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皇城,五皇女府。


    君羽薇剛準備睡下,就聽到外院侍衛有急報。她微微皺了皺眉頭,披上外袍走了出去。


    侍衛腦門上都是豆大的汗珠,單膝跪地抱拳道:“殿下,宮城急召!”


    君羽薇神情霎時變得凝重起來:“誰的召令?”


    她的母妃早逝,後來被抱養在另外一位宮妃殿中養大,直至成年開府。


    所以若說宮牆內誰有權利對她發出召令,除了皇座上那位的話,就隻有這位宮妃了。


    侍衛的頭頓時垂的更低了:“是帝君。”


    君羽薇霎時覺得事情棘手起來。


    她天天在皇城晃蕩,但是她那位父皇差不多已經大半年沒有召見她了,現在已經是接近子夜時分,這個時候召見她……


    肯定不是什麽好事!


    而眼見君羽薇半晌都沒有說話,侍衛額頭上的汗珠已經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忍不住逾矩提醒道:“殿下,帝君下的是急召!”


    東極帝國早有律法,若是帝君急召,如果在皇城範圍內,應召之人必須在一個時辰內趕至皇城,現在差不多都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了,遲了可是要降罪的!


    君羽薇沉思片刻,忽然微微轉頭,對身旁黑暗處詢問道:“其他皇子皇女府中可有收到急召?”


    空氣靜默片刻,一片黑暗的空氣忽然變得扭曲起來,漸漸的凝成了一個人形身影隱於暗處,嘶啞的聲音在這片空間響起:“並無!”


    站在君羽薇身前的侍衛腦袋垂得更低了,隻感覺在這一瞬全身都在冒著冷汗。


    他這是見到了傳說中五皇女的貼身隱衛麽?


    而君羽薇眸中疑惑更深。


    也就是所有人中,就隻有她一個人收到了急召?


    最近這段時間,她除了殺了十來個逮住通敵獸人把柄的官員,並且按著另外數十個官員的腦袋讓他們看著自己府中豢養的獸人女奴一個個被她斬了頭顱,一共砍了一百多個以外,她也沒做什麽錯事吧……


    不過她也沒有再猶豫,轉身回房迅速換了一身衣服之後,大跨步走出了府邸:“吩咐下去,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妄動。”


    “諾!”


    ****


    君羽薇此次到的是東極帝君的寢殿。


    空蕩寬闊的寢殿之中,魔法石的光芒照耀得整個大殿如同白晝,一個個身穿紅衣的魔侍衛麵無表情的站在兩側,就像是一座座冷血的雕塑。


    有最強烈的香薰也壓製不住的濃重的藥味不斷自內殿中傳出,君羽薇的腳步愈慢。


    到現在為止,除了帝君身邊信賴的和他們這些消息靈通的人之外,沒有任何人知道帝君已然病重,不然看著東極帝國千瘡百孔的局麵,下任儲君一副懦弱且不甘於平庸,還有其他皇子皇女的虎視眈眈,隻怕皇城早就亂了。


    可是據她所知,帝君已經病了半年有餘,一直把這個消息瞞的密不透風,但是現在為什麽毫無保留的呈現在她麵前?


    君羽薇的心不自覺的沉了下去。


    而此時,她已經在內侍的帶領下進入了帝君休息的內室。


    一陣沉默之後,她聽到熟悉的蒼老聲音響起:“進來吧……”


    ****


    ****


    在很久之前,君羽薇的記憶之中,帝君的身影是永遠高大偉岸的,宛如最強大的神祇。


    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也許是站在了整個大陸最尊貴的位置之後,本來抱著滿腔的抱負和野心,卻發現他的江山早已經爛到了根子裏,刮骨療傷都治不好的時候,那股無力回天的挫敗感讓他整個人都漸漸的頹喪了下去。


    然後就是沉迷享樂,無心政事,昏庸無道,漸漸的,他讓所有人都失望了,活成了自己最厭惡的那個樣子。


    之後一日日的,君羽薇每一次見他,都會發現他比上一次要變得更蒼老一些,他的身體不再高大,背脊漸漸變得佝僂,頭上華發早生,臉色愈加青白……


    到了現在,魔導士壽元本來應該逾三百之數,但是他不過隻六十多歲的年紀,卻已經近乎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現在看起來,模樣竟然跟古稀老人一般無二了。顫巍巍的手,幹枯的皮膚,還有遍布身體的老人斑……


    君羽薇神情巍然不動,長揖行禮:“拜見帝君!”


