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的記憶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依稀記得最早有記憶的時候,她就時常待在家裏。


    父親母親都很好,身體健康,也有穩定的工作,隻是賺來的錢除去夠他們一家三口平穩度日之外,多餘的錢幾乎都被用來治療她身上的病。


    因為早產而格外虛弱的體質使得她並不擅長運動,也很少出門,跑兩步就會累,也沒有和其他同年齡的妖族小孩一起去附近的免費學堂上學。


    作為替代,父母常常帶她去藏書館,那裏的書多到可能她一輩子也讀不完。隻是畢竟父母也需要工作,在絕大多數時間裏,海棠都是獨自一人坐在書堆中間,看著那些常人看起來有些枯燥無味的東西。


    不過她卻不會覺得孤獨,因為始終有一些“朋友”會陪在她的身邊。那些朋友大多長相怪異,也不會說話,也不會待很久,每次來的都不一樣,不過沒有關係,畢竟那些朋友會陪著她,這樣就夠了。


    後來她突然發現了一種叫“話本”的書,裏麵是天馬行空的故事——行俠仗義的俠客、恐怖神秘的鬼怪、美麗善良的公主……各種各樣她想都不敢想的東西在那神奇的世界展現,也正是那時候,她發現了自己的與眾不同。


    她發現常出現在自己身邊那些朋友與誌怪故事中出場的那些邪惡恐怖的鬼怪非常相似,與之不同的是,朋友們從來沒有傷害過她。


    她驚喜地將這個發現告訴了父親和母親,他們卻大驚失色,帶著她去見了許多人,買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放在家中,也禁止了她再出門——要看什麽書,要什麽玩具都會買回來,但是不能出門。


    父母一再說明過那些朋友們有多麽危險,但是海棠根本無法理解。


    那些“朋友們”也再也沒有來到她身邊過。


    偶爾能從窗外看到遠遠地有它們的身影飄過,卻沒有任何一個再靠近這棟屋子。


    於是年紀小小的海棠決定主動出擊。她喜歡武俠話本中那些會飛簷走壁的主角,並依據其中的一些情節製定了自己的計劃。


    她先是趁著父母睡著的時候拿來了鎖住窗台的鑰匙,床單和被子、枕套、窗簾一齊編織成的“繩索”捆綁在床腳上,順著繩索滑了下去。結果當然是失敗了,但是沒有完全失敗,摔了一跤,膝蓋破了皮,但總歸是落在了地上。


    她終於離開了那為了保護而囚禁著她的籠子。


    隻是,夜晚的瀛州並不是什麽安寧的地方。


    麵對猙獰的歹徒,海棠恐懼地大喊著,緊接著她的“朋友們”出現了——將她眼前的那些人活活撕碎。


    溫熱的血灑在她的臉上,蒙蔽了她的雙目,染紅了她的衣服。“朋友們”圍在她的身邊,她卻一動也不敢動。


    而在這個時候,那個人出現了。


    “你沒事吧”——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沒關係,我把它們都趕跑了,有我在呢~”


    海棠抬起後,看見了那名站在光芒中的女子。


    “我叫紅嬋,你呢?”


    狂浪坊成為了她的另一個家。


    她在這裏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比如總是開朗大笑的青狄,狄老大;總是說自己不願意和別人說話,不理他的時候又喜歡湊到別人身邊的小著;做飯很好吃,喜歡冒出冷笑話的筍兒……以及那個想法跳脫,仿佛擁有無限活力一般的蟬姐姐。


    海棠羨慕她,崇拜她,紅嬋就像是海棠夢想中自己的樣子,她卻永遠無法變成那樣。


    隻是和他們在一起,海棠真的覺得很開心,那幾年她笑的次數也許比她過去的十幾年還要多,直到那個晚上。


    狂浪坊的所有人都來了,為她慶祝她十六歲的生日,也是她之前與狄老大的約定——在她十六歲之後,將會同意她成為狂浪坊的一員。


    血液,火焰,飛濺的靈光與利刃摧毀了那一切。


    紅嬋倒在了她的身上,海棠成為了狂浪坊最後一個活下來的人,卻也沒有比其他人多太久。


    一柄利刃穿透了她的心髒。


    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一個她從未想象過的地方。


    那是深海之下,一座造型扭曲古怪的祭壇中央,周圍是無數長相扭曲的生命。即便是見慣了鬼怪的海棠,見到那一群一群堆積在一起的怪異生命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毛骨悚然感。


    在那裏,她見到了【那個存在】。


    那是來自於廣袤無垠的星空之中的偉大存在,是祂的力量將海棠從已成定局的死亡中拉了回來,目的卻隻有一個——


    ——為祂獻上足夠的祭品,讓祂的真身降臨在這片大地之上。


    這些怪異的生命是祂的先鋒軍,頌唱著祂的旗號,征伐這整片星空。


    作為交換,祂可以滿足她的願望。她想要那些逝去的人再次回來,於是怨骸出現了。


    海棠能夠看到,狄老大、小著、筍兒……狂浪坊的其他人都在那兒,直勾勾地看著她,一眼不發,隻有紅嬋不在。


    祂說,那個是尾款,到貨之後結算。


    於是她再次回到了這座島上。


    怨骸很強,強到超乎她的想象,而她如今的這具身體,雖然相貌身材並無差別,卻比曾經那個病怏怏的軀體強上了太多。


    她按照記憶,開始清除她曾見過的那些身影,不論他們曾經看起來是如何地難以戰勝,在怨骸的力量下,在怨骸之中那無數嚎叫的怨魂之下,他們隻能被無聲的撕碎。


    那些怨魂日夜不停地叫喊著隻有她能聽到的名字,永不停歇,她想要安靜一會兒。


    於是,“海棠”出現了。


    她的性格如同她曾經憧憬的那人一般,堅強、善良、開朗、單純,麵對一切事物都有信心完善處理。


    最關鍵的是,她完全沒有那些一直折磨著她的痛苦回憶。


    牢籠一般的家,凶惡的鬼怪,那一夜的火光和屠殺……這些海棠如今還曆曆在目的景象在她的腦海中統統不存在,她的想象幫她補足了那一部分。


    而海棠,隻會在深夜中醒來,麵對著那些撲麵而來的怨恨和惡意,再次追尋下一次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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