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鎮山的臉,映在陽光裏。


    河水又在他的臉上投影出波光,從林霜霜的角度看去,有點看不清他的神情。


    隻看見他嘴角牽了牽,對李老四說:“搭個便船。要是載不了許多人,那,你便下去吧。”


    李老四當即就出了艙去推他:“哎,我看你是找死啊,知道我們是什麽人……”


    話沒說完,鐵鎮山一隻手一伸、一抓、一推,李老四就被他推下了河。


    “撲通”一聲裏,仇姐著急的衝出去:“哎,老四!”


    而英疆,卻在此時,和林霜霜迅速的對了個眼色。


    林霜霜隻是衝他點了點頭,老人的慈眉善目中,便迸出一道林霜霜從未見過的利光。


    無需林霜霜說什麽,他似乎已經懂了。


    英疆手向林霜霜處按了按,便先開了口:


    “哎哎,有人跳下來?哎哎,真好玩!怎麽跳的?這麽遠,還能跳過來呀,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仇玉婷人胖,在船艙裏一動,船就搖晃不已。


    此時聽英疆這麽一說,她手撐在船沿上回頭說:“大爺,您看這個人,耍橫耍到我們頭上來了,可不能讓他這樣,老四還在河裏呢!”


    英疆:“噯!不要緊的嘛,天氣熱,下河洗個澡有什麽呀,請人進來坐呀!”


    仇玉婷詫異又無語的回頭和林霜霜看看。


    小船棚簷低,林霜霜平視,隻能看見鐵鎮山的兩條腿,林霜霜能確定,鐵鎮山應該看不見她的表情和動作。


    林霜霜迅速的對著仇姐做了四個動作。


    一,閉嘴。


    二,手在脖子處橫刀比劃了一下:來者狠人。


    三,兩隻手指迅速的比劃出“走”的意思。


    四,拿拇指對自己指指:老子能搞定。


    仇姐畢竟曾是跟著仇叔混黑道的人,此時不再出聲,隻是眼裏湧上了驚訝。


    林霜霜立刻說道:“姐!聽老祖宗的!老祖宗要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正好我也想吃生煎包子,這兒不是離南門近麽,你就靠岸去買一點,正好讓四哥上岸去換身衣裳。”


    “這……”仇玉婷很沉穩,假意遲疑著,對鐵鎮山惱恨的瞅瞅,便和船工說:


    “那好吧,聽老祖宗的,靠岸,讓老四遊過來,我去買點吃的。”


    鐵鎮山還站在船尾,船工緩緩的把船在就近的石駁岸靠了。


    英疆在船艙裏喊:“哎哎,跳下來的那個,來,喝茶喝茶,不對,咱們有快樂水,快樂水啊,哈哈哈,丫頭,來者是客嘛,給人倒點可樂喝啊。”


    鐵鎮山沒動。


    林霜霜依然隻看見他兩條腿,鞋底邊上那灘暗紅色觸目驚心。


    但船靠了岸。


    仇玉婷不滿的“哼”了一聲,往岸邊的石階上一跳,船身晃開了有一米有餘,卻聽鐵鎮山冷冷的說了一句:“開船。”


    艙裏,林霜霜和英疆對看一眼。


    艙外,船工仰頭看:“你這個人幹什麽呢?又不是你的船!我們大小姐剛上岸呢!”


    鐵鎮山垂著的手動了動,林霜霜感到一股冷厲的氣息。


    英疆已經開口了:“船工,聽我的,讓大小姐去和老四換衣服,你隻管開船吧。朋友,來艙裏坐啊!”


    船動了動,慢慢劃起來。


    鐵鎮山那沾著一灘可疑紅色的布鞋,便一步一步的下來了,在英疆對麵的、固定的船板凳上坐下了。


    陰涼船艙裏,林霜霜看見,這人其他五官都普通,但有一對特別濃密的眉,如兩把揚著刀鋒的利刃,一雙眼裏,冷漠到極致。


    英疆笑嗬嗬的,拿了個杯子,給鐵鎮山倒可樂:


    “哎朋友,喝過這個沒有?老頭活了大半輩子,第一次喝,看,泡泡,好多泡泡,像不像毒藥?哈哈哈哈!”


    鐵鎮山的臉抽了抽,看著麵前的可樂:“像!”


    英疆高興的手舞足蹈:“那你敢不敢喝?”


    鐵鎮山:“不敢。”


    英疆捋著胡子大笑:“哈哈哈哈,那你不行,你看我!”


    英疆仰頭就把自己杯子裏的可樂喝了,還衝鐵鎮山吐吐舌頭:“看,我喝光了,哈哈哈哈,你不行!”


    鐵鎮山嘴角牽了牽:“老人家,你到哪兒去啊?”


    “我?我四處閑逛。”


    “聽口音,老人家不是蘇城人。”


    “不是。”


    “那你這大年紀,還出來玩,家裏人不擔心?”


    “擔心啥?我帶著小孫女一起走呢,擔心啥。”


    英疆說完,鐵鎮山才向林霜霜看了看。


    他的眼眸很冷,也並未在林霜霜身上停留許久,便又對英疆說:“那老人家,不如你捎上我一程。”


    英疆:“好啊,你要去哪兒呢?”


    鐵鎮山:“我,東山鎮。”


    “你是東山鎮人?”


    “不是。”


    “那你去東山鎮做什麽呢?”


    “我去找個人。”


    英疆:“好啊。我捎上你。你叫什麽名字啊?”


    鐵鎮山便不說話了。


    船上隻聞櫓劃過水的“汩汩”聲,這附近,確實是蘇城南門,很熱鬧的所在,船上也隱約能聽見附近街市上的人聲,但是再往外,就是開闊的運河了。


    “船工,搖的快些,到河中央去,風吹吹能涼快點。”英疆往外喊了一嗓子,便隻管吃話梅,嗑瓜子,講笑話。


    等船到了水中央,距離兩邊岸就有十幾米了,英疆忽然看著鐵鎮山,問:


    “哎,朋友,你頭頂上的那一點白毛,是假的嗎?”


    鐵鎮山微微眯眼:“不是。”


    英疆按按自己的胡子,說:“我的胡子是假的,看得出來麽?”


    鐵鎮山嘴角又抽了抽:“看得出來。”


    “哦?你也看得出來啊?糟糕了,嚇唬不了人了。”


    “老人家想嚇唬誰呢?”


    “嚇唬嚇唬那些小毛賊啊,你不知道坐船,也是會遇到打搶的,比如……你!”


    英疆的眼睛睜大,看著鐵鎮山。


    鐵鎮山兩道濃密的眉跳了跳,說:“我不打搶。”


    英疆:“那你跳上船做什麽呢?”


    鐵鎮山:“我聽見你們去東山鎮,所以我隻是搭一程。”


    英疆捋著胡子,笑起來:“我不想讓你搭了。”


    鐵鎮山皺起兩條濃眉,看著英疆,眼裏滿滿的不解。


    英疆依然笑著,往外喊:“船工,下水!這裏沒你的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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