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床後我感到非常恐懼。我沒睡好;我的胳膊疼痛難忍,頭也疼得厲害。愛德華迅速地親了一下我的額頭,蹲下身從窗戶跳了出去,他光滑的臉龐,疏遠的表情對我的心情沒有絲毫幫助。想到我睡著後毫無意識的那段時間就令我感到害怕,我擔心當他注視著我睡著的時候,又會思考對與錯的問題。焦慮似乎加劇了頭部由於悸動引起的疼痛,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愛德華和往常一樣在學校等我,但是他的表情還是有問題。他的眼睛裏深藏著某種我不確定的東西——這令我驚恐萬分。我不想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但是我不確定逃避這個話題是否會更糟糕。


    他為我打開了車門。"你感覺怎麽樣?"


    "非常好。"我撒謊道,車門關上時發出"嘭"的聲音在我的腦袋裏回蕩,讓人感到厭煩不堪。


    我們默不作聲地走著,他放慢步伐跟上我的節拍。我有那麽多問題想要問,但是大多數問題還要再等一等,因為那些問題是我想問愛麗絲的:賈斯帕今天早上怎麽樣了?我走之後他們都說了些什麽?羅莎莉說了什麽?最重要的事,通過她對未來奇異卻不完美的預見中看到了什麽?她能猜到愛德華在想什麽嗎?他為什麽這樣悶悶不樂?那種我似乎無法抗拒的毫無根據、本能的恐懼有沒有理由?早晨過得很慢。我迫不及待地想見到愛麗絲,盡管愛德華在場的時候我可能沒法真正地和她交談。愛德華仍然很冷漠,他時不時地會問問我的胳膊,然後我會騙他說沒事兒。


    愛麗絲平常總是比我們先來吃午飯;她不必像我這樣懶散。但是她沒坐在餐桌上,把她不會吃的一盤食物放在一邊,等我們。


    愛麗絲沒有來,但愛德華對此什麽也沒說。我暗想是不是她下課晚了——直到我看見康納和本,他們倆和愛麗絲一起上第四節法語課。


    "愛麗絲去哪兒了?"我焦急地問愛德華。


    他一邊回答,一邊看著在他指尖慢慢碾碎的格蘭諾拉麥片:"她和賈斯帕在一起。"


    "他還好嗎?"


    "他會離開一段時間。"


    "什麽?去哪裏?"


    我原本以為他會大笑起來,或者微笑起來,或者至少對我的話有點兒反應。


    “那麽,好吧。”他冷漠地說道。


    我上車後他為我關上門之前,吻了我的額頭,接著他轉過身,優雅地朝他的車慢跑過去。


    在驚慌失措之前,我尚能把車開出停車場,但是,還沒到牛頓戶外用品商店我就已經在用力地呼吸了。


    他隻是需要時間,我告訴自己。他會渡過這次難關的。或許他難過是因為他的家人要離開了。但是愛麗絲和賈斯帕不久就會回來的,羅莎莉和埃美特也會回來的。要是對這種情況有所幫助的話,我會離河邊那幢白色的大房子遠遠的——我再也不會踏上那片土地。那沒關係。我在學校還能見到愛麗絲,她還會回到學校的,對嗎?不管怎麽樣,她都是站在我這邊的。她不會想要通過離家出走來傷害卡萊爾的。毫無疑問,我也會定期地去看看卡萊爾——不過,是在急救室裏。畢竟,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沒什麽大不了。什麽也沒發生。想到這些接著我就倒了下來——那是我的生活。與去年春天相比,這些看起來似乎尤其不重要。詹姆斯使我遍體鱗傷,由於失血過多幾乎死去——然而,愛德華在醫院裏陪伴我度過了漫長的幾個星期,他做得比這次好很多。是不是因為,這一次,他保護我不受傷害,對象不是敵人?因為這一次是他的兄弟?如果他帶我走,而不是讓他的家人四分五裂,這樣或許會更好。當我想到所有這一切不被打擾的獨處時光時,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不那麽壓抑了。隻要他能夠渡過這一學年,查理就不會反對。我們可以離開這裏一起去上大學,或者假裝我們一起去上大學,就像今年羅莎莉和埃美特的一樣。愛德華肯定得等一年。一年對永生不死的人而言算得了什麽呢?一年對我而言似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勸服自己保持足夠的冷靜,勉強下車,走進商店。邁克?牛頓今天比我早到,我進門的時候他微笑著衝我揮了揮手。我一把拉過我的工作服,應付地朝他的方向點了點頭。我仍然在想象那種美好的情景,我和愛德華一起私奔到各種各樣的異域他鄉。


    邁克打斷了我的幻想:“你的生日過得怎麽樣?”


    “呃,”我低聲說道,“我很高興生日過完了。”邁克從眼角看著我,好像我瘋了似的。店裏的工作慢吞吞的。我想再見到愛德華,祈禱在我再次見到他之前,他會渡過最困難的時刻,確切地說,不管到底該如何精確地表述那種情況。這沒什麽大不了的,我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一切都會恢複正常的。當我驅車上路,看到愛德華銀色的車停在我家門口時,我感到一陣欣慰,那種感覺那麽強烈,那麽無法抗拒,但是這樣的方式又深深地令我心煩意亂。我匆忙地跑過前門,還沒進門就大聲喊了起來。


    “爸爸?愛德華?”我喊的時候,客廳裏傳來的娛樂體育節目網體育中心風格獨特的主題音樂。


    “在這裏。”查理叫道。


    我把雨衣掛在鉤子上,順著屋角跑了過來。


    愛德華坐在扶手椅子裏,查理坐在沙發上。他們兩個人的眼睛都盯著電視。這種聚精會神對我爸爸而言是很正常的,但對愛德華而言就不那麽正常了。


    “嗨。”我虛弱地跟他們打招呼。


    “嘿,貝拉,”查理眼睛一動不動地回答道,“我們剛吃了一隻冷餡餅,我想它還在桌子上。”