    半晌,她聽到了呼吸聲變得急促而渾濁,蒼老的聲音中帶著悵然:“小五,你知道我為什麽叫你來嗎?”


    君羽薇深深的低下了頭:“臣不知!”


    “我所有的子女中,你的資質最好!”帝君顫顫巍巍的扶著內侍的手坐直了身體,長歎了一口氣道:“為君者,當胸懷天下。可憐我十幾個孩子中,卻沒有一人能夠理會到這一點……”


    說著,剛剛的這番動作像是耗費了他很大的力量,靠著喘了半天才緩過氣來,有氣無力的道:“前兩天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你……做的很好!”


    君羽薇沒有說話,甚至連心緒都沒有絲毫波動。


    這句話若是放在十年前,可能會讓她欣喜若狂,但是她現在早已不是當初那般單純的模樣了。


    君羽薇母妃早逝,帝君對他們漠不關心,撫養她的宮妃也隻是麵子情,可以說在深宮的這些年裏,也唯有早期的君子墨讓她感到了所謂的親情。


    但是隨著年歲漸長,她學會了藏拙,學會了暗地裏發展實力,學會了如果在陰私齷齪中讓自己得利,可是即便如此,她對最開始對她抱有善意的君子墨仍保留了一片純淨之心。


    隻可惜,年少的情誼終究敵不過利益,最後被時光抹去……


    所以這麽多年過去都對她不聞不問的帝君,現在卻忽然對她打起了親情牌,這其中若是沒有什麽緣由,換做是十年前的她也不會這麽天真的!


    這個時候,帝君忽然開始劇烈咳嗽了起來。


    他內裏底子已經千瘡百孔,咳的很厲害。君羽薇甚至看到了內侍捂著的手中顯露出來的一絲暗紅色的血跡。


    周圍的內侍迅速用了上來,拿水的拿水,遞帕子的遞帕子,還有的直接拿出了藥劑,一切井然有序,君羽薇站在他們之間,眼神漠然地就像是個局外人。


    直到又過了好半晌,所有人散開,君羽薇才又看到了帝君的模樣。


    他比之前看起來精神好了很多,臉色也不再隻是灰敗,而是呈現出一種健康的紅暈的模樣。


    他喝了藥劑師調配的藥劑,現在的情況也不過隻是靠著藥劑的魔力在強撐著而已。


    “羽薇,我的時間不多了。”帝君道,聲音沉穩有力:“所以我接下來的話你一定要聽清楚!”


    君羽薇抬眸認真的看著他。


    ****


    “我快要死了!”


    他平靜的說道:“估計可能看不到明日初升的朝陽,所以我叫來了你!


    “這個帝國已經從根部開始腐爛,它沒救了。早些年還能勉強支撐著,這些年那些蛀蟲愈發猖狂,隻怕是我一死,整個帝國就會瞬間分崩離析。


    “我為帝君這一生,寸功未立,反而加速了這個帝國的滅亡,直到晚年才幡然醒悟,不過那時候卻也已經無力回天。所以從前幾年開始,我就計劃著要做些什麽……”


    說到這裏,君羽薇詫異的抬眸看了帝君一眼。


    之前她就覺得近些年來行事愈發昏庸無道的帝君怎麽在這兩年好像變得更加不可捉摸喜怒無常了,原來根源竟出在這裏?


    “畢竟我這副模樣要是做些什麽,總能最大程度的降低那些人的防備之心……”


    帝君說到這裏也有些自嘲的笑,大概做帝君做到他這個程度上已經是獨一份了吧?


    他頓了頓,語氣平靜,淡淡的說道:“在你進宮之後,皇室所供養的紅衣魔法侍已經出手,分別進入了皇城上百個與獸人有過接觸甚至是與獸人有過某種交易的官員的府邸,他們會在今晚念感帝君恩怨,悲傷無法自抑,主動為帝君殉葬!”


    帝君的聲音平靜,話語一字一頓,但是君羽薇卻忽然抬起了眼,震驚的看著帝君。


    他這是……想做什麽?


    然而帝君今晚帶給她的震驚還沒有結束,他繼續道:“太子廢詔已下,現在已經有內侍帶著太子詔書前往東宮宣讀,老七會被廢去修為,剝奪皇籍,發配邊境第三軍團,以儆效尤,至於老六,既然他那麽喜歡我的東西,包括女人,就讓他同那些官員一般,為我悲痛殉葬吧!”


    “撲通!”


