生下多少孩子,名義上都是她的孩子,即便是去母留子,又有誰能阻止她?若不是她自己過於強勢,怎麽會和婆婆妯娌勢如水火,導致自己腹背受敵?若不是她處處都要彰顯自己的聰明才智,我又怎麽會見到她就覺得疲倦厭煩?”


    宋笠已經是淚流滿麵:“若不是嫁給了你,以她的才華容貌,她本可以和一個待她一心一意的人白首偕老,而不是年紀輕輕就含冤而死,你心裏眼裏從頭至尾,都隻有你自己,還要強行詭辯、推諉責任,你一文不名的時候,她沒有嫌棄過你,下嫁給你孝順婆婆、照顧小叔、主持家業、荊釵布裙的為你忙前忙後,在你考取功名後,你資質平平,她不得不打理內務之外幫你處理政務,為了幫你治理水患,她翻遍古籍,眼睛都熬壞了,從此不能看強光,你明知道她的婆婆妯娌是胡攪蠻纏之人,卻放任不管……”


    宋笠說著死死的盯著宋渝,接著說:“我娘說過,你娶她的時候,答應過她,此生絕不會納妾,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卻出爾反爾,她不願意你納妾,是因為她把你當做心上人,不願意和人分享自己心上愛慕的少年郎,你卻隻當她是尋常人家的正妻,她拚命的生下我,是希望你們之間有自己的孩子,而不是你抱著別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和她一起過日子。”


    宋笠接連的質問:“你一無所有之時為何不覺得她咄咄逼人?說到底是你自己變了心,如果你和娘一樣,心裏隻有彼此,沈氏再柔腸百轉,你又怎麽會看到眼裏?娘至死都遺憾不能和你白頭到老,不能看我長大成人,她怎麽也想不到,是你親手拉她到你的身邊,又親手推她上黃泉路,我不想再聽你自私虛偽的說辭,隻要我明日沒死,我就一定會進京。”


    宋笠轉身要走,宋渝一把抓住他:“笠兒!娘是你的親娘,爹就不是你的親爹嗎?你生下來的時候,我歡喜的哭了半個時辰,我把你抱在懷裏,像是抱了一塊豆腐,生怕多用了一絲力氣弄疼了你,又怕少用了一絲力氣你就摔倒了地上,看著你又哭又笑,你第一次叫我爹的時候,我想就算有一天要為你上刀山,我也會梗著脖子往上衝,你大一些的時候,我把你抱在懷裏給你啟蒙、教你畫畫……”


    宋笠聽了麵露不忍,宋渝又說:“你知不知道,你去讀書,我偷偷去看過你很多次,你娘不在了,我冬天怕你凍著,夏天怕你熱著,衣服吃食都要自己經過手,我也把你抱在懷裏疼過愛過,你娘死了,你和你娘眉眼那麽相似,我一看到你,就心裏有愧,害怕和你親近,但我疼你的心從沒有少過一絲一毫啊,我幾年前就寫了折子給胡大人,我一死就讓他呈給禮部,我的襲職家業都留給了你,我隻是怕早呈這折子沈氏必定會下殺手啊。”


    宋笠看著滿臉是淚的宋渝,跪下來給他磕了頭:“待孩兒為母親報過仇,任憑父親處置,絕無怨言。”說完決絕的離開了祠堂。


    宋渝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跪在了酈氏的牌位前,抱著她的牌位失聲痛哭:“報應如此,應該的,是我對不住你們母子,我也對不住沈氏,酈嫣,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你就等我到九泉之下親自給你賠罪吧,如果有來生,我還想和你再做夫妻,我想把今生欠你的,一一還給你。”


    第二日,宋笠剛睜開眼睛,就聽到外麵傳來如山崩一樣的哭聲,他和同樣剛醒的沈杳娘對視了一眼,沈杳娘眼裏滿是慌亂,他拍了拍沈杳娘的手,示意她不要怕,沈杳娘點了點頭,反握住了他的手。