    “好吧。”


    我在門口等著。最後愛德華轉向我,朝我禮貌地笑了笑,“我馬上跟過來。”他答應道。他的眼神又飄忽到電視上去了。


    我注視了一會,驚呆了。他們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我能覺察到某種感覺,或許是恐慌,在我胸口越來越強烈。我逃進了廚房。


    餡餅對我毫無吸引力,我坐在椅子上,蜷起膝蓋,用胳膊環抱著它們。有什麽東西讓我感到非常不對頭,或許比我意識到得更加不對勁兒。男人之間特有的親密和互相捉弄的聲音不斷地從電視機裏傳過來。


    我努力控製自己,讓自己保持理智。可能會發生的最糟糕的事情會是什麽呢?我退縮了,那肯定是問錯了問題,此刻,我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好吧,我又想到,我能忍受的最糟糕的事情是什麽呢?我也不那麽喜歡這樣的問題。但是我詳細地思考了今天我想到的一切可能性。


    遠離愛德華的家人。當然了,他不希望把愛麗絲也包括在內。要是連賈斯帕都在禁區之內的話,那麽我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就會減少。我對自己點點頭——我能忍受這樣的事情或者離開這裏。也許他不想等到學年結束,也許現在就得離開。


    在我麵前,桌子上麵擺著查理和蕾妮送給我的禮物,它們放在我原來放的位置,擺在相冊旁邊的是我在卡倫家沒機會使用的照相機。我摸了摸媽媽給我的剪貼簿的精美封麵,歎了口氣,想起了蕾妮。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很久以來我就過著沒有她的生活,但這一事實並沒有使永遠分別的想法更易於接受;而查理就會被獨自留在這裏,被我們拋棄了。他們兩個人都會受到很大的傷害……但是我們會回來的,不是嗎?我們會回來看他們的,當然了,不是嗎?我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是很確定。我把臉頰貼在膝蓋上,盯著我父母對我的愛的有形象征。我知道我選擇的這條路會很艱辛,畢竟,我現在想的是最糟糕的情況——我能忍受的最糟糕的情況。我又摸了摸剪貼簿,翻開扉頁。在小小的金屬邊裏麵已經卡住了第一張照片。一分為二來看這個禮物,記錄我在這裏的生活,這個主意倒不是那麽差。我感到一陣奇怪的衝動要著手進行此事了。或許,我在福克斯剩下的時間也沒那麽多了。我把撥弄著照相機上的腕帶,對膠卷裏的第一張照片倍感好奇。照出來的照片可能會接近原物嗎?我懷疑,但是他似乎並不擔心照片上空無一物。我對自己輕輕地笑了笑,想到昨天晚上他漫不經心的笑容。輕聲的微笑漸漸減弱了。發生了那麽大的變化,多麽地意想不到啊!這讓我感到有點兒眩暈,好像我站在邊緣上,在某個很高很高的懸崖邊緣上一樣。


    我不想再去想那些了,一把抓住照相機,朝樓梯走去。


    距離我媽媽住在這裏的時候已經有十七年了,這麽多年以來,我的房間並沒有發生多麽大的變化。牆壁仍然是淡藍色,窗前懸掛的是同樣的黃色蕾絲窗簾。那兒有張床,但不是嬰兒床,不過她會認出那張淩亂地從床上垂下來的被子的——那是祖母給我的禮物。我隨興地拍了一張我房間的照片。今晚我沒法給其它的東西拍照——外麵太黑了——而且,這種感覺變得更加強烈了,幾乎變成一種衝動。在我離開福克斯以前,我要記錄下和這裏有關的一切。變化就在發生,我能感覺到,前景並不樂觀,當生活還是跟往常完全一樣的時候,更是如此。


    我不急不徐地回到樓下,手裏拿著照相機,愛德華眼睛裏那種奇怪的距離是我不想看到的,一想到這就會讓我害怕得發抖,我努力忽視這種感覺的存在。他會克服的,也許他隻是在擔心當他要我離開的時候我會難過。我會讓他解決好這一切而不讓他為難的,而且,在他提出來的時候我就會準備好的。


    我偷偷地斜靠在屋角,調整好相機,確信愛德華沒機會感到驚訝,但是他沒有抬頭看我。我感到心中一陣冰涼,不禁顫抖了一下;我沒去理睬心中的感覺,照了張照片。


    就在那一刻他們倆同時看著我,查理皺著眉頭,而愛德華則神色空洞,麵無表情。


    “你在幹什麽,貝拉?”查理不高興地問道。


    “噢,來吧,”我走過去坐在沙發上,查理懶洋洋地躺在那裏,假裝微笑著說,“你知道媽媽很快就會打電話來問我是否在用她送給我的禮物了。在她沒感到受傷之前我得先做起來。”


    “但是,你為什麽要給我照相呢?”他嘟囔著說。


    “因為你那麽帥,”我保持著輕鬆的口吻回答道,“還因為,既然是你給我買的照相機,你就有義務成為我的主題之一。”


    他嘴巴裏嘟噥著我聽不清楚的話語。


    “嗨,愛德華,”我帶著令人驚訝的冷漠口吻說道,“給我和爸爸照張合影吧。”


    我把相機朝他扔過去,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眼睛,查理的臉靠在沙發的扶手邊上,我在那裏跪了下來。查理歎了歎氣。