    君羽薇蒼白著臉,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帝君這是想做什麽?到了這個時候,她竟然有些想不通了。


    而帝君似乎沒察覺到君羽薇的惶恐,隻是安靜的看著她,眸中是從來沒有過的溫和:“而你,不管是資質,心性都為上佳,我本來最屬意於你,但是東極帝國從來沒有過女皇,而現在這種情況也不需要女皇,我若是把它交給你,才是真正害了你……”


    說著,他朝內侍伸手,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晨曦權杖,然後將它遞給了君羽薇。


    他歎道:“萬物都有天道輪回,盛極必衰,東極的氣數已盡,沒必要再延續下去了,或許這段時間整個帝國境內一直叫嚷的很厲害的複辟領主製才是一條出路!


    “我就快要死了,大陸即將大亂,我能為你做的也隻能到這個地步,我沒辦法替你探清未來這條路究竟是好是壞,亦或者會演變成另外一種沒人能夠預料的方向,未來的路隻能你自己走下去了!”


    說著他頓了頓,把隨身帶著的一塊玉牌遞給了君羽薇:“這是我君氏皇族掌控紅衣魔法侍的唯一信物,他們隻認信物不認人,你要好好保管著,我君氏皇族與他們的契約還有一百年,我相信在這一百年裏,你可以成長到不依賴他們也能變得強大的地步……


    “至於幾大精銳軍,禦林軍虎符我直接給你,你曾與禦林軍有過接觸,他們應該會信服於你。


    “另外幾大軍團,我已經遣人帶著國庫的一半連夜去了邊境。


    “鎮北侯品行高潔,勞苦功高,交給他我最是放心。就算他身邊有小人再進讒言,有我臨死前一支數萬人的精銳軍和國庫的一半的托付,就是在輿論之下他也不會動手,如此,你和你另外幾個資質平庸的兄弟也可以有點滴喘息之機!”


    身於帝王家,算計已經成了本能,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後時光,他也不忘盡自己最大的能力為後人鋪路,哪怕隻是一個可能性極其微笑的揣測而已。


    “哭什麽……”帝君忽然道。


    君羽薇茫然的抹了把臉,這才發現整張臉已經濕潤了。


    她頓了頓,優雅的用衣袖拭淨的臉上的淚痕,表情重新變得淡然:“帝君恕罪,是臣無狀了!”


    “你這樣的性子,極好……”


    說著,他看了看外麵黑沉的天色,對著恭敬的托著權杖和玉牌的君羽薇擺了擺手,輕聲道:“好了,該說的我都說完了,你回去吧,提前做好你應該做的事,天一亮,皇城應該就會發敲響喪鍾……你不要回來!”


    君羽薇的身體微僵,半晌才整個伏地,恭敬的道:“諾!”


    隨後起身,轉頭大步走向大殿之外。


    她一直都沒有回頭!


    她怨了帝君十幾年,恨了帝君十幾年,如今全數在他這般坦然的麵對死亡的態度中煙消雲散。


    他絕不是一個好的父親,也絕不是一個好的國君,但是在生命的最後這段時間裏,他卻做到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如此,便值得尊敬!


    ****


    ****


    魔法紀676年,三月。皇城敲喪鍾,帝君病逝,上百官員哀戚,自絕殉葬!


    當日,遺詔出現,太子被廢,而先帝君並未立儲君。同時,七皇子被廢,同時剝奪皇籍,貶為庶人!


    半日後,一直沒有露麵的六皇子被發現自戕與六皇子府,留下殉葬血書。


    三天後,四皇子欲帶兵逼宮,被二皇女駙馬截住,兩方血戰,死傷無數!


    半月後,對峙的四皇子與二皇女駙馬頭顱被掛於宮門之前,副相拿出先帝詔書,扶持六歲半的九皇子登機為帝!


    在皇城舉行登基大典之後,從帝君逝世就一直沒有露麵的五皇女君羽薇忽然手持晨曦權杖,出現在古翡翠領領地,宣布成為翡翠領的領主,自此,天下大亂。


    一月後,西漠獨立,原西漠守將成為西漠領領主,同天,天弓郡郡守宣布脫離東極帝國,成為天弓領領主……


    短短十天的時間裏,大陸上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了數十上百個領主,東極帝國名存實亡。


    同年五月,邊境城一脈脫離東極帝國,薑氏嫡女薑衣為領主,稱雷雲領……


    ------題外話------


    這章是這本文前半部分的很重要的轉折點,不是水,所以我也一起發了。


    還沒改錯字,你們先幫我捉蟲,我有事,等會兒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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