    阿綠一臉擔憂的走進了說:“大少爺,老爺昨夜喝多了酒,不慎落入後花園的湖裏,救上來的時候,人已經仙去了。”沈杳娘驚呼一聲,也一臉擔憂的看著宋笠。宋笠很冷靜的說:“你先去梳洗吧,我們還有的忙呢。”


    沈杳娘知道女人家梳洗更耗時,不想耽誤正事,便起身去梳洗了,宋笠一臉茫然的看著阿綠,兩行淚就落了下來:“我逼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世界上竟然有我這樣的兒子。”


    阿綠能想象他此刻心有多麽痛,安慰他說:“他首先是你的殺母仇人,再是你的生身父親,你做的沒錯,作惡本來就應當受到報應,一報還一報才是人間正道。”


    阿綠也沒想到,宋渝為了死後的尊嚴,也為著父子間最後一點情分,竟然選擇了自我了斷。


    宋笠已經完全聽不到她說了些什麽,像一個被抽走了靈魂的木頭人,呆滯的起了床,呆滯的梳洗了,木然的和沈杳娘一起去了祠堂,湘謠和阿綠不放心,都跟著一起去了。


    宋笠和沈杳娘一身縞素的來到祠堂。宋太夫人和沈氏都已經哭得脫力了,在丫鬟的攙扶之下才能勉強坐在椅子上,屋裏的丫鬟婆子小廝無論真心還是假意,都哭得如喪考妣。


    沈氏沒有精力去管兒子宋篷,宋篷一臉的慌張害怕,看到宋笠進來,他跑過去撲到宋笠懷裏叫著大哥,宋笠摸了摸他的頭,沈杳娘就把他牽在手裏。


    沈氏看到宋笠,眼裏直冒火星,語氣淒婉的說:“篷哥兒,過來,你大哥如今新襲了指揮使的當家人,仔細弄髒了他的衣裳,把你的皮剝了我們也賠不上,你爹那樣謹慎的一個人,和他說了一夜的話,竟然就喝多了酒,不然也就不會丟下我們孤兒寡母了……”


    宋笠看著沈氏怨恨的眼色,不動聲色的別過頭,和沈杳娘一起在宋渝遺體麵前跪了下去,宋太夫人卻是氣的站了起來,抬手就打了沈氏一巴掌:“小娼婦。若不是你平日裏不好好規勸老爺保養身體,他又怎麽會半夜喝多了酒,還敢在這裏指東罵西,若是我酈氏兒媳還在,怎麽會變成今日這番田地,真是悔不該讓你這賤婦進了我家門。”


    眾人知道宋太夫人如今悲痛過度,兩個兒子都被她白發人送黑發人,誰撞上槍口都會遭殃,皆都不敢上前去勸。


    沈氏此刻已經無所顧忌,冷笑著說:“酈氏活著您不也是瞧她萬般不順眼,如今她死了您倒念起她的好,隻是人死不能複生,可惜您也不能把酈氏給招魂回來孝順膝下,不過話說回來,酈氏要是知道您知道一些事沒有告訴她,也不知道願不願意回來孝順您。”她直指宋太夫人在酈氏臨死之際知道了她的糕點有問題之事。


    宋太夫人氣的指著沈氏:“你……你”便兩眼一翻昏死過去,眾人紛紛手忙腳亂,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把宋太夫人架去了內院休息,沈杳娘上前擔憂的對沈氏說:“娘,您何必和祖母置氣,萬一祖母有個好歹,您豈不是要背上不孝的罪名。”


    沈氏昂首:“受了這個死老太婆這麽多年冤枉氣,今天總算是暢快了一回,事到如今了,我還有什麽好怕的,難道我做低伏小,你們夫妻兩就會放過我嗎,大不了大家魚死網破,你也不必在這裏惺惺作態了”。


    宋笠始終一言不發,頭上包紮的十分厚實的鳴鹿卻上前說:“大少爺,總管請您去商議發喪的事。”一邊朝著宋笠使眼色,示意有重要的話要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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