    “你要笑一笑,貝拉。”愛德華低聲說道。


    我竭盡全力笑了笑,照相機的閃光燈閃了一下。


    “我來給你們兩個孩子照一張吧。”查利建議道。我知道他隻是想把照相機的焦點從他身上移走。


    愛德華站著,輕鬆地把照相機拋給他。


    我跑過去站在愛德華旁邊,覺得這種安排很正式,也很奇怪——他輕輕地把一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則更堅定地用胳膊環抱著他的腰。我想看著他的臉,但我不敢。


    “笑一笑,貝拉。”查理再次提醒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微笑起來,閃光燈讓我什麽也看不見。


    “今晚照的照片夠多了,”查理一邊說一邊把照相機塞進沙發靠墊之間的縫隙裏,他在照相機上翻了個身,“你現在沒必要把整卷膠卷用完。”


    愛德華把他的手從我肩上放下來,不經意地扭出我的懷抱,重新坐進扶手椅裏。


    我猶豫了一下,接著走過去背靠著沙發坐了下來。我突然感到如此恐懼,雙手開始顫抖起來。我用手按著肚子,把它們藏起來,我把下巴靠在膝蓋上,盯著麵前的電視機屏幕,但卻什麽也看沒見。節目放完的時候,我一動也不動。我從眼角看到愛德華站起身來。


    “我要回家了。”他說道。


    查理低頭看著廣告,頭抬也沒抬地回答說:“好的。”


    我笨拙地站了起來,跟著愛德華從大門走出來——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坐了那麽久,我的手腳都僵硬了。他徑直走向他的車。


    “你會留下來嗎?”我問道,聲音裏不帶一絲希望。


    我期待著他的回答,這樣就不會那麽受傷害了。


    “今晚不了。”


    我沒有追問原因。


    他上車開走以後,我仍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我幾乎沒有注意到下雨了,我等待著,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什麽,直到門在我身後打開了。


    “貝拉,你在幹什麽?”查理問道,他吃驚地看見我滿身滴著雨水,一個人站在那裏。


    “沒什麽。”我轉過身,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回屋裏。


    這是漫長的一夜,我幾乎沒有休息。


    窗外一出現朦朧的陽光我就起床了。我機械地穿上衣服,準備上學,等待著烏雲散去,天氣晴朗起來。我吃完一碗麥片後確定光線很充分,可以照相了。我先給我的卡車照了一張,接著是房屋的正麵。我轉過身,給查理房屋附近的森林照了幾張。有趣的是,這片森林一點也不像先前那麽險惡了。我意識到我會想念——這片鬱鬱蔥蔥,青翠的小樹林的,時間在這裏停滯了,周遭充滿著神秘的氣息,我會懷念這裏的一切的。出門之前我把相機放在書包裏,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我的新課題上而不去想昨天晚上的事情——愛德華顯然並沒有恢複常態。焦躁不安的感覺伴隨著恐懼開始傾襲著我,這樣會持續多久?整整一個上午還是這樣,他靜靜地在我身邊走著,似乎從來都沒有看我一眼。我努力地集中精神上課,但是就連英語課也沒能抓住我的注意力。貝爾蒂先生把關於凱普萊特夫人的問題重複了兩遍我才意識到他在跟我講話。愛德華用耳語告訴我正確答案,接著又忽略了我的存在。在吃午飯的時候,沉默仍在繼續。我感到自己隨時就要開始尖叫了,然後,為了分散注意力,我傾斜著身體,跨過了那條看不見的分界線,與傑西卡說起話來。


    “嗨,傑西?”


    “什麽事,貝拉?”


    “你能幫我個忙嗎?”我把手伸到書包裏,問道,“我媽媽要我給我的朋友們照幾張照片,貼在剪貼簿上,這樣吧,你能幫我給每個人照張相嗎?”


    我把照相機遞給她。


    “當然可以啦。”她咧開嘴巴笑了起來,接著就偷拍下邁克滿嘴是飯的鏡頭。


    和我預料的一樣,相片大戰開始了。我看著他們把照相機從餐桌上傳過來傳過去,咯咯地笑著,搖晃著,抱怨著被拍到了。奇怪的是,這一切似乎很孩子氣。也許我今天的情緒不是正常的人類該有的。


    “噢-哦,”傑西卡把照相機還給我的時候抱歉地說,“我想我們把你的膠卷用完了。”


    “沒關係,我想我已經拍好我需要的其它東西的照片了。”


    放學後,愛德華默默地送我到停車場。我今天要打工,這一次,我感到很高興。愛德華與我在一起的時光顯然無濟於事,或許他獨自一個人會更好。


    我在去牛頓戶外用品商店的路上把膠卷放在了施利福特威超市,然後在下班的路上取了照片。回到家,我簡單地跟查理說了“嗨”就從廚房裏拿了根格蘭諾拉麥片,腋下藏著裝著照片的信封匆匆地跑進樓上我的房間。


    我坐在床中間,大聲地喘著氣。照片中的愛德華和他在現實生活中一樣漂亮,照片中的他含情脈脈地凝視著我,過去幾天他從沒這樣地看過我。有人能如此……如此……美得難以形容,這幾乎是種神秘的事情,千言萬語也比不上這張照片。


    我立即快速地翻動著這堆照片,接著把其中的三張並排鋪在床上。


    第一張是愛德華在廚房,他的眼睛流露出寬容,逗樂的表情。第二張是愛德華和查理一起在看娛樂體育節目網節目,不同的是愛德華的神情嚴肅,這張照片裏的他,眼神警惕而矜持。不過他還是那麽驚人的美麗,但是他的臉色更冷漠,更像一尊雕像,更缺少生機。


    最後一張是愛德華和我並排站在一起的照片,看起來有些笨拙。愛德華的臉色和上一張一樣冷漠,像雕像一般。但是那不是這張照片最令人不安的地方,兩個人之間的對比令人痛苦,他看起來像神一樣,而我看起來那麽平凡,就算在人類中,我也很普通,這幾乎令人有些慚愧。我帶著討厭的心情翻著照片。


    我沒做功課,熬夜把照片放進了相冊,用圓珠筆在所有的相片下方寫上標題,名字和日期。輪到我和愛德華的合影時,我沒看多久就把它對折起來,把愛德華的那麵朝上壓在了金屬拉環下麵。


    做完之後,我把第二套照片塞進了一隻新信封,給蕾妮寫了一封長長的感謝信。


    愛德華還是沒有過來,我不想承認我那麽晚還不睡的原因,不過,當然是因為他。我努力回憶上次他像這樣沒有理由,沒有電話……疏遠我的時候,他從來都沒這樣做過。


    又一次,我沒有睡好覺。


    上學的時候情況還是和兩天前一樣,默默無語、令人沮喪、讓人害怕的氣氛揮之不去。看到愛德華在停車場等我,我有些欣慰,但是這種感覺很快就消失殆盡了。他還是那樣,除了可能離我更遙遠一些。


    記住造成混亂的原因很困難,對我而言生日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要是愛麗絲回來就好了。趕快回來!在這一切失去控製之前。


    但是我不能指望她趕快回來。我決定了,要是我今天不能和他談談,真正意義上的談話,那麽我明天就去找卡萊爾。我得做些什麽。


    放學後,愛德華和我會把話談開,我答應自己,我不打算接受任何借口。


    他陪我走到卡車旁,而我則使自己堅強起來,提出我的要求。


    “你介意今天我過來嗎?”在我們上車之前,他問道,他比我反應更快。


    “當然不介意。”


    “現在嗎?”他又問道,一邊替我把門打開。


    “當然啦,”我努力使聲音保持平靜,盡管我不喜歡他急切的語氣,“我回家的路上會順道兒給蕾妮寄封信,我會在家等你的。”


    他看著乘客座上厚厚的信封,突然,他從我麵前探過身子一把把信封搶了過去。


    “我去寄吧,”他輕輕地說道,“我還是會先到家等你的。”他臉上露出我最喜歡的狡黠的笑容,但是感覺不對勁,他的眼裏並沒有笑意。


    “好吧。”我應和著說,但我卻無法擠出笑容。他關上門朝他的車走過去。


    他的確比我早到家。我把車停在門口時,他已經把車停在了查理的車位上。那是個壞兆頭。那麽,他沒打算留下來。我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努力找到些許勇氣。


    我正要下車的時候,他從自己的車上下來,走過來迎接我。他伸出手拿過我手中的書包,這很正常。但是,他把書包又扔回座椅上,這卻不正常。


    “過來和我走走。”他一邊牽起我的手,一邊毫無感情地提議說。


    我沒有回答,也想不出拒絕的方式,但是我立刻意識到我想拒絕。我不喜歡這樣,這樣很糟糕,這樣非常糟糕,這個聲音在我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地重複。


    但是他沒有等我回答,便牽著我徑直來到院子的東邊和森林交界的地方。我很不情願地跟著他,努力在驚慌中理清思緒。這是我想要的,我告訴自己,這是談清楚一切的機會。既然如此,為什麽這種驚慌使我無法呼吸呢?我們走進森林沒幾步,他就停了下來,在這裏我們還能找到回去的路——我仍然看得見房子。出來走走。愛德華靠在一棵樹上,注視著我,我讀不懂他臉上的表情。


    “好吧,我們談談吧。”我說道,聽起來比感覺到的要勇敢些。


    他深吸了一口氣。


    “貝拉,我們要走了。”


    我也深吸了一口氣。這是可以接受的選擇,我想我已經準備好了,但是我還是得問清楚。


    “為什麽是現在?再過一年——”


    “貝拉,時間到了,我們究竟還能在福克斯待多久呢?卡萊爾幾乎活不過三十歲,而他現在就要三十三了,無論如何,我們要重新開始了。”


    他的回答令我迷惑不解。我以為離開的意思是讓他的家人寧靜地生活。如果他們要離開的話,為什麽我們要離開?我盯著他,努力地弄清楚他想表達的意思。


    他冷漠地回望著我。


    一陣極其反感的情緒湧上心頭,我意識到我誤會他的意思了。


    “你說我們時——”我輕聲說道。


    “我的意思是我的家人和我自己。”每個詞都是單獨的,意思再清晰明了不過。


    我機械地來回搖著頭想搞清楚是怎麽回事。他等待著,沒有表現出絲毫地不耐煩,過了好幾分鍾我才能說話。


    “好吧,”我說,“我和你一起走。”


    “你不能,貝拉,我們要去的地方……不適合你。”


    “有你的地方就是適合我的地方。”


    “我對你沒好處,貝拉。”


    “別傻了,”我讓自己聽起來很生氣,但是聽起來好像是在乞求,“你是生活中最美好的部分。”


    “我的世界不適合你。”他冷酷地說道。


    “發生在賈斯帕身上的事情——那沒什麽大不了的,愛德華!那沒什麽!”


    “你說對了,”他承認道,“那正是我們料到會發生的事情。”


    “你答應過我的!在菲尼克斯,你答應過我你會留下來——”


    “隻要那樣對你來說是最好的。”他打斷我,糾正我的措辭。


    “不!這是關於我的靈魂的,難道不是嗎?”我憤怒地大聲叫道,所有的話在我心中炸開了鍋——不知道為什麽,這些話聽起來還是像祈求。“卡萊爾跟我說過這件事,我不在意,愛德華,我不在意!你可以帶走我的靈魂,我不想沒有你——我的靈魂已經是你的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眼睛空洞地盯著地麵,好久。他的嘴角扭曲了一點點,不過非常細微,難以察覺。他終於抬起頭,但眼神已經不一樣了,變得更加堅定——就像液態金凝固了一樣。


    “貝拉,我不想你跟我一起走。”他慢慢地說出這些精確的措詞,冷漠的視線落在我的臉上,注視著我逐漸領會到他真正的意思。


    “你……不……要我去?”我試探著說出這些話,被它們傳遞出來的信息、排列的順序弄迷糊了。


    “不要。”


    我不明就裏地盯著他的眼睛,他毫無歉意地回視著我。他的眼睛像黃玉一樣——堅硬,透明,也很深邃。我感到我能看透他眼裏很深很深的地方,但是在深不見底的地方我看不到一處與他剛剛所說的話相矛盾的地方。


    “好吧,那會改變許多事情。”我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而理智,這倒令我感到很意外。這肯定是因為我已經如此麻木不堪了。我無法弄明白他正在跟我說的話,那些話仍然沒有意義。


    他又開口說話的時候視線轉到樹上去了,“當然了,我會永遠愛你的……在某種程度上。但是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使我意識到做出改變的時候到了。因為我……厭倦了假裝成本來不是我自己的樣子,貝拉。我不是人類。”他往後看了一眼,完美的臉龐冷冰冰的,但那輪廓不是人類的。“我已經放任太久了,為此我感到很抱歉。”


    “不要,”我的聲音現在隻有耳語那麽輕了;我的意識像硫酸一樣慢慢地在我的血管裏流淌,開始滲透全身。“別這樣做。”


    他隻是盯著我,我能從他的眼睛看出來我的話已經太遲了。他已經這樣做了。


    “你對我沒好處,貝拉。”他把先前說話的對象對調了一下,這樣我就不會再爭論了。我多麽清楚地知道我配不上他啊。


    我張開嘴巴,想說些什麽,接著又閉上了。他耐心地等待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張開嘴巴,又努力了一次。


    “如果……那是你想要的。”他再次點了點頭。


    我整個身體都麻木了,頸項以下沒有任何感覺。


    “但是,我想請你幫個忙,如果不是那麽過分的話。”他說道。


    我想知道他從我的表情上看到了什麽,因為他對此有回應,某種東西在他臉上一閃即逝。但是,在我還沒能弄清楚那是什麽之前,他就讓自己鎮定下來,戴上了同樣嚴厲的麵具。


    “什麽事情都可以。”我信誓旦旦地說道,我的聲音雖然虛弱,卻不肯示弱。


    我注視著他,他僵硬的眼神開始融化,眼裏的金色再次變得清澈起來,他的眼神炙熱,在我的眼裏劇烈地燃燒起來,讓人無法抗拒。


    “不要做魯莽的事情,也不要做傻事,”他命令道,不再不近人情,“你了解我所說的話嗎?”


    我無助地點點頭。


    他的眼睛冷卻下來,那種距離感又回到他眼中。“當然,我在想查理,他需要你,好好照顧自己——為了他。”


    我又點了點頭,“我會的。”我輕聲說道。


    “作為回報,我也會答應你一件事情,”他說道,“我答應你這是你最後一次見到我,我不會再回來,我不會再讓你承受這樣的事情,你可以繼續自己的生活而不受我的幹涉,一切就像我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我的膝蓋準是顫抖了,因為樹突然搖晃起來,我能聽到血液快速地撞擊著我的耳後根,比正常情況還要快一些。他的聲音聽起來更遙遠。


    他溫柔地笑了:“別擔心,你們是人類——你們的記憶隻是一個濾網,對你們人類而言,時間會治愈一切創傷。”


    “那麽你的記憶呢?”我問道,聽起來我的喉嚨裏似乎被什麽東西卡住了,我仿佛在哽咽一樣。


    “噢,”——他停頓了片刻——“我不會忘記的,不過我們這類……我們非常容易分神。”他微笑了;他的笑容很平靜,但他的眼中沒有笑意。


    他向後退了一步,離我更遠一些了:“我要說的都說了,我想。我們不會再打擾你了。”


    他用的是複數的“我們”,這引起了我的注意;這倒是令我感到驚訝不已,我以為我已經注意不到任何東西了。


    “愛麗絲不會回來了。”我意識到,我不知道他是怎麽聽見我在心裏說的話的——那些話沒有聲音——但是他似乎理解了我的意思。


    “是的,他們都走了,我留下來跟你說再見。”


    “她本想跟你說再見的,但我說服她徹底決裂、完全改變對你來說更好。”


    我一陣眩暈,很難集中精神。他的話在我腦子裏像漩渦一樣旋轉著,去年春天,我聽菲尼克斯醫院裏的醫生在給我看x光片的時候對我說的話。你看這裏完全裂開了,他的手指順著斷裂的骨頭圖片如是說,那很好,這樣更容易恢複,好得更快。我努力正常地呼吸,我需要集中精神,找到一條路逃出這場夢魘。


    “再見,貝拉。”他還是那麽從容平靜地說道。


    “等等!”我擠出這個詞語,向他伸出手,希望我一動也不能動的雙腿能使我向前走動。我以為他也會向我伸出手,但是他冰冷的雙手緊箍在我的腰間,把我的身體扶正。他彎下腰,輕輕地把嘴唇貼在我的額頭上,但這一刻非常短暫,我閉上雙眼。


    “好好照顧自己。”他呼著氣,使我的皮膚感到寒冷。


    忽然吹來一陣輕柔而不自然的微風。我猛地睜開眼睛,一棵小藤楓的葉子隨著他離開時身後揚起的輕風抖動起來。


    他走了。


    我雙腿顫抖起來,跟著他走進森林,完全顧不上我的行為根本無濟於事。他所到之處的蹤跡一會兒就消失了,連腳印都沒有,樹葉又靜止下來,但是我想都沒想就往前走去。我什麽也不能做。我得不停地走,如果我停止尋找他,一切就都結束了。


    愛情,生命,人生的意義……一切都結束了。


    我走啊,走啊。我慢慢地穿過茂密的小樹叢,時間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幾個小時過去了,但是也隻不是幾秒鍾的時間而已。或許感覺時間已經停滯了,因為無論我走得有多麽遠,四周的森林看起來都是一樣的。我開始擔心我是在繞圈子了,繞著一個很小的圈子,但是我還是繼續往前走,一路上跌跌絆絆個不停,隨著天色越來越暗,我還經常摔倒最後,我被什麽東西絆倒了——現在四周一片漆黑,我不知道腳底下踩到什麽東西了——我趴在地上,翻了個身,側躺著才能呼吸,而後在潮濕的灌木叢上蜷縮起來了。


    我躺在那裏,感到這樣過的時間比我意識到的還要久。我不記得從夜幕降臨後到現在到底過了多久。難道這裏晚上一直都是這麽黑嗎?當然了,通常會有一縷月光漏過雲層,鋪灑在沙沙作響的樹梢上,穿透華蓋般的樹蔭,灑落在地麵上。但是今晚卻沒有。今晚的天空黑漆漆的一片,可能是因為今晚沒有月亮——但是有月蝕,有新月。


    一輪新月。我顫抖了,盡管我並不冷。


    這樣漆黑一片過了很久,我才聽見他們叫喊的聲音。


    有人在大聲叫喊我的名字。聲音被環繞在我周圍的潮氣壓低了,變得模糊不清,但是他們肯定是在喊我的名字。我沒認出來這是誰的聲音,我想到要回答,但是我感到頭暈,過了很久我才得出我應該回應他們的結論。在這之前,叫喊聲已經停止了。又過了一會兒,雨水把我喚醒,我想我並沒有真的睡著;我隻是沉浸在一種無法思考的昏迷之中,我用盡全力抓住那種麻木的感覺,阻止我意識到我不想知道的事情。雨水讓我有些心煩意亂,天氣很冷,我從腿旁邊伸開雙臂蒙住我的臉。就在那時我又聽見了呼喊聲。這一次離我更遠了,有時候聽起來好像有好幾個聲音一起在叫我。我努力深呼吸,記起來我應該回答,但是我想他們不會聽見我的聲音。我能喊出足夠大的聲音嗎?


    突然,傳來另一個聲音,離我驚人地近。那是用鼻音發出的嗚嗚聲,是動物的聲音。聽起來這頭動物很大。我不知道我是否感到害怕,我沒有害怕——隻是感到麻木。不過,那沒什麽,嗚嗚的聲音走開了。雨一直在下,我能感覺到雨水從我的臉頰上流淌下來,當我看見燈光的時候,我用盡全力轉過頭。起初隻是從遠處灌木叢中反射出來的昏暗燈光。燈光越來越明亮,照亮了更大一片地方,不像手電筒聚集的光束。光穿透了最茂密的灌木叢,我看得見那是一隻丙烷燈籠,不過那是我能看到的全部——明亮的光線讓我有一會兒什麽也看不見。


    “貝拉。”


    這個聲音深沉而陌生,但是卻一下子認出了我。他不是在搜尋中呼喊我的名字,而是確定找到了我。


    我抬起頭,仰望著——這個身影看起來不可思議的高——我盯著這張黝黑的臉,現在我能看見他俯視著我。我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這個陌生人可能隻是看起來那麽高,因為我仍然躺在地上,從地下仰視著他呢。


    “你受傷了嗎?”


    我知道這些話傳達出來的意思,但是我隻能盯著他,意識仍迷惑不清。現在這種意識難道還重要嗎?


    “貝拉,我叫山姆?烏利。”


    這個名字一點兒也不熟。


    “查理讓我來找你。”查理?這撥動了我的心,使我努力集中注意力去聽他所說的話。查理很重要,要是沒有其它事情讓我感到更重要的話。


    這個高個子伸出一隻手,我凝視著它,不清楚我該怎麽辦。


    他用黑色的眼睛打量了我一會兒,接著聳了聳肩,敏捷輕快地一把把我從地麵拉了起來,抱在他的懷裏。


    他動作靈敏、輕鬆自如地穿過濕潤的森林,而我則軟綿綿地掛在他的胳膊上,我心中的某個地方知道這應該令我不安——被一個陌生人帶走了,然而,我心中已經沒有什麽事情值得讓我擔心的了。好像沒過多久就出現了許多燈光,很多男人們低沉地說著聽不清楚的話。山姆?烏利向這團混亂的人群靠近時放慢了腳步。“我找到她了!”他的聲音隆隆作響。


    喧鬧的聲音一下子停了下來,接著又哄鬧了起來,這次聲音更大了。一張張迷惑不解的臉現在都圍在我身邊,山姆的聲音是我在這片混亂中唯一能聽清楚的聲音,也許是因為我的耳朵貼著他的胸膛。“沒有,我想她沒有受傷,”他對某個人說,“她隻是一直不停地說‘他走了’。”我說得那麽大聲嗎?我咬住下嘴唇。“貝拉,寶貝,你還好嗎?”那個聲音——哪怕因為擔憂而失真了,就像現在一樣,無論我身處何方都會認出來。“查理?”我的聲音很奇怪,也很小。“我就在這兒,寶貝。”


    有人在我身下交換了一下,接著傳來一陣我爸爸治安警裝的皮革味。查理抱著我搖晃了一下。


    “也許我應該繼續抱著她。”山姆?烏利建議道。


    “我來抱她。”查理說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慢慢地走著,艱難地前進著。我希望我能讓他把我放下來,讓我自己走,可是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人群和他一道往前走,從他們那裏傳來的光彌漫了四周,看起來像遊行一樣,或者像送葬的隊伍。我閉上了雙眼。


    “我們就快到家了,寶貝。”查理時不時地咕噥著。


    聽到開門的聲音,我再次張開了眼睛,我們已經到了家門口,叫山姆的黑皮膚的高個子為查理扶著門,向我們伸出一隻手,仿佛查理的胳膊不堪重負時他隨時準備把我接過去一樣。但是查理抱著我走進門,然後來到客廳的沙發上。


    “爸爸,我全身濕透了。”我虛弱地說道,感到很不滿。


    “沒關係,”他聲音沙啞地說道,接著他走向另一個人,“毯子在樓梯頂上的櫃子裏。”


    “貝拉?”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問道。我看著在我上方彎著身子,頭發灰白的人,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認出他來。


    “傑蘭迪醫生?”我含糊不清地問道。


    “是我,親愛的,”他說道,“你疼嗎,貝拉?”


    我過了一會兒才想清楚,我感到迷惑不解起來,因為我還記得在森林裏山姆?烏利也問過類似的問題,隻不過山姆問的不一樣:你受傷了嗎?。這種不同不知何故好像很重要。


    傑蘭迪醫生等待著,他抬起一隻灰白的眉毛,接著額頭上的皺紋加深了。


    “我不疼。”我撒謊了,不過我說的話足以回答了他問的問題。


    他用溫暖的手摸了摸我的額頭,並用手指頭壓住我的手腕內側,當他盯著手表,默默地數數時,我注視著他的嘴唇。


    “發生了什麽事?”他不經意地問道。


    我的身體在他的手下僵硬了,一陣恐慌湧進喉嚨。


    “你在森林裏迷路了嗎?”他提醒我問道。我知道還有其他幾個人在聽。三個臉龐黝黑的高個子男人——他們來自拉普西,那裏是奎魯特印第安人的保留地,沿著海岸線下去,我猜想——山姆?烏利也在他們當中,他們站得很近,都盯著我。牛頓先生和邁克,韋伯先生——安吉拉的父親站在一起;他們都注視著我,目光比這些陌生人更詭秘。另一陣低沉的聲音從廚房和前門外麵轟隆隆地傳過來,小鎮上半數以上的人肯定都在找我。


    查理站得最近,他彎腰靠近我想聽清楚我的回答。


    “是的,”我輕聲細語道,“我迷路了。”


    醫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用手指頭輕輕地按了按我的腮腺。查理臉色變得堅硬起來。


    “你覺得累嗎?”傑蘭迪醫生問道。


    我點點頭,溫順地閉上眼睛。


    “我想她沒有生病,”過了一會兒,我聽見一聲跟查理輕聲說道,“隻不過筋疲力盡罷了,讓她睡吧,明天我會過來給她檢查的。”他停頓了一下,他肯定看著手表,因為他接著又說道,“好吧,今天真的很晚了。”


    他們倆從沙發上站起來的時候發出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音。


    “真的嗎?”查理低聲說道,他們的聲音現在漸漸遠去了,我豎起耳朵去聽,“他們走了嗎?”


    “卡倫醫生叫我什麽都別說,”傑蘭迪醫生回答道,“工作邀請來的非常突然;他們得立即做出決定,卡萊爾不想因為離開而弄得沸沸揚揚。”


    “起碼應該事先提醒一下。”查理抱怨道。


    傑蘭迪醫生回答的時候聲音裏帶著一絲不安:“是的,好吧,在這種情況下,是需要一些提醒的。”


    我不想再聽了,我摸索著蓋在我身上的被子,拉過被角堵住耳朵。


    我一會兒警覺,一會兒迷糊。當趕過來幫忙的人一個個離開的時候,我聽到查理對他們輕聲說著謝謝。我感覺到他把手指頭按在我的額頭上,接著感到另外一條毯子的分量。電話響了幾次,八五八書房他趕在吵醒我之前跑過去接電話,他壓低音量小聲地使打電話的人放心。


    “是的,我們找到她了,她還好,她迷路了,現在她很好。”他一遍一遍地說著。


    他在扶手椅上坐下來休息,我聽到椅子的彈簧吱嘎作響的聲音。


    又過了幾分鍾,電話鈴又響了。


    查理邊抱怨邊掙紮著站起來,接著搖搖晃晃地跑到廚房裏。我把頭深深地埋在毯子裏麵,不想再聽見同樣的談話。


    “是啊。”查理打著嗬欠說道。


    他的聲音變了,他再次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變得更警覺,“哪裏?”他暫停了一下,“你確定在保留地外麵?”另一陣短暫的停頓,“但是那裏會燒到什麽東西呢?”他的聲音聽起來既擔憂又迷惑,“瞧,我會打電話到那兒弄清楚的。”


    我饒有興趣地聽著他撥電話號碼。


    “嘿,比利,我是查理——很抱歉這麽早給你打電話……沒,她很好,她睡著了……謝謝,但是我打電話來不是為了這個。剛才斯坦利夫人給我打電話說她從二樓的窗戶看見海邊的懸崖上有火光,但是我真的不……哦!”突然他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帶著煩躁不安……或者說是憤怒。“那麽他們為什麽要那麽做呢?嗯哼,是嗎?”他諷刺地說道,“好吧,別給我道歉,是的,是的,隻要確保火焰別擴散……我知道,我知道,我隻是驚訝他們在這種天氣下還能把火點燃。”


    查理猶豫了一下,接著勉強補充道:“謝謝你讓山姆和其他男孩子過來,你說得對——他們的確比我們更熟悉森林。是山姆找到她的,那麽,我欠你個人情……好的,我晚些時候再跟你聯係。”他讚成道,在掛電話之前聲音裏還帶著酸溜溜的味道。


    查理拖著腳走回客廳時語無倫次地咕噥著什麽。


    “出什麽事情了?”我問道。


    他匆忙地跑到我身邊。


    “對不起我吵醒你了,親愛的。”


    “有東西著火了嗎?”


    “沒什麽,”他安慰我說,“不過是懸崖上有篝火在燃燒。”


    “篝火?”我問道,聲音裏沒有一點兒好奇,倒是有些疲憊。


    查理皺了皺眉頭,“保留地的一些男孩子們吵吵鬧鬧的。”他解釋道。


    “為什麽?”我遲鈍地問道。


    我能猜出來他不想回答。他看著膝蓋下的地板,“他們在慶祝這個消息。”他語氣挖苦地說道。隻有一個我能想到的消息,我盡力不要去想,接著這些片斷突然聯係到一塊兒,“因為卡倫家離開了,”我輕聲說道,“拉普西的人不喜歡卡倫家族——我差點兒忘記這事兒了。”奎魯特印第安人對“冰冷的人”有他們自己的迷信,他們認為飲血的人是他們部落的敵人,正如他們有大洪水和狼人祖先的傳說一樣。對他們大多數人而言,這隻不過是故事,民間傳說罷了,隻有很少的人相信這些。查理的好朋友比利?布萊克就相信,盡管雅各布,他自己的兒子認為這隻不過是些無聊的迷信罷了。比利曾經提醒過我離卡倫家的人遠一點….這個名字激起了我內心的某種東西,它開始向上爬暴露在外麵,那是我不想麵對的東西。


    “無稽之談!”查理不以為然氣憤地說道。


    我們默不做聲地坐了一會兒,窗外的天空不再那麽黑暗了,大雨過後的某個地方,太陽開始升起了。


    “貝拉?”查理問道。


    我不安地看著他。


    “他把你一個人留在森林裏?”查理猜測道。


    我轉移了他的問題:“你怎麽知道到哪裏去找我啊?”我的思想避開無法避免的意識,現在它步步為營,迅速地向我逼近。


    “你的留言條。”查理驚訝地回答道。他把手伸進牛仔褲背後的口袋裏,拉出一張破爛的紙條。紙條很髒,很潮濕,上麵布滿經過多次打開,折起來的褶皺。他再次打開紙條,把它當成證據擺在我麵前。潦草的字跡顯然很接近我的。和愛德華一起出去走走,在小道那邊,紙條上這樣寫著,很快就回來,貝字。


    “當你還沒有回來的時候,我給卡倫家打了電話,沒人接,”查理低聲地說道,“接著我給醫院打電話,傑蘭迪醫生告訴我卡萊爾走了。”


    “他們去哪兒了?”我輕聲問道。


    他盯著我:“難道愛德華沒有告訴你嗎?”


    我畏縮地搖搖頭。聽見他的名字把那個在我體內爬行的東西釋放出來了——那種令我震驚不已的痛苦一下把我擊垮,使我不能呼吸。


    查理懷疑地看著我,回答道:“卡萊爾在洛杉磯的一家大醫院接到一份工作,我猜他們在他身上砸了很多錢。”


    陽光明媚的洛杉磯。他們實際上最不會去的地方。我想起了我做的那麵鏡子的噩夢……明亮的陽光灑落在他的皮膚上——


    一想到他的臉龐,劇烈的痛苦就向我侵襲而來。


    “我想知道愛德華是否把你一個人留在樹林裏中。”查理堅持問道。


    一提到他的名字,另一波痛苦湧遍我的全身。我瘋狂地搖頭,絕望地想逃離這痛苦:“是我的錯,他把我留在交界的地方,還看得見房屋……但是我想跟著他。”


    查理開始說著什麽,我孩子氣地捂住耳朵:“我不想再談論這事兒了,爸爸,我想到我自己的房間去。”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我就從沙發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朝樓梯上走去。


    有人來過我家給查理留了字條,那張字條可以帶領著他找到我。從我意識到這一點的那一刻起,恐怖的懷疑就開始在我腦海中變得越來越強烈。我衝進房間,關上門,並且上了鎖,接著跑到我床邊的cd播放機那邊去。一切看起來和我走之前完全一樣,我按住cd播放機頂部,彈簧鎖彈開後蓋子慢慢地翻開了。裏麵空無一物。


    蕾妮送給我的相冊平放在床邊的地板上,就在我上次放的地方,我的手顫抖著打開封麵。


    隻用翻開扉頁,我就用不著繼續往下翻了。夾在小小的金屬邊裏麵的那張照片已經不見了,扉頁上是空白的,除了我自己在頁底潦草地書寫的一行字:愛德華?卡倫,查理的廚房,9月13日。


    我停在那裏,確定他幹得非常徹底。


    就好像我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他答應過我。


    我感覺到膝蓋下光滑的木質地板,然後是我的手掌,接著地板貼到我臉頰的皮膚上。我希望我隻是感到眩暈,但是,令我失望的是,我並沒有失去知覺。剛剛纏繞著我的痛苦像層層疊加的波浪一樣,越來越高,朝我的頭頂潑濺下來,把我摔倒在地。我沒有重新浮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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